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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秋

  八月初六,大明各府縣開始如火如荼的統計地方土地、畝產,為徵收秋稅做準備。

  徐州也不例外。

  其實放在紙面上來說,哪怕是這個時期的明廷,稅率也不算高,僅僅為總產量的一成(十稅一,非江南地區為二十稅一)。

  但也僅僅只限於紙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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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知,當百姓交稅時,並不是按照你真正總產的一成去交。而是由朝廷認定,例如:如果南京認為,徐州一年的糧食產量應該在一千萬石,就算你實際上的產量已經不足五百萬石,也要按照一千萬的一成,也就是一百萬石上交賦稅。

  於是地方官府只能通過各種方法層層加征,方法不限於「加耗」、「鋪墊」、「腳價」、「加銀」等。

  而往往這個時候,就是各地豪紳要少見的「大出血」的時候了。

  此所謂的大出血,非是要按律交稅,畢竟一條鞭法施行到現在已經名存實亡,而是要各種使銀子,走後門,避免自己被認定為上戶(缺額的稅要由上戶攤派)。

  徐州州署衙門。

  張士汲位於二堂,邀請徐州當地大姓來開會。

  從左到右分列排開,滿滿當當坐了近十人。

  做漕運生意的孟家,做鹽商的田家,做糧食生意的徐、白、劉,以這五家家財最厚。剩下的幾人,就多少有些不夠看了。

  張士汲最近難得的好心情,受了快一年的窩囊氣,總算能在今天找回場子了。

  「諸位,說一說吧。今年的糧稅肯定是收不夠了,但是朝廷要討賊,要練兵,若是跟建虜和談成了,還要準備歲幣。」

  「徐州這幾年多難你們也知道,我說一個數,今年至少有兩萬七千兩的缺口,到時候誰出的多,誰出的少,是攤派,還是按額,你們自己說呢?」

  張士汲噓了噓茶,得意看向幾人。

  眾人相覷,不知該讓誰率先答話,互相使了個眼色。

  徐純才無奈開口道:「去年徐州剛被朝廷收回不久,就找我們要了足年的銀子,我那外甥,也就是得罪個知縣,還變著法子從我這拿走了五千兩的髒罰銀。我就直說了吧,糧食賣不出去,徐家不是不支持朝廷,但實在擠不出錢來,頂多能拿兩千兩。」

  張士汲冷笑,心裡暗罵,還沒發作,白成幾又開口配合。

  「這話誰說不是來的?張大人,你做父母官的也得體諒我們,本來這兩年生意就不好做,倒霉碰上賊人還殺進城搶了一波,那幾位總兵老爺當時,還使著手段在咱手裡敲走許多銀子,咱不也沒抱怨嗎。


  現在不是訴苦,主要是真拿不出來了,但咱也儘量不讓張大人為難,我回去砸鍋賣鐵,應該也能湊個千八百兩的出來。」

  這兩人賣起慘來真是一點也不含糊,張士汲只覺得好笑,自己又不是沒有摸過他們的底。

  三個月前光是白家誕孫,發給家中小廝的賞錢,就起碼散出去了數百兩!

  但他又不好直說,哭窮已經是這些大戶的慣用手段了,拆穿也沒什麼用。

  以往知州權力大些時,每年徵稅倒沒這麼難。

  現在無非是看張士汲文武不和罷了,除了手裡那幾個衙役,還能使出什麼強硬手段?

