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我覺得我很活潑
第837章 我覺得我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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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到有一天,天子需要這樣的禮儀來維護最基本的秩序,彰顯自己的權勢地位等級的時候,天子必然是一窮二白。」
「別說舉行大會了,等到天子真的需要一個大型禮儀來幫助他實現某些政治目的的時候,別說最基本的九口大鼎都湊不齊了,他連規制一模一樣的擂鼓,刺繡紋樣一致的錦旗都湊不齊。」
公子曜閃著猶如黑曜石一般的明亮大眼睛,他認真地問扶蘇,「父親,照你的意思,在時勢面前,人的力量非常渺小。」
秦二世板著面孔,望著遙遠的山巒,秋日裡那些鮮紅的楓樹葉不知道被捲去哪裡了,漫山遍野的是斑駁蒼松。
「曾經有一個高人告訴我說,在大道面前,人心的力量微乎其微。人在天地之間,本身就是如同沙漠之中的砂礫,如同大海之中的水珠一樣渺小。」
「而我自己觀察歷史、觀察身邊的人發現,國家的興衰起伏,往往和個人命運的悲歡離合具有某種契合。」
「富貴如龍,游盡五湖四海。貧窮如虎,驚散九族六親。於國於家,都是鐵律。」
「國家強盛,萬邦來朝;國家衰弱,人人得而侵之、辱之、掠之、奪之。」
曜聽著這話,覺得有些傷感,「君父的意思是,如今我秦國國力強大,所以樣樣都好。等到有一日我秦國國力衰弱,所有的好都會變成不好。」
秦二世:「是的。所以作為一個君王,你以後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讓那些無權無勢的百姓們都能過得好、不受欺負,而富貴者的德行也不至於過於不堪,尚且有些限制。」
「什麼均分天下,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人心就是這樣。這個世界永遠也不可能公平。」
「只有國家恆久強大,才不會受外族欺辱侵犯;只有君王恆久地牢牢掌握住權力,正確地使用權力,最大程度的維護這個不規則的世界的秩序,儘可能使得人人都向著善和正的方向去修行,君王才會恆久。」
曜聽著父親堅定不移的語氣,能夠感受到父親心中有著一股很強大的信念,那股信念就是支撐他走到今天的根本。
可是年幼的曜順著父親的目光望過去,這光禿禿的冬天,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一樣。
山巒一道接著一道,高峰一座高過一座。
咸陽邊上連綿不絕的山峰,層層迭迭,就好像是太廟裡那些按照順序排列的牌位一樣,高高低低,錯落有序。
曜擁有著地表最強的祖宗了,從他祖爺爺開始,秦王室就沒出過糊塗的君主。
曜認識的唯一一個糊塗的君主,剛糊塗了沒幾年,就在冷宮裡待著了。
大父的為政不得人心,逼走了很多清正之士;父親打倒了大父,幽禁大父,取而代之。
這聽起來,似乎是什麼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最近他在學習歷史,他知道了歷史的真實事件,其實像父親這麼做的,敢這麼做並且做成功了的人,歷史上幾乎沒有多少個。
絕大多數情況下,那個失敗者將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君王犯了錯誤,帶給臣民的傷害是巨大的不說,還會連累自己身首異處。
他的祖上,每一位祖先幾乎都做出了正確的決策,可是到了他這一輩呢。
曜不明白,自己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有時候,他希望父親身體健康,能夠做個長壽的君主,等到他的兒子長大了,他就像是秦孝文王做幾年皇帝死掉之後直接傳位給自己的兒子。
這樣顯得多麼完美。
