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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蟾

  眼見郭宏要轉身入屋,瘦猴瘋了般爬到他腳邊,扯著褲腿哭叫道:

  「郭師兄!就算山主能夠約束趙公子,可他要是讓家中部曲出手,我還是抵擋不住啊!趙公子先前發下話來,說是要將我扔進鍋中煮熟。我求求您,為我指一條活路吧!」

  言罷,瘦猴砰砰磕頭,與他隨行而來的同伴,也是一併跪倒求救。

  郭宏側過身子,斜瞥著瘦猴,冷麵無言,絲毫沒有出手挽救的意思。

  「師弟。」

  

  這時旁邊一位中年男子開口說:「這回不同以往,你主動出面,卻對上了楚逸,想來上院弟子們已經連成一氣。如果就這樣踢開瘦猴,不管不顧,怕是要寒了其他師兄弟的心。」

  郭宏抬眼看向對方,此人叫做江岩,在下院算是老資歷了,但在修道一途上進展平平,主要是擅長安排人事,幫著楊長老打理下院。

  「瘦猴,你當初抓住趙雍那頭通靈白鶴,不光是為了口腹之慾吧?」郭宏忽然質問。

  聽到這話,瘦猴磕頭動作停頓不動,一滴汗水落在地面上。

  郭宏見狀,上去一腳將他踢翻,抬手指罵:「我就知道你這傢伙不安好心,就算嘴饞,到山外鎮子自去喝酒吃肉便是,非要煮了那頭白鶴不可?說,你到底動了什麼手腳!」

  瘦猴癱倒在地,臉色發白,幾次開口,卻又說不出來。

  「你不說是吧?」郭宏望向江岩:「你看到了,是他自己不肯坦白,別怪我沒指明活路。」

  江岩看著瘦猴,難掩埋怨之色:「你要是真想保命,就不要死守秘密,否則誰都救不了你!」

  「我、我說!」瘦猴目光游移,欲言又止。

  郭宏就是要將他逼到毫無退路,眼見時機成熟,轉身招手:「有什麼話,進來談吧。」

  江岩只帶著瘦猴進入寮舍堂屋,關上門板。其他弟子紛紛湊近,卻聽得砰地一聲響,門縫中忽然有一截刀鋒伸出,是郭宏反手擲刀,準確插在門縫處。

  「無關之人統統散了!」郭宏聲音從屋內傳出,其餘下院弟子不敢逗留,風一般逃離。

  「他們都走了,你儘管說。」郭宏盤腿坐上竹榻,將長柄刀收回,橫放在膝蓋上。

  瘦猴不敢直視對方,低頭回答:「當時……我們打算把一樣東西塞進那頭白鶴的肚子裡。」

  「什麼東西?」

  「連聲蠱。」瘦猴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髹漆塗朱,看起來造價不菲。

  「蠱蟲?」郭宏聞言皺眉,根本沒有去接對方遞來的小盒,唯恐沾染不乾淨的東西。

  浩土五道,共分九國,氣象風俗各有不同。其中位處南方陵光道的孟盈國,終年無夏、土地卑濕,草木茂盛、煙瘴厚重,最宜蛇蟲繁衍滋長,當地巫祝也擅長培育各類蠱蟲毒物,用來防身對敵。

  蘭台山地處東方孟章道的陶唐國,距離孟盈國怕是有萬里之遙,別說是尋常百姓,哪怕是郭宏這種初窺仙道之人,對蠱蟲也僅是有所耳聞,不曾親見。

  瘦猴打開小盒,裡面有兩枚近似蠶繭的雪白小丸,靜默不動,聽他說道:「白鶴服下連聲蠱之後,並不會有任何異狀,但它平日裡的所見所聞,蠱主都能知曉。」

  「有人想利用蠱蟲,窺探蘭台山內的狀況?」

  郭宏立刻想通其中關竅,盯著瘦猴問:「這連聲蠱是誰給你的。」

  瘦猴心虛道:「是……金蟾會的人。」

  「那幫放高利貸的?」

  看著瘦猴點頭,郭宏冷哼一聲,心中盤算起來。

  金蟾會是一幫活躍在浩土五道的豪商巨賈,他們的產業幾乎遍布九國的通都大邑。經營行當從糧食布帛、瓷器鐵具、牲畜皮草,到田產莊園、符咒法器、靈丹妙藥、修煉功法,乃至於借貸放款、保鏢運貨、傳遞消息,可謂是無所不包。

