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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學

  夏完淳感覺似乎有一扇未知的大門為自己打開了。

  但潛意識卻告訴自己:這扇大門很危險。

  「重起地基……再建房屋……」呢喃著,他猛然回頭看向李昭鳳的背影——講完那句話後,這人就當做無事發生一樣回去扒飯了。

  此刻,李昭鳳莫名為他蒙上了一層很神秘的色彩。

  這夜,一人睡的香甜,一人卻翻來覆去。

  第二日,看著眼眶烏黑的夏完淳,李昭鳳有些意外。

  「端哥,你這是怎麼了?」

  夏完淳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看著眼前的瘦弱青年,心裡嘀咕:到底是自己理解錯了,還是這李先生真就有「反賊」的心思?

  他茫然道:「我沒事啊,只是認床,昨日沒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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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鳳點點頭,招呼他坐下:「沒事便好,快些坐下吃飯。」

  望著桌上的陶碗,其中是稀拉拉的米粥,上面飄著幾片菜葉。

  夏完淳道:「先生,我不餓。」

  「那正好,張寶,這碗粥留給你了。」李昭鳳也不矯情,直接將碗推到張寶面前。

  張寶抿起嘴角,看了眼鳳哥兒,又看了眼夏完淳,沒說什麼。

  待到食過早飯,本以為李昭鳳要拿起書籍給自己講學。

  沒想到李先生又搬著小凳坐到院中曬起太陽。

  夏完淳老老實實跟在身後,過了許久也不見先生跟自己搭話,於是主動開口問道:「先生,我們這是在做什麼?」

  李昭鳳回道:「曬太陽啊,還能做什麼?」

  夏完淳又問:「我們難道不用翻讀經典,研學修心嗎?」

  話落,他又有些不解:「先生,完淳是來找你學學問的,不是來曬太陽的。」

  李昭鳳笑道:「端哥,享受生活,活著本就是一門學問。」

  「活著是學問?」夏完淳一愣,而後有些生氣,雙拳不自覺的握緊。

  活著都能成學問了,這李先生豈不是在戲耍自己麼?

  難道自己還要向別人學怎麼活著?

  自己是來找他學挽大廈將傾的才能的,不是來陪他曬太陽的!

  他憤慨道:「先生,你若是覺得完淳愚笨,大可以直說,沒必要這樣羞辱!」

  李昭鳳莫名其妙,這小孩怎麼還急了?

  「如果活著不是一門學問,我問你,你可知現在糧價作幾何?」


  夏完淳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他出身紹興夏氏,乃是當地的望族,到了父親這一輩遷居松江府。

  雖榮光不復以往,但畢竟有一個做京官的父親。

  餓了吃飯便是,冷了添衣便是,他哪裡知道現在糧價是多少錢?

  「這跟做學問有什麼關係?難道做學問要知道糧價嗎?」

  李昭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道:「你做學問的目的是什麼?」

  夏完淳果斷回答:「當然是濟世安民,治世太平!」

  李昭鳳又問:「百姓要不要吃糧?當兵要不要吃餉?你連現在的糧價都不知道,連百姓需要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濟世?怎麼安民?」

  夏完淳嘴硬道:「那難道先生你就知道嗎?」

  李昭鳳揚起嘴角,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他叫出張寶,吩咐他若是張家少爺來尋,便說自己二人出去逛街去了。

  而後,他牽上夏完淳的手,說道:「今日就帶你看看活著的學問。」

  夏完淳有些興奮,他倒要看看這李先生怎麼還能從這裡面搞出學問來!

  若是學不到有用的東西,那就證明李先生的道理是錯的。

  就證明昨日聽到的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也未必都是真的。

  不就能側面證明幾社的思想,並沒有走上歪路子麼?

  他此刻仿佛即將溺亡的人,在即將沉入未知的大海中,抓到了一片名為「復古」的木板。

  ………

  這兩日被官差收攏起來的乞丐,在左懋第離開後便一股腦放了出來。

  夏完淳進城時,所見到的還是祥和的徐州。

  今日跟著李昭鳳走在街上,卻突然有些懷疑,自己莫非來到了另一個城市?

  「先生,為何這一夜之間,就多了這麼多食不果腹的乞兒呢?」

  李昭鳳道:「為何你認為是突然多出來的?你可知為了給你們入城時留下好印象,這些衙役幾乎是從早到晚的在街上搜捕叫花子,哪怕是身上有幾個補丁,都要被抓到牢房關著去?」

  夏完淳沉默,幾息後搖了搖頭:「粉飾太平!」

  他們來到一處米鋪前,靠近門板處,擺放著幾方竹筐。

  鋪子裡面還放著個銅製的小米斗,意為討個日進斗金的好彩頭。

  李昭鳳開口問道:「店家,今日米價幾何」

  商販看了眼李昭鳳,瞧他穿的樸素,又看向夏完淳,看他錦衣華服。


  心道:這難不成是哪家的貴少爺,帶著自家奴僕出來買糧?

