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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與傷

  「讓開讓開!別擋道!」

  蘭台山南麓,下院館舍大門外,傳來一陣喧鬧,幾名壯漢撥開簇擁而至的圍觀人群,攙扶著行走艱難的郭宏,帶到遠處藥廬。

  「這是怎麼一回事?」有新近拜入蘭台山的下院弟子,望見遠處鬧騰,不明所以。

  幾個年紀稍大的弟子,正在樹蔭下玩雙陸棋,抬頭看了一眼,無奈笑道:「又是個想上進想瘋了的。」

  「上進?」新來弟子不解。

  「你拜入蘭台山之前,都沒打聽過嗎?」

  「家父聽說蘭台山這些年廣收門徒、有教無類,所以特地將我送來。」

  那些年長弟子發出幾聲輕蔑冷笑:「這話也就是唬騙你們這些不解內情的俗人,人家蘭台山的門檻高著呢!你以為說進就能進?」

  「可我不是已經拜入蘭台山了嗎?」新來弟子問道。

  「你我都是下院弟子,懂不懂什麼叫下院?」對方沒好氣地扔下棋子:「說白了,就是負責干髒活、累活的苦力,搞不好還要干送命活!」

  

  「啊?可是我聽楊長老說,只要在下院歷練足夠時日,積累功格,就能升入上院,由蘭台山主和諸位長老親自傳授仙法。」

  幾位年長弟子噗嗤一聲,隨即捧腹大笑:「這年頭居然還真有人信這套鬼話啊?」

  「這……有何不妥之處嗎?」

  「這些仙家高人只是想要一夥給他們賣命效力的奴僕,好讓他們躲在福地裡面安享清靜日子,真以為他們會傳授仙法啊?」

  年長弟子見這位新來弟子不太相信,解釋起來:「放在早年間,蘭台山別說廣收門徒,只怕這山外方圓十幾里地界,都容不得我們這些俗人靠近,免得污了他們的福地清氣。

  「要不是幾十年前天下大亂,波及蘭台山,使得門人死傷慘重,險些保不住祖宗基業,他們才不會廣收門徒。蘭台山一是講究郡望出身,二是天生根骨,你自己想想,這些輪得到你嗎?」

  ……

  郭宏躺在榻上,脫去衣物,軀幹上扎著幾根細長銀針。

  胸腹一陣起伏,他猛地轉過身子,一口鮮血吐到榻旁水盆,將盆中清水染紅,嚇得周圍眾人一陣驚呼,正要上前詢問,卻被一名女子攔住。

  「讓開!這麼多人聚在這裡,他都要喘不過氣了!」

  這名女子身穿藕色衣裙,腦後甩著一條麻花辮,雙袖用襻膊系起,露出兩條小臂,看她手指關節,顯然是久事勞作,並非養尊處優的玉臂蔥指,更顯直率利落。

  「可是郭師弟他受了重傷……」

  「那就更該靜養。」女子抄起旁邊一條掃帚,將眾人趕出藥廬,把大門關好。

  女子回頭就看見郭宏坐起身子,又趕緊過去將他按回榻上,氣沖沖道:

  「你非要累死我嗎?每次來我這裡,都是帶著一身傷。」

  「吐出胸中淤血,舒坦多了。」郭宏徐徐呼吸,聲音沙啞。

  只見他那精壯結實的上半身,有著長短大小不一的傷疤,其中既有縫合過的利刃劃痕,也有烈火灼傷的舊瘢,肩頭處還有一圈扭曲咬痕,猙獰恐怖。旁人直視太久,甚至會生出自己身體隱隱作痛的錯覺。

  「那可是神霄離火劍,就算楚逸還沒練到家,但挨上一記,牯牛也要被燒得外焦里嫩!」

  女子怒氣未消,將郭宏胸膛銀針逐一拔走,手法粗糙,好像要他故意受痛,可對方紋絲不動,恍若無感。

  「我說你什麼好?瘦猴那伙人本來就不正經,跟上院弟子起了衝突,讓他們吃苦頭便是,你卻非要給人強出頭。」

  「我不是強出頭,只是想見識一下上院弟子的能耐。」郭宏看著屋頂房梁,不禁回憶起校場內的戰鬥。

  毫無疑問,僅憑提升筋骨膂力的伏熊法,遇上楚逸這樣的對手,只有短暫的優勢。

  而那還是靠著楚逸傲慢輕敵,郭宏才能打他一個猝不及防。

  加上例行演武切磋,只能各憑隨身兵刃,不能使用符咒法器,大大平衡二者出身差別。

  因此楚逸初時狼狽,應對失措,可只要等他緩過神來,名門出身、自幼栽培的底蘊,便足以逆轉局面,重挫郭宏。

  輸了便是輸了,郭宏不會因此沮喪。

  不過在演武最後,如果蘭台山主沒有及時現身打斷,郭宏有把握砍下楚逸的腦袋。


  以傷換死,值得。

  「那你現在見識過了,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女子將刀針放好,見郭宏不言不語,惱得起身踢了床榻一腳:

  「你這回可是徹底惹怒上院弟子了,以後怕是沒有安寧日子了!」

  郭宏微微偏過腦袋,直視藕衣女子:「余姑娘,我們這些下院弟子,什麼時候有過安寧日子?」

  余姑娘微微一怔,本想再罵,卻感覺有氣無力,扶著額頭說道:「那你也不用這樣糟蹋自己啊……」

  「這不是糟蹋。」

  郭宏坐起身,語氣平淡。隨手披上衣物,左右掃視,藥廬內除了安置傷患的床榻,便是塞滿瓶瓶罐罐的櫃架。

  「我的湯藥呢?」郭宏以前來藥廬,治好傷後,總是免不得要喝又苦又澀的湯藥。

  余姑娘全無女子賢淑神態,翻了個白眼:「你的傷早就被山主治好大半,本來就可以下地走動,非要裝出內傷發作的樣子,好嚇唬別人。那些蠢材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趕緊滾,我這裡沒那麼多藥給你吃!」

  「多謝余姑娘了。」郭宏笑笑,起身離開藥廬。

  屋外院中,十幾個身穿灰衣的下院弟子聚在月洞門邊,神色低落,有的人坐在牆角,兩眼無神。

  不過當他們看見郭宏走出藥廬,立刻來了精神,趕緊聚集過來,七嘴八舌詢問起來。

  「郭師弟,你傷勢如何了?這麼快就能下地了?」、「要不要服兩枚益氣丹?我這裡有。」、「余姑娘這就不管你了?我去跟她講講道理!」

  郭宏聽他們囉嗦,絲毫沒有備受關懷的感覺,反倒是被吵得有些心煩。

  「好了,別去打擾余姑娘,有什麼事,回到寮舍再說。」

  蘭台山分設上下兩院,上院位於山內,有結界法陣保護,清氣鼎盛,乃是鍊氣修仙、談玄悟道之所,算是世俗之人心目中的仙家福地。

  而下院則是近數十年來新設,位於蘭台山南麓,營建了一片館舍院落。

  除了治療傷患的藥廬,也有弟子起居安歇的寮舍,還有練功坪、傳法堂之類的場所。至於廚庫、園圃、匠房、井池等,也是一應俱全。

  先前演武切磋的校場,就是在山腰一片空曠平地修建。平日裡下院弟子不可能進入上院,而上院弟子若無必要,也不會屈尊來此,二者少有交際。

  這些年下院弟子已超過五百之數,館舍不斷擴建,其中寮舍有大有小,比起要十幾名弟子擠一張大通鋪,幾人共享一座獨門小院,顯然更受歡迎。

  蘭台山雖是傳承悠久的修仙宗門,可這麼多年下來,從未同時有過這麼多門人。

  而且過去的蘭台山收徒傳法,無不是精挑細選,絕大多數出自高門望族,家學淵源,行止禮教不用蘭台山費心指點。人數不多,相處起來簡單得多。

  可如今下院在幾十年內驟然增加到五六百人,來歷五花八門,即便是儘可能揀選身家清白者,也終究免不了魚龍混雜、良莠並處,豈是那些習慣談虛語玄的清修之輩所能管束?

  雖然山主派了一位楊長老掌管下院,但下院內的事情,很多時候就是各憑能耐。就連乾淨寬敞的寮舍,也是要看誰本事大、人脈廣,拉幫結派才能爭得到。

  郭宏有幸,住在地處高坡、風光秀麗的寮舍。主要因為在某次外出除妖時,救下一位年事已高的下院弟子,對方自知仙緣淺薄,於是主動請求離山,把自己的寮舍讓給郭宏。

  「瘦猴他們幾個傢伙呢?」

  回到寮舍,郭宏打水擦洗一番,光著膀子坐在石椅上,手裡捧起一碗下足炒米芝麻、薑末油鹽的擂茶,填填肚子。施展伏熊法固然能提升力量,但頗耗元氣,而他又遠未做到食氣辟穀,只能靠五穀葷肉補充消耗。

