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怪癖
至於孫二娘、顧大嫂等人，她們身上這種異化的女性獨立意識主要體現在男性化或者非人化這一點上。這種男性化或非人化體現在她們身上各個方面。且看孫二娘，《水滸傳》對其外在形象是這樣的：「看看抹過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環，鬢邊插著些野花。見武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下面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鈕。見那婦人如何：眉橫殺氣，眼露凶光。轆軸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腳。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發。紅裙內斑斕裹肚，黃髮邊皎潔金釵。釧鐲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再看她的言行：「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賊配軍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娘！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不是我來尋你，我且先對付那廝。』」；「著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腳水。」；「那婦人看了，見這兩個蠢漢拖扯不動，喝在一邊說道:『你這鳥男女，只會吃飯吃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鳥大漢，卻也會戲弄老娘。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扛進去，先開剝這廝。』那婦人一頭說，一面先脫去了綠紗衫兒，解下了紅絹裙子，赤膊著便來把武松輕輕提將起來。」……毫無疑問，除了穿著打扮外，她的言行舉止乃至個人形象，全無半點女性特徵，完全有悖於人們對傳統女性的認知，她這種男性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是覺醒的女性獨立意識反抗封建禮教反抗男權社會的需要，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又何嘗不是深受男權主義的毒害——連性別都開始趨於男性了。同樣的，她女性獨立意識覺醒後到底還是異化了，不受其把控了，而是受男權主義控制了，所以她最終被男性同化了。再看顧大嫂，「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露兩個時興釧鐲。紅裙六幅，渾如五月榴花：翠領數層，染就三春楊柳。有時怒起，提井欄便打老公頭；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莊客腿。生來不會拈針線，持槍弄棒當女工」；觀其言行：「顧大嫂道：最好！有一個不去的，我便亂槍戳死他」；「顧大嫂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今日便和伯伯並個你死我活」……其粗豪仗義程度非一般男子所能及。同樣的除了穿著打扮外，一般行為言談與男子無二。她們與傳統女性不同的地方還在於她們不再相夫教子，不再做女紅，等等。這與花木蘭不同，花木蘭是以男性身份行軍打仗的，不管是從軍前還是回來後依舊是傳統中的女性，而她們則是真正以女子身份走出閨房，提刀闖江湖，從這可以看出，她們的女性獨立意識覺醒了，她們不再依附於男性了，但她們最後得到的與男子並肩的地位是以男性化為代價的，不再依附男性卻趨於男性，這是她們覺醒的女性獨立意識被男權主義控制最終導致異化的結果。這種被男權主義所控制的女性獨立意識甚至會讓其出現非人化的傾向，如扈三娘。雖然她性別上沒有男性化：「蟬鬢金釵雙壓，鳳鞋寶鐙斜踏。連環鎧甲襯紅紗，繡帶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但是她思想人格上已經非人化了：她與梁山其他的男性好漢並列是以忘記滅族之仇，認賊作父，犧牲婚姻自由為代價的。在李逵滅了扈氏滿門及殺了她的未婚夫後，她不思報仇，甚至連簡單的反抗都沒有，反而嫁給了如武大郎一般的王英：「見宋江義氣深重，退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這時她的父親頭七還未過。古人云「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卻還能與殺父仇人喝著成功滅其滿門的慶功酒，最後又嫁給如此奇醜之仇人，這怎麼看都不像是人能做出的，所以又學者說她「不是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人，只是一個可以供男人享用的寶貝；由於武藝高強，也是一個難得的作戰工具。」①非人化毋庸置疑，異化顯而易見。由此才知魯迅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②我也翻開《水滸傳》一查，滿篇儘是「忠義」幾個字，再看對於孫二娘等人的描寫，反覆觀看，到底才明白，所寫的終究不過是「吃女人」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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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原因，還和流傳甚廣的「紅顏禍水」觀密不可分。自古便流傳有「賢士，國之定；美女，國之咎。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③「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④這樣的說法，這些都淋漓盡致地體現了這種觀點。而這種看法，在《水滸傳》中更得到了充分地體現，潘金蓮等人是「妖於人」，而扈三娘等人則是「妖於身」。雖然有的認為「《水滸》之巾幗，壓倒鬚眉，女權可謂發達矣」⑤，甚至認為其「超前地達到了解放婦女的思想高度」⑥，但是就前面的分析來看，這些雖然體現了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但終究被異化了，到底紅顏還是禍水，原因有二：一，《水滸傳》中的美女往往是造成男性上梁山的原因，如宋江走上梁山首先起於閻婆惜一命，行者武松走上梁山最先是起於潘金蓮一案，楊雄反上梁山則起於潘巧雲一事，史進被關進大牢起於李瑞蘭的告發，劉高被覆滅起於其妻子的故意要寵，盧俊義被徹底逼上梁山起於賈氏的背叛，秦明內心傾向梁山起於其妻小被殺等；作者無時無刻不在暗示著這種觀念。二，即使有的「壓倒鬚眉」，但也是以「鬚眉化」或「非人化」的代價換來的，所謂的「發達女權」何從談起，所謂的「超前達到」更像是一個諷刺。因為紅顏是禍水，所以紅顏要薄命，所以要折磨紅顏，所以要提倡醜女，所以要使之男性化，甚至非人化。不管怎樣，在這種觀點的影響下，《水滸傳》中的女性的獨立意識雖然覺醒了，但是它是不受女性本身控制的，它的方向早就被各種封建思想規定了，或男性化，或非人化，最後反過來成為禍害自身的工具。這不是異化是什麼呢？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