但是曜也知道,這種想法很可笑。
誰知道他的曾祖先王秦孝文王到底是怎麼死去的呢。
宮廷里總是充滿了鬥爭,就是父親和母親之間,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和諧,但是他們兩個之間也時常會有衝突發生。
史書上很多事情,寫的都是模模糊糊的,好像生怕人看清楚。
比如曜就對大父的生母感到好奇,為什麼歷史上趙太后被遷走又被遷回宮來了。
夏太后和華陽太后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為什麼在史書上她們本來各有一本厚厚的冊子,可是打開一看,上面全部都是被刪改削減的痕跡。
到最後長長的一卷竹簡,讀完都不超過上百個字。
這就是宮廷生活所必須要面對的。
大人們都說什麼溫室里的花朵經不起風雨,其實是因為大人自己製造了那些風雨,但是又對自己製造出來的風雨感到羞愧,所以把那些風雨都藏起來。
扶蘇望著兒子,他看起來很憂愁,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活潑感,「你在想什麼?」
「所以說,做皇帝就是一丁點錯都不能犯?」
這話說完之後,冬風忽地緊跟著咆哮了一陣,父子兩個的臉被這刀子一樣的寒風颳著,臉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如果換一個和朕一樣年齡的人上台主持今天的祭祀大典,諸侯們的反應只會是一樣的。這一點,很重要。」
二世難得溫和的說。
曜卻低著頭望著地面上的磚石,父親真是個謙虛的人,和祖父完全不同。
祖父就認為某些事情非他不可,但是父親卻認為說,只是因為他站在了時勢的潮頭,所以被眾人膜拜。
照父親的意思,如果他站在這位置上,臣民一樣會對他膜拜。
「抬起頭來。地上有什麼東西可看的。」秦二世板正曜的肩膀,讓他挺胸抬頭。
「朕今天告訴你的,就是所謂的人性。人性放小了就在個人眼中成為了是非善惡,等到放大了就會體現在民族對待民族,國家對待國家上。」
「世人都崇拜孔子、也有的人佩服老子,但其實朕認為告子說的不錯。」
「告子認為人本性不善也不惡。」
「他曾經說,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水流向東,還是流向西,這裡面摻合是非對錯嗎。恐怕沒有。」
「但是水流向東,還是水流向西,卻受地勢的影響。
「人性也是如此。」
「只要你強,周圍的一切都是利好你的。女人會愛慕你,臣子會順從你,民眾會把你當做神明一樣膜拜。」
「所以治國說難也難,說簡單很簡單,那就是讓自己成為絕對的強者。不要想著靠別人,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
曜望著父親,「這話大父也曾經說過。」
秦二世的眼神微微有些躲閃,隨後他拉住曜的手,帶他來到香案面前跟著一起上香,「所以說,做皇帝,沒有你想的那麼難。」
「法術勢,運用好這三樣,足以懾服臣子,安撫民眾,強大國家。」
二世說著,把香遞給曜,「來,照著今天做過的做一遍。」
曜望著父親,從長袖裡掏出自己白胖的手,隨後拿起香,按照秦二世上午祭祀的模式又走了一遍流程。
諸侯們雖然陸陸續續被請走了,可是大臣們都在邊上望著。
馮劫望著這一幕,笑得一口白牙全部露了出來。
馮去疾望著秦二世,表情仍舊很嚴肅。帝國內最近太平無事,多虧了皇帝治理有方。可是他總覺得,自從皇帝陛下繼位之後,整個馮氏一族就好像成為了皇帝屁股下面的一塊墊子。
皇帝高興的時候,坐一坐這墊子;皇帝不高興,就不坐這塊墊子。
雖然貴為帝國最高行政長官,自己擁有無上權柄和殊榮,可是說實話,他並沒有感到皇帝對自己有多麼信任。
馮相是個非常機敏的人,當初他是第一個感覺到太子這傢伙有造反的心理和行動跡象。果不其然。
只是他的機敏也讓他感受到,二世繼位之後,馮氏一族雖然名義上成為了大秦最炙手可熱的大族,但是實際上是秦二世給他的心腹臣子們遮掩耳目的存在。
他這個左丞相,在朝堂上越來越像個空殼。
