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山梅雪
贛江的廬陵一帶多淺灘,周青與落水女子順著水流被帶到了一片礁石灘上。
這些礁石經年累月被水流沖刷,表面已經變得很平滑,有的長滿了綠色的苔蘚,緊鄰淺灘的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高大的林木掩映其中。
周青從水中爬起了身,扶著女子找了一塊稍微乾淨的大石坐下。
周青向四周看了一圈,發現這是一片人跡鮮至的荒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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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抬眼望了江中的情況,只見樓船和蓬船都已經沒有了蹤影,那樓船應是被匪徒劫走了,蓬船不知是被一起帶走,還是沉入了江中。
周青又轉頭看向了青衣女子,那女子在水中泡的時間長了,臉色蒼白,身體很虛弱,濕透的衣衫緊貼身軀,眉宇間滿是恐慌。
周青雖然年齡不大,但也知道男女有別,要避嫌。於是他扶著石頭站起,另選了相鄰的一塊礁石坐下來。
「姑娘,在江中迫於危急,多有得罪!」周青緩了口氣,對著那姑娘道。
「啊,那也是無奈。奴家還要多謝小哥救命之恩呢!」
青衣姑娘臉稍紅,低頭行禮回道。
她的聲音甚是輕柔,說話舉止也有禮節。
周青覺得這姑娘應是讀過書的,其面相清秀,身材苗條,與自己差不多高,年齡上估計要長自己兩三歲。
「救人是應有之義,是人遇到都會援手的...不知姑娘現在...後面如何安排,是先回家,還是要告官去!」周青說道。
提到告官,周青自己卻先心虛起來,他是萬般不願跟官府有碰面的,生怕自己惹上麻煩。
「奴家要先回趟家裡,免父母、親人擔心。」
「另外……,奴家姓梅,閨名...閨名一個雪字,家在洪都西山。敢問恩人尊姓,小女子定要告知父母,厚報恩人。」青衣姑娘抬首說道。
「啊...不用厚報...不用報答...我...我叫周青,是青原鎮周家坪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說了自己的情況。
周青了解到,梅雪是洪都西山大戶梅家的千金,今年芳齡十七歲。
近來,到廬陵外公家探親,應表兄和表妹之約坐樓船游贛江,不巧遇到了兇徒劫船。
周青對她只說自己是廬陵打鐵鋪的夥計,坐渡船回鄉看父母。
初夏的太陽已經有些熱了,炎日之下,兩人的外衣很快幹了七八成。
雖然內里的衣服還是濕的,但兩人礙於情面只能將就著穿著。
周青提議還是先找一戶人家,借兩身衣服換上,再去車行,看能否送梅雪姑娘回廬陵外公家,梅雪紅著臉點頭同意。
周青扶著梅雪從石灘上慢慢走出來,在樹林中又稍作了休息,便一路往前走。
行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前面終於看到了幾戶農家的村莊。
周青在前引路,走到了一戶院子裡晾著衣物的農家門口。
周青喊了幾聲,屋裡走出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周青說明了來意,又從布囊里拿了半兩銀子遞到了婦人手中。
婦人聽了來由,又見到給這麼多錢很是高興,領著梅雪進了自己家。
梅雪換了一件暗綠色的粗布衫裙,內裡衣服也換了乾爽的。