  郭宏年紀不大,可是在下院之中頗有威望,他坐下連喝帶嚼,比他大十幾二十歲的,都要分列左右,不敢多話。

  沒過多久,五名下院弟子就被推搡著帶到寮舍,為首一個身材精瘦,鬚髮旺盛、雙眼圓溜,本家姓名沒幾個人記得,大家都管他叫瘦猴。

  「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郭宏放下空茶碗,擦了擦嘴,盯著面前畏畏縮縮的幾人:「演武切磋我敗給楚逸,你們這回押錯寶了。」

  瘦猴嚇得當場跪倒:「郭師弟、不!郭師兄,您本領高、手段多,肯定還有別的辦法,對不對?」

  蘭台山的師承關係,僅限於上院。下院弟子不拘輩分,師兄師弟都是隨便亂叫。有點禮數會照著入門早晚、年壽高低來喊,沒有禮數,那就直呼其名,或者像瘦猴這種,連名字都沒了。

  「我可不敢當你的師兄。」

  郭宏身子前傾,兩肘支在膝蓋上:「自從這幾年山主准許上下院弟子一同參與例行演武,有膽量挑戰上院的,沒有一個能贏,我無非是其中之一。」

  瘦猴滿臉冷汗,郭宏接著說:「雖然你之前煮了上院弟子的靈禽,但說到底,那隻白鶴是人家施展調禽法喚來,還沒用符咒拘遣。要真鬧到山主面前,你也是有道理講的,畢竟不知者不罪嘛。」

  「郭師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些人哪裡能跟上院的人講道理啊?」

  瘦猴登時哭了出來:「那個趙公子家大勢大,就算鬧將起來,山主和長老們肯定會偏袒護短,到時候我就死定了!」

  郭宏撐著臉頰,百無聊賴:「你在犯什麼傻?上院的人真要殺你,用得著拖到如今才動手嗎?你覺得人家為什麼答應在例行演武里解決這樁事?」

  蘭台山每月例行演武,除了是考校弟子修為、切磋交流之外,還有一個用處便是化解恩怨。

  山主認為,門人之間若有紛爭,僅憑口舌爭辯,始終不能了斷,反倒可能會因為辯論導致糾結難解。倒不如切磋一場,勝敗各憑本事,輸家要致歉謝罪。

  若是麵皮薄,受不得當眾謝罪,那從一開始就不要妄起爭端。如果修為低淺,演武敗陣那更是自取其辱。

  總而言之,山主這番安排,便是要讓門人弟子或是克己自守,或是潛心修煉、以力勝人,從而達到育才之計,壯大山門。

  這些都不是秘密,上下院弟子早就清楚的。

  而且也不知是誰最先傳出消息,說若有下院弟子演武切磋勝過上院弟子,便能夠晉升上院。

  所以近幾年來,屢有下院試圖挑戰上院,可惜無一能勝。郭宏是近來最受期望之人,連他都贏不了,下院弟子難免低落。

  照理來說,瘦猴自己犯錯,招惹了上院弟子,應該是由他來跟趙公子切磋。

  但瘦猴自知斷無勝算,擔心要被打死在校場,所以求到郭宏這裡,想請他出面,代為演武。

  郭宏收了好處,可讓他更加動心的,還是挑戰上院弟子一事,而把代為演武的事情跟楊長老說過之後,竟也得到准許,算是出乎意料。

  只是等到了校場,郭宏對面不是原本預想中貌若好女、身姿纖瘦的趙公子,而是楚副座的族親子弟。

  當時郭宏已經覺得情況不妙,可演武切磋已定,也容不得他逃離,那便乾脆舍下所有顧慮,好好打上一場。

  等郭宏落敗倒地的剎那,他就想明白了。

  「為、為什麼?」瘦猴茫然。

  「人家是要跟山主對著幹啊。」

  郭宏想起山主現身後說的話:「楚副座不喜歡眼下的規矩,但不好直接挑明了說。如果不是山主及時趕回,呵呵……」

  在場眾人都以為,楚逸會在校場殺死郭宏。若是將事況鬧大,或許能夠逼得山主妥協。

  他們所不了解的是,郭宏如果拼著受傷也要殺了楚逸,事情怕是要朝著更加糟糕的方向轉變。

  「那我……」瘦猴還是沒太搞懂目前狀況。

  「你有空找我,不如去拜拜蘭台山歷代祖師,盼著山主會約束那些上院弟子,不來找你麻煩。」

  郭宏站起身來:「至於別的事情,我也幫不了太多,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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