朝中臣子有了事情,都是去找張蒼、找蒙恬。
皇帝寧可讓這兩個人忙的不可開交,也不會讓自己分理什麼事務。
無為而治的政策,實際上是天底下最高明的政策。
因為他讓臣子們沒有把握權力的機會。
皇帝與民休息,讓民眾好好耕織,多種多得,少種少得。
也因為這個無為而治的思想,與民休息的政策,皇帝幾乎不對丞相下令了。
可惜權力的運行,正是要藉助實實在在的事情才能實現;沒有了事由,自然而然也就沒有了權力。
秦二世把權力玩的明明白白了。
馮去疾望著高台之上皇帝領著兒子上香,淳于越在側指導,蒙恬、蒙毅兄弟兩個圍在一旁,還有什麼灌夫、夏侯嬰、呂澤。
蒙毅膽子大主動就湊上前去逗弄太子曜,當然膽子大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他受兩代皇帝的信任器重。
蒙毅對太子曜感到很好奇,為什麼這小子眼看著這麼多人圍著他他竟然沒有一點得意滿足、驕傲幸福的感覺,反而是眉毛微微耷拉著,整個人看起來鬱鬱寡歡的。
這哪裡還有小孩樣啊。
當今皇帝過去當太子時,那是見了什麼都是一副不稀奇,看不上眼的表情;不過當初的恆陽太子,那也是非常驕傲的,動不動就會說些大話來。
但是太子曜就表現得很沉默。
一個字都不肯多說,看著像個女人一樣很嬌羞吧;可是他又長著一張冷酷的臉。
「太子這脾性,也不知道是跟了誰啊。」
二世也很好奇,這娃怎麼越看越看不像自己呢。
「太子,你覺得你是怎麼樣一個人?」蒙毅又追著問。
一群大人圍著曜,幾十雙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曜身邊圍了一圈人牆,他抬起頭,望了望扶蘇,又望了望這個飛揚跋扈的臣子蒙毅,他面無表情地說,「我覺得我是活潑的。」
蒙毅瞪大眼睛,「你這也叫活潑?」
曜望著蒙毅,接下來不管蒙毅怎麼嘰嘰喳喳地問話,他都不說話了。
他那雙眼睛仿佛沒睡醒似的,可是本就是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就像是天幕上的星星一樣實在是好看。
扶蘇每次看到曜這張臉,都覺得他未來是個有作為的人。
周圍的臣子一個個先望望曜,再望望皇帝。仿佛出了某些差錯似的,但是,不好說……
馮去疾就站在一邊望著這些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很是歡樂,他沒有上前。
事實上最近馮去疾這心裡一直都異常難受。
他已經察覺到自己手中的實權在慢慢分化了,表面上張蒼最能惹事,實際上皇帝靜悄悄把大權都給了蒙恬了。
蒙氏一族雖然人丁不多,可是個個都很精悍。光是蒙恬一個人,他麾下光是親自舉薦提拔的都尉們都有十幾個。
而最近皇帝又暗戳戳給他撥軍費,還讓他負責整頓工廠。
事實上秦國的工廠現在打造的都是國有工廠,主要就是生產鹽、紡織、還有就是製造工具。
讓蒙恬來管理,就是保證工廠內部的絕對秩序。
這是大秦,民眾的道德基本上下滑到了骯髒不堪的水平。不要高估這些每天飯都吃不飽、睡覺沒地方的男子們能夠有多高的道德水準,不用絕對的武力鎮壓,當他們來到這樣的地方,會做出讓人難以估量的事情。
更加不要小看這個時代的人的忠君思想,他們對於國、對於君、對於家主的忠誠程度是人難以想像的。
大概是八年前吧,關中一帶就頻繁開始暴動。
經驗告訴秦二世,絕對不要高估民眾的善良。尤其是群體越大、群體越容易盲從,有人喊上一嗓子,所有人都跟著一股腦相信了。
畢竟是戰國時代剛剛結束,而且國有控制生產的東西都是必需品,工廠管理自然一定要非常嚴格。
所以扶蘇是特意選了蒙恬這位將軍去處理這些事,而且扶蘇相信只有蒙恬麾下的官吏可以辦好這些事。
但是可惜在馮去疾的眼中,這已經是自己失去皇帝信任的表現了。
也許,皇帝壓根從頭到尾都沒信任過自己。
因為自己曾經阻擾過太子,讓他從戰場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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