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於無聲處見驚雷

  馬伯庸的著作非常豐富，中篇小說也寫過不少，《長安的荔枝》算是箇中翹楚，全文八萬字左右，結構完整細節豐富，劇情、人物、立意都是上乘。

  而且符合一個優秀故事的標準，那就是小故事包含著大內核。

  一個運送荔枝的故事，但是當中卻包含著極大的隱喻和社會問題，耗費如此多的資源，卻只是為了運送幾枚鮮荔枝討長安的貴人開心。一個偉大王朝衰敗的原因就隱藏其中。

  《霸王別姬》之所以優秀，也正是因為符合這個標準，看上去只是寫兩個戲子的情感糾葛，實際上卻也描繪著大時代的風雲變幻。

  而有些故事，包裝的花團錦簇的，裡面的內核卻小到讓人不忍直視。

  還是陳凱歌，他的《妖貓傳》和《無極》就符合這個標準。

  搞那麼多事，為了一個饅頭；搞那麼多事，為了給一個女人報仇。

  

  牛的時候真牛，菜的時候真菜。至於什麼《霸王別姬》是陳凱歌父親導的，那是無稽之談。

  只是《霸王別姬》的班底太逆天，而後期陳大導演又過分相信自己對故事的掌控能力了，開始亂插手劇作方面的事了。

  聽著程野的敘述，錢譯彬心裡也有些激動起來了，對啊，之前怎麼沒發現，看似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但是其中說不準包含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

  可是這樣的故事該怎麼寫？怎麼編排？

  他想不到。

  他看了程野一眼，或許這就是他和眼前這個小伙子之前的差別吧。

  「程同學，你現在有空嗎？」

  「沒什麼空……我還在查資料嘞，唉，寫這篇小說需要查閱的文獻實在是太多了。」程野嘆道。

  馬伯庸作品的一大特色和優點，就是極致的歷史細節，非常豐富，給人以無與倫比的真實感和代入感。

  所以光把大致故事寫出來還不行，細節方面也不能差事，而查文獻是個大活兒，尤其現在是2000年，相關方面的文獻著作的豐富度肯定和十幾年後沒法比的。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錢譯彬趕緊說道，「你就寫你的文章，查你的資料，我們在一旁拍攝。偶爾會問你一些問題……哦，對，剛剛我們之間的對話，你可能要在攝像頭前再複述一遍。」

  「這……」

  「我們在拍攝一個紀錄片單本劇，我現在想以你為主要切入視角，來表現整個國圖對我國教科文事業的貢獻。拍好之後會在BTV二套，甚至在總台播出。」

  錢譯彬不遺餘力地勸說著：「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上電視，但我們是京台，在上面露臉總沒壞處，多年以後再看到，也是一份紀念呢。」

