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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族會(上)

  「族恤司願意救治我兒子?能治好?」

  面對張千期待的目光,李雪狗罕見的沒有冷臉相對,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聽到這不似答案的回答,張千心中有著一個聲音不斷告訴自己,這是陷阱,這是圈套!

  但一想到自己那天生不幸的孩子,張千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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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罷了,罷了,一把老骨頭了,也活夠了。

  大郎是老張家唯一的血脈了,絕對不能是現在這副模樣。

  他還年輕,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就讓我這個老傢伙承受這一切吧……』

  張千耷拉著腦袋,手中旱菸抽得愈發急促,煙霧將他層層籠罩。

  過了許久,煙霧中傳來一聲嘆息。

  「唉!這該死的世道……」

  張千答應了。

  隨後,李雪狗告知了張千需要做哪些事情,簡單交代幾句後,撐著拐杖,走出房間。

  沒走幾步,房間內便傳來激烈爭吵聲與物品摔撞的聲音。

  李雪狗一瘸一拐地走著,行至前屋時,正巧撞見先前引路的女人,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手中提著小半隻燒雞,看見李雪狗,先是一怔,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

  李雪狗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眼神中既無鄙夷,亦無憐憫,只有無盡的冷漠與麻木。

  …………

  半個月後,一支隊伍緩緩從苦水巷中走出,烏泱泱的一片。

  隊伍中的人,衣衫襤褸,一個比一個看上去悽慘落魄。

  補丁層層疊疊,顏色也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鮮亮,有的甚至只能勉強遮住身體的關鍵部位。

  張千陰沉著臉走在隊伍最前頭,緊鎖的眉頭仿佛擰成了一個川字。

  這些日子,他忙得腳不沾地,腳底的布鞋都快磨穿了。

  按照秦光福的指示,將人找齊,威逼利誘下,弄出了一份萬民書。

  張千看著這玩意,心中發笑,很難想像權貴們竟然還相信這樣的東西。

  什麼時候,權貴們之間的鬥爭,要考慮底層民眾的意願了。

  可沒辦法啊,上面一句話,下面的人就得跑斷腿。

  張千只能費盡心思地忽悠,各種手段齊出,終是讓千餘人在萬民書上署名。

  本以為事情做完能消停一陣,卻不曾想,新的任務又來了,帶著隊伍,去安巡院送牌匾。

  安巡院那是什麼地方?

  專門管理治安的部門,張千平日見到安巡院的人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如今卻要主動找上門去,如同老鼠突然被要求衝到貓面前。

  張千心中越發憋屈,陰沉的臉色如同烏雲密布的天空。

  瞥向後方神色悠哉的李雪狗,心中那股無名之火蹭蹭上漲。

  『娘的,明明安排咱倆一起領頭辦事的,怎麼這小子能如此悠閒。』

  張千心中暗罵,湊到李雪狗身邊。

  「李老弟,今日可還安好?」

  張千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動著,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自然是比不上老哥你的。

  大人前幾日還曾誇讚你呢,說你辦事幹練。

  我聽著似乎有提拔你的意思呢。」

  李雪狗撐著拐杖,不緊不慢的跟在隊伍的後方。

  張千有些狐疑地看了李雪狗一眼。

  「我這樣的老傢伙,還能得大人看重?

  呵呵,這不切實際的夢還是不想為好。」

  面對張千的試探,李雪狗面上扯出一分僵硬笑容,恭維著對方。

  「為什麼不能呢?

  只要你給大人留下的印象足夠深刻、足夠積極,自然會得到賞識重用。

  老哥,以後若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拉小弟一把。」


  李雪狗小小的吹捧了一下,再次給他畫了張大餅。

  「前途不前途的,老夫不在乎了。

  老夫如今唯一所求,便是治好我家大郎的病。」

  張千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期待,他曾問過秦光福,得到的答案是:

  好好做事,一切皆有可能。

  張千知道秦光福在忽悠自己,但心中還是無法捨棄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李老弟,你說大人為何讓我們送牌匾過去?

  我們的任務不是要去誣陷……」

  張千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雪狗冷聲打斷。

  「怎麼安排,是大人們的事情,我等遵令行事即可。

  你有求於族恤司,更應該在此時多表現表現啊。

  此次行動,老哥領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此事若成,頭功便是你的!」

  面對李雪狗的蠱惑,張千沒有反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隊伍最前頭,鼓舞士氣。

  「大傢伙,打起精神來,將牌匾高高舉起!

