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伏鳳
夜色如墨,亥時的武昌城一片死寂,偶爾有嬰兒的哭聲從某戶人家傳來,卻又很快消失在了呼嘯的夜風裡。
街上,一隊人馬正在急匆匆地趕路,火把通明,如同在夜色里涌動的金龍。
「這個黎元洪,真是無法無天了!」領頭的瑞瀓怒氣沖沖,對於壞了自己好事的黎元洪顯得是頗為不滿。「今日他敢派個痞子跟我當眾叫板,明日他是不是就要取我的腦袋啊!」瑞瀓憤怒至極,一番痛罵。
「大人,這兩個逆賊現在如何處置?」隨從迎上來,向瑞瀓請示。
「還能怎麼辦?給我押到城西大牢去好好審!把那個知道先天八卦的人給審出來,把他知道的所有都審出來,實在審不出來了就一刀砍了!」瑞瀓瞪了不識時務的隨從一眼,顯然火氣未消。被押在一旁的袁子銘平靜地聽著,旁邊的福喜早已嚇得渾身哆嗦,被士卒一推搡,連站都站不穩了。
臨近中秋時節,望舒即滿,銀輝灑遍武昌城,一隊人馬從隊伍里分出去,押著袁子銘二人往城西大牢去了,瑞瀓則帶著剩下的人回到了總督府。
待到瑞瀓在位上坐定,隨從此時又湊到瑞瀓耳邊說:「大人,還有一事要告訴您。」說完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一狀文書:「近日城中流傳一首童謠,小兒四處傳唱。小的偶然聽得,以為頗有不臣之意,特意抄錄下來,望大人過目。」瑞瀓接過展開一看,正是袁子銘透露給許望飛的四句讖語。
「一派胡言!妖言惑眾,真是荒唐!」顯然瑞瀓也是一眼看出了讖語所指,也不顧什麼體面禮節了,氣得將文書撕個粉碎,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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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從趁機再次進言:「明日便是中秋佳節,但民間卻有一言流傳甚廣,好像說是『八月十五……』」隨從突然意識到此言頗為冒犯,欲言又止。
「八月十五怎麼了?」瑞瀓從位置上猛然站起,走過跪在地上的隨從,一眼都不看他:「把話說完,不然連你也一同治罪!「
隨從深吸一口氣,說了出來:「他們說……八月十五殺……殺韃子。」瑞瀓也是滿人,他當著瑞瀓的面說這話,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連忙在地上磕頭饒命。
瑞瀓斜眼瞟他一下:「你先起來吧,這般惡言與你無關。」瑞瀓此時無心搭理他,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擺在他面前。他緩緩踱步,走到門口,望著天上玉兔遙掛,總督大院裡一片銀白,遠處的武昌城現在黑影憧憧,如同蟄伏起來的猛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把這小小的總督府吞掉。
「先有童謠,後有流言,如此看來,民心將變啊……」瑞瀓嘆一口氣,城中現在風雲變幻,他作為大清在此地的最高代理人,必須保證朝廷在此地統治的穩固。然而,現在的局勢顯然對他越來越不利:為了征討四川的保路黨,湖北的清軍被抽調了大半,導致現在城防空虛,他手頭能直接控制的只有官府的一點巡卒外加一些八旗綠營子弟,但是作為旗人,他深知這些紈絝子弟散兵游勇的戰力是何等的不堪;城內倒是還有兩個協程營的新軍,配備西式武器,但是很顯然,他們都直接聽命於黎元洪,根本看不上官府。黎元洪處處與他作對,今日許家之事就是最好的例證;不僅如此,他還和革命黨人有書信往來,這些他早就得知,但卻拿他無可奈何。最關鍵的是,如果他直接和黎元洪爆發衝突,原本動盪的時局就可能被引爆,帶來的後果他是沒法承擔的,因此,對他來說,維持現狀便是最好。只是現在,山雨欲來風滿樓,如今的武昌暗流涌動,恐怕事情的發展不能再如他所願,他也必須採取一些行動了——趁著他還帶著這湖廣總督的烏紗帽。
「大人,現在這光景,是不是立馬派人守住各處要道,全城戒嚴,以防多生變故……」見總督大人沒有追責,隨從爬到瑞瀓身後,又開始進言獻策。
瑞瀓轉過身來,冷笑道:「這樣做,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只要營中不亂,就憑這幫手無寸鐵的愚民,翻不了天。」說罷,就對隨從下令道:「傳令,明日城中新軍軍營的中秋例假,一律不許再放,所有部隊彈藥概數上繳,就說是為了讓他們好好過節,過了中秋再給他們發回去。還有,增強市面軍警力量,來往行人,嚴加盤查。」接著對隨從說道:「你即刻帶著我的手令前去城南軍營,如有違抗此令者,以謀反論罪,你擇機處置。」
隨從聽完,連忙磕頭謝恩,但他還有疑問:「可是先前王二虎帶著手令去查許家,一個小小的張彪都敢當眾叫板我們,現在讓小的直接帶人去闖軍營,是不是……」
瑞瀓呵呵一笑:「你也真是糊塗,虧了身邊人還和我說你很精明。你難道沒看出來,黎元洪就是個軟蛋,讓他現在造我的反?他沒這個膽!你儘管去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他們不敢多言。」隨從得令,連忙招呼人行動了起來,總督府又變得熱鬧起來。
瑞瀓走到桌子前,拿起桌子上的小木盒,輕輕打開,取出了裡面的兌卦,把它拿到月光之下,看著它在月光的照耀下幽幽地泛出綠光,露出了勝券在握的淺笑。