她怕周青給的錢不夠,把自己穿的青衣外衫,換下後也送給了婦人,惹得那農婦又好一陣高興。
周青也換了一套洗過的乾淨衣裳,不過在換下的衣物中,他卻發現自己弟弟的遺灰,已經被江水衝散了,只剩下一個空的布包。
周青眼圈一時間泛紅,木楞楞地發了很久的呆。
梅雪喊了好幾聲,周青才從換衣的裡屋出來。
告別了樸實的農婦,周青又花了半兩銀子攔了一輛過路的馬車,讓駕車老漢帶著他們倆去鎮上。
一番打聽,周青知道,他們目前是在浦窯鎮,與青原鎮相鄰。馬車慢悠悠地走,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到鎮子上。
梅雪從駕車老漢那兒詳細打聽了浦窯鎮上的米糧鋪子,得知有一家梁盛米鋪,便讓老漢將他們拉到那裡。
本來周青打算先找一家客棧住下,梅雪卻說先到梁盛米鋪看看,聽名字像是外公家裡開的營生。
申時左右,馬車停在了梁盛米鋪門口,周青與梅雪下車進了米鋪。
店裡夥計見有客人進門便走上前招呼,周青他們當然不是買米的。梅雪走向夥計,詢問梁盛米鋪的東家是不是叫梁中恆。
看店的夥計一愣,一臉疑色的點點頭,梅雪頓時高興起來,對著周青笑了笑。
梅雪讓夥計趕緊把掌柜的叫過來……。
負責這家鋪子的掌柜過來後,梅雪才說出自己是梁盛米鋪東家梁中恆的外孫女。
在江上遇到了劫匪,流落到此地。
米鋪掌柜一聽,先是皺眉懷疑,待梅雪又說出梁中恆家的兒女名字,以及自己是從洪都西山來探親的之後,那掌柜才信了七八成。
這家的米鋪掌柜姓李,他連忙將梅雪二人請到後院入座,又招呼夥計去叫同鎮的木料場孫管事。
李掌柜招呼鋪子裡的婦人給兩人上了茶水,不多時,孫管事急匆匆地趕到了。
木料場也是梁家的生意,孫管事經常來往浦窯鎮與廬陵縣,向梁東家匯報情況,包括米鋪的進出項大多也是孫管事上報。
因此,孫管事對梁東家的家裡很熟悉。
進入米鋪後院,見到梅雪的第一面,孫管事就確認了這位姑娘是東家府上的貴親戚。
他在最近去廬陵縣的時候有幸見到過梅雪,也知道是從洪都府來的人。
李掌柜見孫管事確認了梅雪身份就更熱絡了,安排了兩人今晚的住房,並叫夥計到附近的瓊鮮樓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送來鋪子,給梅雪兩人壓驚。
孫管事派人連夜向廬陵縣城的梁家報信,梅雪也托李掌柜給她尋了一套樸素的裙裝。
周青兩人吃過晚飯,便各自回房間休息了,周青撐到現在,身體非常疲累,幾天的驚險經歷,加上路程的奔波,他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日巳時三刻,周青緩緩醒來,精神基本恢復了。
他穿上昨日從農婦家裡討來的衣裳,出了房間,梅雪已經在外面等候了。
廬陵梁家夜間收到消息,老家主梁中恆半夜了解情況後,便讓自己二兒子梁延順即刻趕往浦窯的梁家米鋪見梅雪。
原來昨日贛江遊船被劫,二層的樓船上,當地幾家富裕大戶的公子小姐正聚會。其中梁家的大少爺、三小姐邀請了探親的梅雪一起參與。
其後幾家隨行的仆衛,被劫匪打散,死傷慘重。
公子和小姐們也被當作人質抓了起來,有跳水僥倖脫離的男僕逃回了主家報信。
幾家收到消息後,都亂作了一團,紛紛派人到贛江上查探,而賊人早已消失的杳無蹤跡。
梁中恆現年六十八,身體還很健朗,目前是梁家大族的族長。
自己的長孫、孫女跟外孫女遇劫把他給急壞了,坐在前廳與幾個兒子商議辦法,卻也無計可施。
近年來廬陵地界不安定,匪盜劫掠時有發生,官府的案子積了幾十起,但卻無可奈何。