  生意做得這麼大,自然不會是等閒之輩。金蟾會之中不乏修為精深的高人作為供奉。傳聞其背後靠山,是浩土中央神民國的某位貴人。

  北方執明道的武夫國,幾十年前諸侯混戰,其中一方為求勝利,向金蟾會借貸,購置大量兵甲,還請來金蟾會的供奉修士助陣,成為最終贏家。

  但這麼做的代價,除了武夫國千瘡百孔、戶口人丁減半,便是國內幾條靈脈、多座礦山鹽場,都歸入金蟾會名下。


  因此凡是稍有眼界,都知曉金蟾會是出了名的敲骨吸髓,找他們借錢,未來要賠上全副身家性命。

  瘦猴這種人是斷無可能憑自己手段弄到孟盈國的蠱蟲,但如果是生意遍布五道九國的金蟾會,那就不稀奇了。

  唯一問題是,他們試圖窺探蘭台山上院,究竟有何目的?

  「你怎麼會想到把連聲蠱餵給白鶴的?」郭宏問。

  瘦猴臉色發苦:「其實金蟾會那邊希望讓某位上院弟子服下蠱蟲,這樣更方便些……」

  「蠢貨!」郭宏打斷道:「上院弟子雖然不堪大用,但還是有正經修煉根基的,每日吐納精思、餐霞食氣,蠱蟲在腹必生感應。」

  「我也是這麼想的!」瘦猴趕緊辯解:「後來我打聽到,上院弟子為了能夠騰空飛天,最近開始鑽研調禽之法,喚來通靈白鶴加以調教,我便將心思放在這裡了。」

  騰空飛天絕非易事,即便是上院那些長老,也無非是能夠一口氣飛渡百八十丈。

  至於像蘭台山主那樣,隨風倏忽而至,除了驚才絕艷,更大的原因在於,他是幾十年前大亂之後,蘭台山僅存的真傳弟子,不是其他人能夠比擬的。

  郭宏對於調禽之法了解不多,只知那是能夠喚來靈禽的法術,至於後續如何調教飼養,使其成為坐騎,便是上院不外傳的秘密了。

  瘦猴接著說:「我們趁那頭通靈白鶴單獨外出時,將其抓住,試圖給它餵下連聲蠱,但它拼命掙扎,我們幾個人一塊動手,卻不慎將它弄死……」

  「然後為了消滅證據,你們就把他煮了?」郭宏不怒反笑,手指輕撫刀身。

  瘦猴惶恐不安地點頭。

  「難怪你之前為了求我,那禮物中不是駐容鍊形的芝英丹、便是辟火辟兵的錦護膊,出手闊綽,這都是從金蟾會買來的吧?」

  郭宏冷笑著從旁邊拿出一個木匣,掀開之後,裡面除了一個白玉瓶,還有一塊織繡繁密的錦護膊,花紋精美,想來是出自大家名匠之手:

  「幸虧之前留了個心眼,你送我的東西一概沒動,現在還給你。」

  聽到這話,瘦猴噗通跪下:「郭師兄,您難道真要見死不救嗎?」

  「你招惹上院弟子就算了,結果現在跟我說,你還欠著金蟾會的債,你叫我怎麼幫你?」

  郭宏持刀舉著戶外:「我要真能幫你擺平這檔子事,還會是蘭台山的下院弟子?還用得著給人家拼死拼活?早就去神民國享福了!」

  坦白說,先前郭宏收到瘦猴的禮物,確實心動。

  修道一事,最講根骨資質,凡夫俗子生來沾染塵世濁氣,久食五穀葷素,更是讓五臟充盈污濁,就算得了仙家妙法,也修不出多少名堂。

  因此除非天賦異稟,或者祖上就是得道高人、坐享餘蔭,否則便要靠後天調理。

  而這調理少不得丹藥輔助,更不是尋常出身能夠接觸到的。

  像上院弟子那般,出身高、資質好,不缺丹藥之輔,平日裡又待在上院福地之中,受清氣滋養體魄,遠非下院弟子所能比。

  但也是因為這樣,郭宏看不起上院弟子。楚逸在其中已經算修為法力較為可觀者,但真撞上廝殺場面,還是手忙腳亂。

  如果自己能有他們一半的物用輔助,對付他們定然是砍瓜切菜般輕鬆。

  看著幾近絕望的瘦猴,郭宏慶幸自己沒有動那些禮物,與江岩對視一眼,於是說:

  「這東西你先拿回去,勉強應付一下金蟾會。如果你真想求活命,我再給你指路,但不好走。」

  瘦猴立刻振作起來:「郭師兄請講!再難的事我也去辦!」

  「按照往常,秋收之後,附近郡縣會有賊寇出沒搶掠,各路妖物也會伺機而動。」

  郭宏言道:「蘭台山每逢這個時節,都會派遣弟子到各地消滅妖魔、誅殺賊寇,也是我們這些下院弟子積累功格的好機會。你如果想保全性命,不如在這時候好好表現,起碼到遠避人煙的地方,挺過這段日子再說。」

  瘦猴原本有些興奮的臉色,因為這話又轉黯然:「郭師兄,這事太過兇險,只怕……」

  郭宏手腕一抖,長柄刀便架在對方脖子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怕是開善堂的也容不得討價還價,你居然還敢嫌棄?」

  這回江岩也聽不下去了:「侯初九,你別太過分了!自己惹的禍,憑什麼要別人擔?郭師弟已經給你想辦法了,你要自己爭氣才有活路!」


  瘦猴無計可施,給郭宏磕了個頭,然後顫顫巍巍接過木匣,失神離去。

  等屋中剩下兩人,江岩主動拱手道:「郭師弟,這次是我思量不周,沒有問清楚底細就把瘦猴帶來見你,讓你平添許多麻煩。」

  「事情已經這樣,糾結過去也沒用。」郭宏從來不會為這點事煩心。

  「可如果趙雍還要找瘦猴麻煩……」

  「江師兄,別人就算了,你也要裝不懂麼?」郭宏瞧了他一眼:

  「演武切磋雖然是我輸了,可這次卻大大損了楚逸那幫人的顏面。這群少爺小姐不會多看瘦猴一眼,反倒是要拔了我這根刺。」

  儘管瘦猴自己嚇得要死要活,可死了一頭通靈白鶴,對於上院弟子來說也不是太大損失,無非再次施法召喚,多費些功夫罷了,他們有的是清閒時日。

  余姑娘說得沒錯,郭宏這次幫瘦猴強出頭,不論輸贏,都會將蘭台山上下院的矛盾擺到明面上,而郭宏就是那個點火之人。

  但那又如何?郭宏並不害怕這種矛盾衝突,他從來不是養尊處優的貴介公子,面對即將到來的衝突,內心深處反倒躍躍欲試。

  郭宏吩咐江岩道:「你去跟楊長老說一聲,過些日子的狩妖禮,那些高功格、厚賞賜的任務,多給我們安排一些。」

  「是。」江岩應聲告退。

  打敗上院弟子,能否得到晉升,這事尚未篤定。但下院安排的差事,積累足夠功格,的確會獲得丹藥法器等賞賜。

  就像很多人所想那樣,蘭台山的確是把他們這群下院弟子當成奴僕使喚,不過郭宏不在意。

  拿起那把長柄刀,放在眼前細細端詳,郭宏發現刃口處有細微崩缺,方才輕撫刀身,也隱約感覺到內中有肉眼難察的裂痕。

  與楚逸那一戰,自己施展伏熊分威法,透體而發的氣機纏上刀鋒,固然能夠擊潰劍芒,可終究還是讓刀刃受損。

  「也不知是劍芒太鋒利,還是這刀不經砍。」

  將刀放到一旁,郭宏端拱身形,盤腿調息,吐納漸深,感應到體內氣機流轉。

  跟往常不同的是,如今丹田之中多了一縷氤氳氣機。

  這其實是先前蘭台山主為郭宏扇風療傷時,仙風元氣自毛孔而入,流轉形骸百脈,他靈機一動,刻意閉息截留其中部分,納入丹田。

  此舉導致胸中氣血不暢,所以離開校場後險些栽倒,被其他下院弟子送到藥廬後,由余姑娘施針、推血過宮,才把淤血逼出。

  誠然,此舉非常冒險,但身為下院弟子,就要有下院弟子的覺悟。既然此生仙緣淺薄,那更是要用盡手段心機,不放過任何一絲向上的可能。

  也正是因為這樣,郭宏才肯給瘦猴辯白自證的機會。哪怕他看不起瘦猴,但這個傢伙起碼還肯掙扎一二,不像那些自知前路渺茫,便不求上進的庸輩。

  但郭宏這番冒險,所獲頗豐。不光是截留一縷仙風元氣,同樣記下了蘭台山主為自己療傷時,氣機循行經脈的方式。

  這好比獲得一部導引氣機、鍊形療傷的功法,趁著記憶猶新,郭宏趕緊以身試法,重新體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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