叫賣聲已經漸漸消失,許望飛卻還愣在原地,等他回過神來,那人連同小推車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身為一名相工,從來都是他去看穿別人的命運,沒有過讓別人掌握他的命運。可是如今,他卻有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仿佛一切都被人冥冥之中安排好了,就等著他自己一步步地走進這布好的局。但是時間緊迫,現在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他只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堅定不移地一步步走下去。
不多時,許望飛就到達了報社門口,將信封遞給了看門人,看門人看到信上的畫押,立馬把信交了上去。片刻過後,樓上下來一位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青年,領著許望飛上了報社的樓,報社內堆滿了文件紙張和印好的報紙。那青年領著許望飛左拐右拐進了最裡面的一間小屋,屋內一張長木桌周邊圍著五六個人,桌上是一張攤開的大大的武昌城防圖,上面標滿了各種批註,居於主位的正是革命軍總參謀孫武。
「您就是許先生了吧。」孫武和許望飛握了握手,向屋裡人介紹:「這位就是許家的大公子許望飛先生。」屋裡人紛紛作揖,許望飛也作揖回應。
「許先生,有什麼需要可以跟我們提出來,我們一定傾力以待。剛剛的信中蔣兄已經把你的事講了許多,可否再麻煩你將情況再細說一下。」孫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許望飛點點頭,即刻用手指向地圖的左下角:「此處便是城西大牢,需要解救的袁兄二人不出意外應該就被關押在這裡,只不過這裡一面臨江,高牆深院,看守甚嚴,實屬易守難攻之地,不知各位仁兄有無把握能攻破此處。況且此處離城南總督府不遠,若是不能快速拿下,待到總督府派人來救,恐怕我們只能做困獸之鬥,不僅解救任務難成,大業成敗也會受牽連。」
孫武聽完哈哈大笑:「許先生不愧是人中龍鳳啊,竟然考慮如此周全,不過這些就暫時不勞許兄費心了。我們也有許多的同志被關在此處,本次起事的目標之一就是這大牢,幫許先生的忙只能說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們已經做好了攻堅的萬全準備,在牢內也有內應,許先生只需要帶我們找到袁某二人關押所在即可。」
許望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我也不知道袁兄二人被關押在何處……」
孫武擺擺手:「無妨,到時候大牢內的人都會被解救出來,許先生只需要指認出袁氏二人就行了。因此許先生若是難罹久等,最好今晚與我們一起行動,到時候也方便許多,不然城中一亂,想要再找人,可就難嘍。」
許望飛思索片刻,旋即同意:「明白了,今晚我會和你們一起行動。」
孫武笑笑,指了指旁邊一位虎背熊腰絡腮鬍子的壯漢,說道:「這位是龐隆樺龐兄,負責劫獄方面的行動,許先生從此刻開始,跟著他就好了。剛剛的布署我們已在會上討論過,就不再贅述。許先生要是想知道,就問這位仁兄即可。」說完看了一圈眾人:「對於今晚的行動部署可還有異議?」見眾人無言,便大手一揮:「那就這般定下了,大家可以開始行動了。」說完屋內眾人紛紛離去,許望飛也跟著龐隆樺一起下了樓,朝城西走去。
許望飛定睛細看龐隆樺,識得此人身相為豪義之人,也稍稍放了心。
路上,許望飛問道:「龐兄,請問今晚如何安排?」
龐隆樺豪爽一笑:「我們已經打聽好了,大牢那邊守衛空虛,況且我們在其中還有內應,拿下大牢易如反掌。今晚我們先行進攻大牢,等我們的同志把門打開,便攻進去;後續就據守此處待援,堅守大牢,等我們的新軍兄弟們來替我們解圍即可。」
一路上軍警甚多,二人為了躲避盤查不得不繞道,走走停停。半晌過後,他們走進了一個院落,裡面早已有幾十人等候,院子地上擺滿了槍枝彈藥。見到二人前來,他們紛紛上前歡迎。
龐隆樺指指他們,對許望飛說:「這些便是今晚跟我們一起行動的同志們。「說罷從地上拿起一桿槍,猛地拉一下槍栓,弄得子彈嘩啦響,將槍遞給許望飛:」看看這槍,漢陽造,從隔壁漢陽鐵廠運回來的,多敞亮。不知許兄是否會使槍?今晚可全要靠它了。「
許望飛接過槍,做了一個標準的瞄準姿勢:「當年在湖南學堂練過一手,應該還沒忘乾淨。「
龐隆樺拍拍手:「好!這我就放心了「轉身對手下人吩咐:」來人,上酒來!「隨即一行人拎著幾罈子酒和碗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給眾人挨個斟酒。龐隆樺和許望飛也分到了一碗。許望飛知道這是壯行酒,不由得在心裡感慨這些人的英雄豪氣。
龐隆樺把酒高舉過頭頂,朗聲說道:「朝廷無道,滿清誤國;今晚與諸君共舉大事,勝則千秋所載,敗也萬古流芳。我龐隆樺敬各位一碗壯行酒!」說完一飲而盡,其他人也紛紛跟隨。
酒喝完後,大家紛紛開始為晚上的行動做準備,許望飛站在一旁,思索白天發生的一切,龐隆樺突然走過來,問道:「之前忘了問了,許兄這麼高雅的人,應當有字號吧,不知可否說來讓我等俗人聽聽?」
許望飛一愣,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不過想來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向眾人作揖介紹自己:「在下許望飛,小字伏鳳!」
龐隆樺讚不絕口:「伏鳳望飛,好字啊。「
是啊,許望飛也這麼想,只是不知道他這隻伏鳳,什麼時候才能飛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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