後半夜,忽有夥計來報,說外甥女到了浦窯鎮自家米鋪求助。梁老爺子立馬起來了,讓夥計具體說了情況,立即安排了二兒子帶人騎快馬往浦窯趕來。
梁老爺的心也暫時稍微平復了一點,自家的孫子被劫他是心急,但最急的還是擔心外孫女梅雪出了意外。
西山的梅家,可比梁家在財力勢力方面強了太多。
梅雪見了周青出來,先低頭行了一禮,隨後便拉著周青去見她二舅。
梁延順此時也是剛剛抵達鋪子,一路風塵,額頭上還殘留著汗水。
梅雪已經跟二舅簡單說了被劫以及後面被救的經過,叫周青來是為了更詳細地了解情況。
周青在堂廳見到梁延順後拱手行禮,梁延順起身,臉上勉強擠出笑,抬手扶起了周青。
「周賢侄不必多禮,賢侄救了雪兒,我們梁家定要好好的感謝你。」
梁延順客氣地說,並讓周青坐下,梅雪也坐在了一旁。
周青聽梁延順說要謝自己,又是一番客氣。
隨後,梁延順詳細問了贛江劫船的情景,以及周青的來歷經過。
周青將自己的出身,帶著弟弟去廬陵學徒打鐵,如何在打鐵鋪遇到了劫匪,被師傅趕回家,又如何在路上遇到了意外,詳細外講了一遍。
最後,講到自己乘渡船過贛江,在江中自救,遇到了梅雪。
只是在路上遇到的兩個匪徒,周青說成是被駕車的劉氏父子打死打傷,自己弟弟也受傷在荒山中去世。
周青說完後神情消沉,而旁邊的梅雪聽到周青救自己前還遇到了這麼多離奇危險的事,也是一臉的驚異。
梁延順對周青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他更關心贛江劫船匪徒的下落,關於樓船遇劫的情形,又反覆從不同方面問了多次。
周青把知道的一一作了詳答,梅雪也在旁邊補充。
在交談中周青了解到,樓船上有四家的少爺小姐失蹤了,被劫的梁家小姐就是梁延順自己的女兒。
這件事官府幾乎指望不上,甚至有一家的少爺就是廬陵縣丞的公子。
幾家昨日晚間已經舉行了商議,認為不出意外劫匪會拿人質換贖金,幾家共進退,一起交錢想先將人贖回來。
隨後,梁延順吩咐李掌柜又安排了一桌好飯食,周青被讓到了次席,梁延順代表梁家對周青正式表達了感謝。
周青鄉野出身,席間的話語他多以微笑回致,並不曉得如何作答,還是梅雪在一旁幫著說了很多。
席罷,梁延順提議儘快回廬陵,回去後生活上方便,也讓家裡老大人早點放心。
而梅雪卻想再休息一日,她現在突逢大難,要緩一緩心神,梁延順也沒再堅持。
問了周青的打算,周青回道『想儘快回家見父母』。他覺得弟弟不在了,還是應該早點跟父母稟報。
周青只想早點回家,可能唯有家鄉的一草一木能給自己寬慰吧。
又過了一日,周青早早地就收拾好了,準備啟程家。
梁延順安排了馬車,派人護他回青原鎮周家坪。
臨行前,梁延順與梅雪出門相送,梁延順提了一個布包塞到了周青手裡,周青摸著應是銀兩,拒絕幾次,還是推辭不了梁延順的謝意,勉強收下。
梁延順還交代,青原鎮上也有梁家生意,遇到麻煩可以到鋪子裡尋幫助,報他的名字即可。
梅雪則將一個刺繡的福囊放到了周青手裡,她對周青表示,救命之恩永不敢忘,今後如去了洪都,定要到西山的梅府坐一坐......
周青揮手與兩人道別,待行出了數里,才進了馬車的艙蓬。
車蓬內空間寬敞,周青解開了梁家送的布包,裡面放著五十兩足色的紋銀。
周青一時惆悵,又將梅雪送的福囊拿到手上,只見紅色圍邊的絲線很新,應該是昨天夜裡剛繡的,福囊一面中間繡著黃金色的『福』字,另一面則繡了一個白色的『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