第三章
現寶
宋青雲與女童至陵西門。陵門轟然而開,雪花漫天,群丘冰染,萬籟俱寂,冷風簌簌作響。宋青雲一時震驚,卻說不出話來。
女童看他呆神的樣子,不禁笑道:「怎麼?漂亮吧?」宋青雲兩手扣了披身的外套,道:「這……這……此乃盛夏,怎……怎飄起白雪來了?」
女童向前走了幾步,道:「這陵地與外界四季相錯,陵外為夏,陵里為冬,陵外為春,陵里為秋。」
宋青雲恍惚一陣,定下神,問道:「這陵叫什麼?是哪位高人所築?」
女童道:「陵主訓言,不可向外傳告陵中之事,就算是姥姥,她老人家也不告訴你。」
宋青雲心想:「即如此,我又何必強人所難,姥姥不願向外人透露陵地之事定有難言之隱,我又何必過問,況且她們對我恩重如山,即便他日我回到湘靈集,對陵內之事也當守口如瓶。」
於是向女童道:「此地曾有外人來過?」
女童道:「未曾有過。」
她沉吟半響,又道:「姥姥曾說,幾十年前,江湖武林中人曾想尋路進入後陵,但尋不到入陵之道,只好罷手,你算是入陵第一人。」
宋青雲又道:「那些人為什麼要到陵地來?」
女童道:「聽說陵中有些秘密,他們為什麼要來,我可不知道,你問這些幹嘛?」
宋青雲微微笑了笑,道:「我只是隨口問問。這後陵冰雪重天,有什麼好玩的,還不如回到陵里睡個大覺要痛快些。」
女童道:「你這人真無趣,這後陵好玩的東西可多了,今天我們到崖上去捉些野兔來,晚上飽餐一頓。」
宋青雲原在山裡孩子,別說什麼野兔,就算捉野豬這類的大獸,自己也是好手,已覺不足為奇。
只是這女童心滋爛漫,天真無邪,哪能扼其所願。
於是宋青雲挺身跟了上去。
女童在地上捏了兩個雪球握在手心,向宋青雲拋了一個,又摘下兩片竹葉含在嘴中,吱吱呀呀哼起歌來,這曲調便是宋青雲病重之時姥姥常彈的曲子,他聽著曲子只覺心釋悵然,如一位妙齡女子在娓娓道出心聲。
宋青雲問道:「如此絕世之曲出於何人之手?」
女童道:「你這人像木頭,我叫彤彤,以後,你叫我小妹妹,我叫你大哥哥,如何?豈不親切?」
宋青雲哈哈一笑,道:「小妹妹?大哥哥?」
彤彤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宋青雲道:「你七歲,我十八歲,我這大哥哥也太大了點吧?」
女童道:「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你倒說說,我怎麼叫你才好!」
宋青雲道:「姥姥叫你彤彤,那我便叫你彤彤,你以後叫我哥哥便是。」
彤彤自言道:「彤彤…哥哥…也罷,那以後就叫你青雲哥哥吧。」
宋青雲點了點頭,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那曲子叫什麼了!」
彤彤拽著宋青雲的衣袖,道:「邊走邊告訴你。」
續道:「此曲為西晉傅玄所創,名為《吳楚歌》,曲中借吳楚美人之音而表心中所憂。姥姥甚愛此曲。」
宋青雲點了點頭,跟著向前走去。
兩人一問一答,經過一條小道,又越過一道冰瀑,一面高聳筆直的崖壁擋在當前。
彤彤道:「此崖名『絕崖',此崖便是這陵地脈根,傳聞創陵先輩常在崖上練功,修神養氣。」
宋青雲抬頭望去,崖底至崖尖幾十丈高,崖勢甚陡,如同鬼斧劈斷一般。
崖面冰雪層覆,杳無生氣,唯有一枝長竹矗立其間,如此之景,他不禁吟起詩來。
宜煙宜雨又宜風,拂水藏時復間松。
移得蕭騷從遠寺,洗來巰侵見前峰。
侵階蘚折春芽迸,繞徑莎微夏陽濃。
無賴杏花多意緒,數枝穿翠好相容。
女童痴痴忘神,喃喃而道:「『無賴杏花多意緒,數枝穿翠好相容',這詩寫的真好,青雲哥哥念得也不賴,好詩映好景,好景映好人,真是一絕!」
宋青雲道:「此詩乃唐朝詩人鄭谷所作,我只是隨性而起,胡頌亂吟,可稱不上什麼一絕。」
女童不時呆呆看著那崖間石竹,愕然道:「奇怪,前幾天我剛剛把它拔了下來,怎麼今天就長這麼高了!」
宋青雲嗤的一聲,笑道:「怎麼,你小小年紀就學會騙人了?」
「我可沒騙你,前幾天它就被我拔過!」
「好……大哥相信彤彤說的話。」
「那你以後可不能說我壞話,不准說我騙你!」