  見程野還不搭話，錢譯彬有些焦急，繼續道：「我們可以支付片酬。」

  嗯？

  程野抬頭看向錢譯彬，錢譯彬再次岔開五指，但是這次不是五十了：「五百塊，你看怎麼樣？最多兩個下午。」

  整個片子的攝製成本也就幾千塊錢，算是大出血了。

  程野有那麼一抹心動，但還是說道：「為我國文化事業添磚加瓦嘛，不談錢，可以，拍吧。」

  錢譯彬聽後，立刻打電話讓攝製組過來。

  黑胖子走了過來：「老錢，素材已經拍得差不多了，回去就可以剪了，還要拍什麼啊！」

  「計劃變了，要增加素材。」錢譯彬道，「現在開始，以這孩子為主要拍攝對象，拍他寫作看書，一會兒還有個針對他的訪談，我親自採訪，要拍夠二百分鐘的素材回去剪。」

  臨時改變拍攝計劃這種事情也不罕見，比如說央視曾經拍過一部叫《姐姐》的紀錄片，講重男輕女的。

  據說原計劃是拍攝警察家庭的日常，反映公職人員的不容易，到拍攝對象家裡後發現這家重男輕女嚴重，導演於是臨時改變了拍攝計劃。

  「二百分鐘？齁累的，那時候天都黑了。」黑胖子嘟囔道，旁邊的燈光師用胳膊肘捅咕了他一下，對程野和氣地笑。

  說完，錢譯彬就去寫採訪用的台本了，要把程野剛剛說的話想辦法全部安插進去，再問他一些其它的問題，這孩子口才很好，只要問題得當，一定能有不錯的效果。

  這時燈光師走了過來，在錢譯彬耳畔小聲問，廣東口音：「錢鍋，介系哪家的公幾啊？」

  錢譯彬瞥了他一眼：「什麼哪家的公子，才子，才子來的，你雞不雞？」

  很快，台本寫好。錢譯彬自言自語了一遍，跑過去採訪了。

  二人把剛剛的對話重複了一遍，攝影師這才知道，這還是個小作家，但也沒放在心上。

  因為自己家女兒還寫言情小說呢，小說女主角就是她自己，班上男的都喜歡她，上課的時候被老師抓到了，還打電話把他呲兒一頓。

  所以在黑胖子看來，這又是個不學無術的，讀書不成，妄想著當什麼作家。

  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一個二十多歲，一事無成沒有工作的年輕人，通常會幻想自己是個作家。

  很快，素材拍攝的就差不多了，黑胖子關上攝影機，蓋上蓋子，打算離開。

  這時他忽然想到什麼，衝著程野說道：「小伙子，這前兒還沒放假呢吧，今天也不是周末，你怎麼沒上學呢？」

  程野撓了撓頭：「打架，被停課了。」

  黑胖子撇撇嘴，心道果然和我想的沒錯。

  「打架？很嚴重嗎？是停課還是勸退？」錢譯彬一愣，問道。

  「打架，也不算嚴重，現在還是停課，不過再不寫檢討的話可能要勸退。」

  「不寫檢討？等等，你是因為不寫檢討才被停課的？和你打架的那個是你的同學嗎？他寫檢討了嗎？他被停課了嗎？」果然是記者出現，對問題非常敏銳。

  程野搖頭：「他寫了，應該還在上著課呢吧。」

  錢譯彬的雙眼再次亮起，哎呦，還有意外收穫！

  又是叛逆少年，又是文學天才，這樣的人設現在最吃香了。

  東方衛視不是剛報導過一位嗎？

  想到上海台，想到韓寒，理所當然的，錢譯彬就想到了「新概念作文」。

  「對了，你聽說過韓寒嗎？」

  程野點頭：「聽說過。」

  「你對他評價怎麼樣？」

  「我不了解，但是他的文章很有意思。」

  「對了，你知道新概念作文大賽嗎？你現在高二，明年有考慮參加這個比賽嗎？」

  程野答道：「有考慮，也不用明年，我今年就可以參加。我通過初賽了，二十七號複賽。」

  錢譯彬又驚又喜：「你已經進入複賽了？！也難怪，你……憑你的話，通過初賽還不是輕輕鬆鬆。」

  黑胖子疑惑地看了錢譯彬一眼，你也太捧這小子了吧。

  他也聽說過這個比賽，第一名聽說可以直接面試進入大學，肯定競爭激烈，怎麼在他嘴裡說得像是這小子會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在他的印象中，錢譯彬不是那種喜歡吹吹捧捧的人，哪怕真是哪家的公子，也不至於如此諂媚。

  好像之所以有這樣的態度，就是因為看過這小子的小說……整得他現在也有點兒好奇了，到底寫的啥啊？

  「你……你有新概念大賽的回信嗎？」

  「有啊，但是沒帶在身上。」程野道。

  「沒帶沒關係……」錢譯彬說道，心想這次這個採訪對象真是挑對了。

  這時忽然又想到什麼，轉頭看向黑胖子，說道：「哎呀，你們怎麼把機子關了。補錄吧。不好意思，程同學，我們得把剛剛的對話再來一遍。」

  「對了，程同學，現在好像還沒放假吧，今天也不是周末，你怎麼沒上課呢？」

  黑胖子嘟囔道：「是我先問的。」但還是乖乖地打開了攝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