  若是換個巡撫來親自徵稅,都不至於浪費這麼多口舌。

  張士汲懶得多費口舌,又轉頭看向孟興舉:「老員外,你表個頭吧。直接說能拿多少銀子。」

  「張大人,漕運生意也沒好到哪去。以往都是靠著往北水運賺些腳程錢,現在北邊歸了外人了,咱也不敢再往北去了,就在這直隸幾分地上轉,早就掙不到錢了。」

  張士汲又看向田大有,還沒開口,對方就笑著說:「這鹽課都是直接走朝廷的。張大人,大頭都讓朝廷拿了,我就吃點辛苦錢,你就別看我了。」

  張士汲輕笑道:「那幾位就是不給我這個面子了?」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指望著對方先說話。

  「好!你們都難!那這樣咱們就來談談別的。」張士汲冷聲說道:「秋收在即,咱這徐州附近,賊窩子可不少,要是不剿了他們,說不定百姓種了一年的糧食就要被他們搶了去。本府有意剿賊,但是州里沒錢,這招募鄉勇,安家費、糧草,都得要銀子。」

  「張大人是想讓我們出這些錢?」

  「當然,若是那些賊人再殺進城來,你們覺得他們是先搶窮的,還是先搶富的?」

  此話細細琢磨,在場幾人都能聽出來另有深意。

  徐純才覺得有些可笑:你手上但凡有幾百家丁,你這威脅我都算吃下了。

  「得益於伯爺討剿,徐州已有半年多沒聽說過流賊作亂了。如今又要剿賊,此事張大人是不是要先跟李總兵商議?」

  張士汲臉色黑了下來,李成棟能跟自己穿一條褲子?那就見了鬼了!

  說句不好聽的,雖然直隸州以府行事,但真論起來,張士汲的品級還沒有李成棟高。

  看來這銀子,今天是難以榨出來了,但朝廷的稅銀又少不了分毫,不然都不用別人彈劾,張士汲自覺一些,自己就該請辭還鄉了。

  再苦一苦百姓?


  見幾家大姓暫時皆不讓步,打發走這些人後,張士汲若有所思。

  隨後叫人喚來吏目,吩咐道:「你挑幾個信得過的,打扮成山匪,去下面的村鎮鬧上一鬧,動靜大一些,必要時可以鬧出一二條人命!」

  ………

  一張樸素的木質書案,放著幾把墊著軟墊的圓凳。

  李昭鳳伏案書寫,有些頭痛。

  他打算為「新社」定下一些綱領,首先為難的就是張寶的身份。

  人家結社都是文壇領袖,經學才子,最差也基本是各縣、府學的學子了。

  到自己這,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草台班子:讀過書,但沒功名的自己;讀過書,但是莽漢的張松齡;大字不識一個的張寶。

  唯一撐得起牌面的就是夏完淳,還是個未及冠的少年。

  「不以功名論,不以出身論,惟認同新社思想者……」夏神童坐在李昭鳳身旁,輕輕念出紙上的第一行字。

  李昭鳳問道:「端哥,你覺得如何?」

  夏完淳點頭道:「先生自有先生的深意,完淳認為,甚好。」

  得,這小孩哥現在已經隱約有要變成自己迷弟的趨向了。

  低頭繼續書寫,正準備加上一條「新社為邀請制,無邀請人介紹不予入社」。

  張松齡莽莽撞撞的闖了進來,自覺的走到二人中間就是一坐。

  夏完淳問道:「張公子,你就這麼喜歡每天都到這兒來?」

  「咱們不是要做大事麼,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樣的大事?」

  張松齡愣住:「不知道啊,只要是做大事不就行了。」

  李昭鳳抿了抿嘴,打斷二人,說:「最近即將秋收,夾山寨的賊頭肯定會帶人出來劫掠。」

  「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出來搶糧?」張松齡皺眉,疑惑道:「我聽我娘說,騙城外流民去投那山匪頭子,是你的主意。你當時可沒說他們還會出來搶糧啊?」

  「這怎麼可能,就算沒有那些流民,他們該出來劫掠也一樣會出來劫掠。」

  夏完淳好奇道:「那萬一他們手上的糧食夠多呢?」

  「他們手上的存糧再多,也不可能夠幾萬人吃一年。如果今年秋收不出來劫掠,那等到官府把糧食征完,他們就沒得搶了。」

  李昭鳳說完,嘆了一口氣,心裡暗暗道:能不能握上兵權,就看這土匪頭子給不給力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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