「大哥知道了,以後相信彤彤說的話!」
「那不行,我倆拉鉤。」
宋青雲伸出右手和女童拉了鉤,道:「那現在你要帶我去哪裡?」
彤彤道:「我倆打賭,你從崖側上山,我從崖面上山,看誰捉的野兔最多,如何?」
宋青雲笑道;「你開什麼玩笑,你從崖面上?哈哈………」
那女童眼睛一斜,道:「你看,又不相信我說的話。」
只聞那女童嘿的一聲,縱身一躍,兩腳輕點竹尖,又一躍,便岩壁而上,如腳踏平川,輕盈自如。
宋青雲未定下神,女童已至青竹之處,懸於半壁中間。
宋青雲驚道:「這女童輕功竟如此了得,那姥姥的功力豈不是世間一絕?」
忽聞崖間回音道:「餵…餵…餵…青雲哥哥…哥哥…哥哥…你再不上山…山…你可要輸了…輸了…輸了……」
「好…好…你可要當心…當心…當心…」宋青雲便向崖側奔去。
彤彤打量青竹一番,自語道:「這竹子沒什麼特別之處,可真怪哉。」她向後退了兩步,只覺腳跟頂一硬物。
咵啦聲響,一堆碎石塌了下來,碎石縫間現出一角黑物,女童一驚,奮力扒開碎石,原來是個檀香木盒。
木盒手掌大小,金絲鑲嵌,盒上掛把龍頭八角鎖,看出已歷時久遠。
女童心道:「這盒如此精緻,為何埋在此半崖之上?這其中必有妙處,我先打開,看是藏何寶物。」
她撿起一塊碎石砸掉盒鎖,盒中藏一白布。
女童取出白布,布上有字,寫道:「臨兵斗者,皆數組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吾將心法修成劍譜,因求之過急,走火入魔,畢生心血,不舍一棄,藏於洞中,《九字心法》百害無益,後者得之,只可相傳,不可修煉。王真人至上。」
彤彤暗道:「原來《九字心法》藏在後陵石洞中,聽姥姥曾言,練成此心法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隨心所欲,頤養天年。若將此事告訴姥姥,豈不被她責怪?還不如把它埋起來,若無其事才好。」
於是女童將白布放入盒中,置回原地,將那碎石又疊了上去。
忽覺後心被人重重擊了一掌,頓時胸悶氣堵,頭暈目眩,四肢無力,不覺癱坐一地,動彈不得。
但見身前站立一陌生女子,眉目清秀,白紗黑靴。
彤彤一時受驚,語無倫次道:「你……怎……是誰?怎擅闖石陵?」
那女子呵呵冷笑兩聲,得意道:「小畜生,姑奶奶為找這入陵之道不知花掉多少心血。江湖武林中人幾十年都找不到這入陵之道,今天,偏偏讓本姑奶奶找到,蒼天有眼!真是蒼天有眼啊!」
她說到「蒼天有眼」這四個字聲色起勁,心滿意足。
女童顫聲叫道:「你想幹什麼!」
白衣女子道:「聽說這陵中藏有天下最強的內功—《九字心法》,我來這便是想借去瞧瞧!」
彤彤漸沉下心,言道:「什麼《九字心法》,那都是江湖傳聞罷了!」
那人斜了一眼,冷冷的道:「哦?剛才你埋的盒子又是什麼!」於是向彤彤走來。
女童欲起身,但只覺胸口疼痛,手腳酸軟,站立不了。
那女子扒開碎石,取出檀木盒,放在手心,不禁失聲泣道:「我終於找到了!找到了!」
白衣女子將木盒放入懷中,看了女童一眼,暗想:「若不殺了這女童,此事被人知曉,對我不利,不如把她殺了,石沉大海,免留後患。」
彤彤厲聲叫道:「青雲哥哥!救命!快來救我!有人要殺我!」便哇的大哭起來。
女子喜中生怒,道:「快住口!你不叫我一掌讓你死得痛快些,若是你再這般胡鬧,我便用刀把你身上的肉一塊一塊的割下來,再扔到陵外去餵狼!」
彤彤一時驚嚇,哪知她在說什麼,只知道那人要殺自己,心頭無助,便失聲痛哭。
女子見其並無閉口之意,心頭慌亂,殺心湧出,運氣提掌向女童胸口擊去。
啪一聲響,正當女子手心離女童胸口半寸之餘時,手腕只覺遭一硬物重重一擊,手臂一麻,便失去了方向。
忽聞一老婦沉聲道:「對小孩都能下得了手?」
女子轉過身,一黑衫老婦佇立跟前。女子心道:「這老婦內力了得,不容輕視。」於是奮聲道:「你是誰?敢擋我韋三娘的道,快給姑奶奶滾,不然我把你也一塊殺!」
彤彤叫道:「姥姥!救我!她是壞人!她剛才要殺我!」
女子喝道:「給老娘閉嘴!」轉身向老婦恭道:「我韋三娘行走江湖,一向黑白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這是我韋三娘的事,望婆婆不要插手。」