  大家好好做事,不會虧待大家的!」

  張千的話,終於讓這支死氣沉沉的隊伍有了一絲活力,加快了挪動的速度。

  看著張千一副隊伍領頭人的姿態,李雪狗也樂得如此。

  放緩腳步,來到了隊伍的最尾端,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緊不慢地跟著隊伍前進。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安巡院,安巡院的護衛們瞧見他們。

  還以為是一群乞丐想要衝擊安巡院,連忙將他們包圍住。

  護衛們手持刀劍,氣勢洶洶,那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瞬間嚇住了所有人。

  「你們是幹什麼的?」

  一名中年男子走出,皺著眉頭,看著這群衣衫襤褸的人,語氣略有些不善。

  張千從人群中竄了出來,弓著腰,老臉上浮現諂媚笑容。

  「回稟大人,我等是來送牌匾的。」

  張千連忙指揮幾人將牌匾抬出,帘布一掀,露出幾個大字。

  「族恤司:一心為公,利族利民!」

  眾人眼神怪異,仿佛在看傻子一般。

  族恤司的名聲什麼時候能與這幾個字沾上邊了?

  「噗嗤!」

  人群中不知何人發出了一聲嗤笑,張千的面色頓時僵住了。

  場面一時間陷入尷尬,中年男子的目光在牌匾上掃了幾眼,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神色,揮了揮手。

  「既然是送牌匾的,就將領頭的人帶進來吧,其餘人就此散去,莫要在此處聚集!」

  兩名護衛上前,左右將張千架起。

  張千大驚失色,連忙向後看去,環視一圈,愣是沒找到那道消瘦的身影。

  中年男子眼皮一皺,露出一絲厭煩之色,命令手下將張千帶走。

  剩下的人,也在護衛們的暴力驅趕下,四散逃離。

  安巡院發生的事情,短短几日,便傳的人盡皆知,大片讚揚之詞憑空冒出。

  ……

  12月初,這是每年族會召開的日子,眾多家族高層聚集一堂。

  復盤本年度發生的事情,以及為未來一年家族發展定下基調。

  「咚—咚—咚……」

  玉景山,山頂的鴻日靈鐘鳴響,一年一度的族會正式召開。

  皓日殿內,中央高台上,青石座椅空懸,這是老祖秦宗文的位置。

  曾經,每次族會都是在秦宗文的主持下召開。

  但隨著自身傷勢的不斷加重,秦宗文也不得不選擇閉關的方式來減緩生命力的流逝。

  高台下方,十幾排座椅也已坐滿了人。

  這些人無一不是家族的支柱,有輩分超絕的,有修為絕頂的,也有掌握實權的。

  雕樑畫棟,氣勢磅礴,皓日殿的穹頂仿若一輪巨大鴻日,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陽光灑落殿內,使得牆壁上的彩繪愈發鮮活靈動。


  眾人依照慣例,匯報族務,這一過程足足持續了兩個多時辰,過程中也時常發生爭吵,互不相讓。

  好在主持族會乃是家族四長老,秦宗介,一身修為已達蛻凡境巔峰。

  無論是自身威望還是實力都足矣壓服眾人。

  秦宗介坐在左首的位置,一身黑袍,聽著爭吵聲,神色有些不耐。

  他本就不是一個好脾氣,處理族務的能力也是一般。

  只是自身的輩分足夠高,加上又深得秦宗文信任,這才被推上了這個位置,讓他盯著小輩們。

  隨著幾輪交鋒過去,大殿內逐漸趨於平靜,秦光瑤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

  今日,她沒有穿著喜愛的青色長裙,換上了一身墨色素袍,神色肅穆。

  「四長老,晚輩有話要說!」

  秦宗介眼睛一亮,對於秦光瑤這名後輩,他還是有些好感的。

  「有什麼想法,就都說出來吧,在座的都是同宗族人,不會為難你的。」

  秦宗介目光掃視一圈,在幾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隱隱含著警告意味。

  秦光瑤心中一暖,知曉秦宗介這是在幫著她,心中一陣感激。

  「接下來,我要說的,或許很多長輩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

  自我下山後,開始接觸族務,大半年的時間裡,看到的,聽到的,查到了。

  這一件件難以啟齒的事情,都讓我心如刀絞。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家族變成了這副模樣……

  為家族流血犧牲的族人,得不到應有的善待。

  拼死立下功勞,得到賞賜提拔的人竟然不是自己。

  各位長輩,你們見過那些受傷退伍的族兵們的生活嗎?!