  看這少爺年紀不大,應該是有的騙。

  於是開口便是:「看客官是要買多少,若是買的少,便是一斗二兩銀子。若是買得多,便給你便宜些,十六兩銀子一石。」

  李昭鳳抓了一把稻米,放在手中揉搓了幾下,道:「店家,你這可都是陳米啊,也賣這麼貴?」

  店家皺眉,不悅道:「陳米?有的陳米買都不錯了,這年月上哪給你弄新米?」

  李昭鳳又拿起瓢,舀出一勺米,說:「不對啊,你這米里都生了蟲了,這不都是壞米了麼?」

  店家勃然大怒,一把奪回,擰眉道:「哪裡有壞米?你是來買糧的還是來消遣我的?我開米鋪的,能賣給你壞米?!」

  李昭鳳訕訕笑道:「是來買米的,我再看看,再看看。」

  說罷,他拉著夏完淳離開此處。

  身後傳來店家不斷的叫罵聲。

  「端哥,你可知二兩銀子意味著什麼?」

  夏完淳沉默不言。

  李昭鳳又在路上拉住個腳夫,赤著膀子,皮膚黝黑。

  徐州城旁有鈔關,又緊挨黃河,漕運也較為興盛,靠此為生者有許多。

  李昭鳳問:「這位老哥,你一日能賺多少銅板?」

  腳夫警惕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李昭鳳笑道:「我家少爺有一船貨物,要運往上元縣,要雇幾個力工幫著搬貨。」

  一聽到是有工做,腳夫驟然換了張臉色,陪上笑臉,衝著周圍一招手道:「弟兄們,有活幹了!」

  頓時,有十幾個腳夫便一股腦圍了過來。嘈雜道:

  「東家,俺一日只要五十文!」

  「我只要四十五文!」

  李昭鳳搖搖頭,做出要離開的動作,嘆息道:「不行,太多了。」

  於是那腳夫又連忙哀求道:「東家,別走,四十文!一日四十文就成!」

  李昭鳳還是搖頭,拉著夏完淳擠出人群。

  身後那些腳夫步步緊隨,卑躬屈膝,走了幾百步外都不見李昭鳳鬆口,才怏怏的回去。

  「端哥,你可知一兩銀子是多少文錢?」

  夏完淳猶豫道:「最近銀價貴,或許……是兩千文?」

  「錯!」李昭鳳道:「是四千五百文!這還是已經降過一次的銀價!」

  「所以你發現問題了嗎?農戶種了一年的地,到頭來卻買不起自己種出的稻米!織工織了一年的布,最後卻買不起自己親手做出的衣服!士紳只需躺在家裡,就有源源不斷的糧食運進家來!那些商會掌柜從不出力,卻能坐在床上數銀子!」

  最後,他開口問道:「端哥,你覺得這一切都合理嗎?」

  「可是……這……這……」夏完淳磕巴住了。

  這一切都是合理的嗎?

  心中一直想著,他連何時回到了住處都不知道。

  自己似乎從未關心過底層百姓,只以為官員不再黨爭,天子能夠勤政,國家就能再次興盛。

  可今日所見,似乎這大明已經爛的一塌糊塗了啊?

  一整日,他連飯都吃不下去,不斷喃喃著:「這合理嗎……這合理嗎……」

  李昭鳳耳朵都要長出繭子了,心道這小孩該不是著了魔了吧?

  自己當然對這大明沒什麼歸屬感,剛從河岸上醒來,他都要差點餓死。

  但畢竟這個時代的孩童從小聽的就是忠君愛國那一套,看來自己有必要在這關頭推他一把。

  他嘆息道:「端哥,做學問的目的是什麼,不是為了做官。是讓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衣,賢者能被為官任用,鰥寡者能有所養。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天下百姓的天下。」

  「大秦亡了,還有大漢;大隋亡了,還有大唐。如今大明腐朽,你想保住的,是南京朝廷的江山,還是天下人的江山?」

  說罷,他翻出一張側理紙,拿起毛筆揮揮灑灑,最後寫下一段話來。

  字跡雖比那些書法大家差的遠,卻讓夏完淳看的振聾發聵: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赤裸裸的反賊言論,竟將天子與天下強行剝離開來!

  但夏完淳雖有些恐懼,卻又隱約有些興奮:「先生,這是什麼學問?它的名字就叫活著嗎……?」

  「這名字有點俗了,你若是想高雅些……」李昭鳳沉吟片刻,道:「不如就叫新學吧!」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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