老婦聞其語氣緩和,行徑謙卑,顯露討好之意,便挺身向前走了幾步,向女子道:「我是她姥姥,她是我孫女,你說我該不該管呢?」
白衣女子冷冷道:「那休怪我不講情面了!」
話音剛落,唰的一聲,一道白光向老婦襲來。老婦提起手中長杖奮力還擊,女子長劍右下斜削,老婦左腿一抬,直杖橫掃。
女子大驚,立馬收劍抵擋,順勢向前轉身,不覺中已與婦人只有數尺之餘,忽聞女童叫道:「姥姥當心!」
老婦餘光下掃,只見一把金燦燦的匕首向只見腰間急刺而來,她向左側身,右掌向前送出,重重擊中了女子的胸口,白衣女子應掌而倒,噗的噴出一口鮮血。
老婦只覺腰部右側微微清涼,驟然一看,腰帶已被劃出道長長的刀口。「若方才那人再發些力或自己側身不急,匕首早已插入腰間」。
一想至此,老婦心頭一陣涼意。不時驚顫而轉憤怒,向女子厲聲罵道:「卑鄙下流的小人!」
那白衣女子向後爬了幾尺,倚靠石壁,冷笑道:「呵呵,現在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了,我卑鄙無恥也總比那些改名換姓、欺宗騙祖的人行徑光明!哈哈!」
她又側身向彤彤道:「小姑娘,你可知道這位姥姥的大名?
女童搖了搖頭。彤彤至小在陵里長大,一直由姥姥撫養,陵里又無外人,素日對老媼以「姥姥」尊稱,卻也不知姥姥姓名,姥姥也從不告知。
女子道:「大娘告訴你怎麼樣?哈哈哈!」
老婦人急道:「彤彤,別聽她胡說八道。」
女子長笑道:「我胡說八道?她可………」
韋三娘口中可字剛落,話未續完,只覺咽喉一緊,顯是被人用繩索勒住。
原來老媼與韋三娘相鬥之時,宋青雲已下山歸來,見韋三娘被擊倒地,在其側身之時,繞過她身後,趁其不備下手。
老婦人趁勢而上,欲點那女子穴道,這千鈞一髮之際,韋三娘從腰間扯出一錦囊在額前用力一灑,囊中銀粉四濺。
老媼一驚,急收手叫道:「小心有毒!」
頓時,宋青雲眼中如同被辣物沖洗一般,痛辣無比,只得放下手中繩索,雙手蒙揉眼睛,嗷嗷而叫。
女子趁機向前一躍,施展輕功,向陵上缺口奔了出去。
老婦急忙扶起宋青雲,從懷中取了膏藥,敷到他眼上。她又為彤彤封住兩處穴道,以防濁氣攻心。
老婦道:「擦此膏藥只能緩解一時之痛,若想治癒,需得解藥服用,除非能遇牧野神人,才有解毒之法。」
宋青雲微睜眼瞼,哪知眼前斑白一片,辣痛交加,只好強忍。於是向老婦問道:「晚輩中的是什麼毒?」
「萬毒散!」
「此毒毒性猛烈,相傳為西域傳入中原,解藥難求。中此毒者需半月內服用解藥,過此期限,便全身浮腫溢液而死。」
宋青雲朗聲道:「我已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那又何妨!只是未能報答前輩大恩,慚愧至極。」
老媼道:「你這人左一句死右一句死,好生讓人厭煩。」
宋青雲忙歉道:「前輩教誨得是,青雲能死在這陵中心愿已足,況臨死之前能和前輩共談共飲,更是晚輩萬幸。」
老媼厭道:「又是死。我都還沒死,你急著死作甚?」
宋青雲哈的笑道:「晚輩無禮。前輩風雅脫俗,世間罕有。晚輩想,像前輩這般貌美風雅之人,閻王爺哪捨得收留?活個兩三百年也不足為過。」
老媼沉了口氣,問道:「你未見我容貌,哪來的貌美?」
宋青雲道:「聲音!前輩聲音清脆娓娓,哪像個老婦之聲,晚輩猜想,前輩豆蔻之時,定有傾城之貌。」
老婦厲聲道:「放肆!哪有這般和前輩說話之理。」
宋青雲忙道:「晚輩不敢,請前輩責罰。」
老媼向女童道:「彤彤,這位小兄弟眼不能睜,我先帶他下崖,姥姥再來接你。」
彤彤道:「姥姥帶青雲哥哥先走,我能撐得住。姥姥請放心。」
宋青雲道:「這崖上風大,冷得緊,前輩先帶彤彤下崖,晚輩不礙事。」
老媼道:「你身中劇毒,應早些下崖取暖歇息才是,以免毒氣攻心。」
宋青雲不敢違命,只好順從。老媼用腰帶綁住宋青雲腰部,施展輕功,一齊躍下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