  我見過!

  缺胳膊少腿,不僅無法照顧自己,甚至還引得親人嫌棄,如同貨物一般,被人隨意厭棄,踐踏!

  他們可都是家族的英雄啊,為家族流血犧牲的人啊,為何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家族每年批發下來的撫恤金究竟去了哪裡?又餵飽了多少蛀蟲?!」

  秦光瑤語氣狠厲,矛頭直指族恤司。

  秦宗愚臉色猛地一僵,他萬萬沒想到秦光瑤竟然如此大膽,敢在如此場合,毫無顧忌的撕破臉面。

  就在他想要出聲辯駁時,只見秦光瑤話題一轉,繼續昂聲說著,絲毫不顧及眾人逐漸難看的臉色。

  「家族基層管理崗位的選拔任用,完全不按規章制度執行。

  往往只憑某位高層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切。

  甚至能直接抹殺許多族人一輩子的功勞。

  任人唯親,一個個的小集體,只顧維護自身利益。

  長輩們不是常說要振興家族嗎?

  光瑤如此愚笨之人,尚能發現這些弊政,各位長輩都是家族的支柱,難道就看不到嗎?

  還是說,你們不願看到這些……」

  秦光瑤的話,如同一枚核彈投入了沉寂的水面,驚得所有人心神震撼。

  這塊籠罩了幾十年的黑幕,今天卻被人毫無顧忌的直接掀開了。

  大殿內一片死寂。

  「砰!秦光瑤,你好大的膽子!

  非議政事,胡說八道,誣陷長輩,你怎麼敢的!」

  一名白髮蒼蒼的族老拍案而起,雙眼瞪的圓鼓,咆哮的聲音仿佛掀開了暴風雨的序幕。

  不斷有人起身斥責,仿佛一個個炸毛的老貓一般,掀起的聲浪一波接著一波。

  一瞬間,秦光瑤仿佛成了家族公敵一般。

  各種陰冷怨恨的目光匯聚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看待生死仇敵一樣。

  眼見秦光瑤惹了眾怒,秦宗愚心中大喜,連忙跳了出來。

  「秦光瑤,無憑無據,就誣陷老夫。

  老夫不知哪裡得罪了你,讓你說出這等話!

  族恤司的帳策都是公開的,可以隨時查看!

  只要是查出一點問題,老夫這顆腦袋就可以剁下餵狗!」


  秦宗愚大聲說著,慢慢的,語氣中竟帶著一絲哭腔,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屈。

  「唉,真是混帳啊。

  想當初秦宗愚為了守衛浴香峰,與敵人血戰幾天幾夜,身上創口不下百處,何其英勇。

  如今年紀大了,卻被一個小輩侮辱,何其悲哀啊。」

  有人悲聲說著,給秦宗愚披上了一層正義聖衣。

  對提出問題的秦光瑤,投以敵視的目光,人人喊打。

  「砰!都給老子閉嘴!

  當這是什麼地方,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眼見場面越發的混亂,隱隱有著失控的跡象。

  秦宗介猛地一拍桌子,白髮飛揚,如同發狂的雄獅一般,強行壓下了所有的議論聲。

  面對發狂的秦宗介,秦宗愚十分不甘的低著頭。

  如若不是秦宗介搗亂,這群情激憤的場面完全可以將秦光瑤推向所有人的對立面。

  秦宗介惡狠狠的盯著在場的所有人,神情兇惡,仿佛面對的不是族人,而是仇敵一般。

  秦宗介強壓住心中怒火,看向秦光瑤的目光中也帶著一絲不滿。

  他不允許自己視作榮耀的家族被人如此輕賤。

  「秦光瑤,你提出這些問題,可想好了解決對策?

  如若沒有,老夫就只能當你在胡說八道了!」

  秦宗介語氣突然的變得冷漠,在場的人都感受到了秦宗介的態度變化,幸災樂禍的等著看秦光瑤的笑話。

  這一瞬間,秦光瑤背負的壓力巨增。

  一旦回答不好,她在族中的威望將大幅度下降,無形之中,也樹立了許多敵人。

  秦光瑤呼出一口濁氣,此刻她已被逼到懸崖邊,面對如此局面,她反而沒有了先前的猶豫彷徨。

  「回稟長老,晚輩有幾分拙見,若能得到實行,定能緩解如今困局。」

  秦光瑤抬起頭,扛著那駭人的威勢,與秦宗介對視。

  「既如此,那你就說說吧,老夫,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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