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殺
《水滸傳》中的女人製造了一把刀，一把反抗男權主義的刀，一把代表著覺醒了的女性獨立意識的刀，但當這把刀製造出來後，卻不屬於她們的了，而男權主義用這把刀或引領著她們走向深淵，或把她們雕刻成一個個男人。這，就是女性獨立意識的異化。無論是潘金蓮、閻婆惜等人大膽追求「愛情」，卻迎來了生命的毀滅；亦或是孫二娘、顧大嫂等人不讓鬚眉，卻換來了性別的「喪失」。究其原因，歸根結底，都源於她們身上覺醒的女性獨立意識異化了。
這種女性獨立意識的異化在閻婆惜、潘金蓮等人身上體現為以婚外愛情作為對當前婚姻的不滿與反抗。不滿與反抗體現了其作為女性的獨立意識，選擇婚外愛情是受女子從屬男子思想的影響，當這種從屬意識將「脫離」（心靈上的脫離）了當前男性的女性指向另一個男人身邊的時候，這種女性獨立意識就不可避免地被異化了。在這之前我們需要注意一點：在古代，貞節與愛情是沒有也不應該有聯繫的，「貞節的概念是排斥情愛的，女子的殉夫或守節主要不是出於情而是一種純道德的行為。如果一個女子為情而專貞不二，那並非貞節，相反，在很多時候，那是違背貞潔的。」①從這點出發，我們就不難理解如閻婆惜、潘金蓮等人在已婚情況下仍追求自由的愛情為何是對封建禮教的巨大挑戰，又為何體現了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且看閻婆惜，「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後漸漸來得慢了。卻是為何？原來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當「愛情」在宋江這碰了壁，她卻不去思考其他的，而是去找新的心靈依託，似乎在她的人生中，除了「愛情」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這正是因為封建從屬思想的影響。於是她接著迅速投入到下一段「愛情」中去了：「這張文遠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廝喚做小張三，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平昔只愛去三瓦兩舍，飄蓬浮蕩，學得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彈絲無有不會。這婆惜是個酒色娼妓，一見張三，心裡便喜，倒有意看上他。那張三見這婆惜有意，以目送情。等宋江起身淨手，倒把言語來嘲惹張三。常言道:風不來，樹不動；船不搖，水不渾。那張三亦是個酒色之徒，這事如何不曉的。因見這婆娘眉來眼去，十分有情，記在心裡。向後宋江不在時，這張三便去那裡，假意兒只做來尋宋江。那婆娘留住吃茶，言來語去，成了此事。」這種不顧貞節勇於示愛的行為無疑是對封建禮教、男權社會的大膽挑戰，是對現實的強烈反抗，它體現了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但是在我看來也不是非要採取這種方法，難道要求宋江給一封休書不可以嗎？依宋江秉性來看，他肯定是願意的。再者，如果後來對張三又不滿意了，難道要再換一個？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況且這種基於情慾的「愛情」如今看來不管怎樣都是病態的。那麼是什麼導致她走上了這一條路呢？毫無疑問，正是她覺醒的這種女性獨立意識被異化後使得她自覺地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又如潘金蓮，因不堪受清河縣一個大戶騷擾，便不得不嫁給了武大郎，又「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會風流」，所以她和武大郎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愛情，後來見到了魁梧的武松才誕生了一段朦朧的愛情：「那婦人在樓上看了武松這表人物，自心裡尋思道:『武松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他又生得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真恁地晦氣！據著武松，大蟲也吃他打了，他必然好氣力。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我家住？不想這段因緣卻在這裡！』」不過迫於倫理，這段尚在萌芽中的愛情便被武松無情扼殺了。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導致她後來與西門慶那段畸形的「愛情」。這也是潘金蓮最悲哀的地方，她短暫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愛情」，生命之中再無其他價值，而且最後卻悽慘地死在了她大膽追求的初戀手上，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大地諷刺。她的不滿與反抗本沒有錯，「這是在男權對其長久壓迫下的爆發」，這是她作為女性的獨立意識覺醒的必然選擇，只是這種女性獨立意識終究被異化了，覺醒後就不歸她所有了，這種異化使得她局限在所謂的「愛情」里，以至於「在追求中迷失了自我，甚至走向了極端，原始化的欲望替代了溫良謙恭儉讓」，忽略了她的人生同樣也不應該只有愛情，人生的價值也還可以靠其他的東西來實現。最終被所覺醒的東西毀滅。
細推其原因，這和長期以來形成的「男主女從」「男尊女卑」等男權主義思想不無關係，再者明清時期，正是程朱理學大行其道的時候，三從四德深入人心，「男兒無婦財無主，女子無夫身無主」①，「夫乃養身之父」②……諸如此類的男權主義思想更無時無刻不在禁錮著女性，使得一般女性很難從精神上脫離男性；再加上經濟上對於女性的封鎖，這越加使得一般女性很難真正脫離男性。於是，女性的從屬地位成為了社會共識。這種對男性的從屬意識就深刻地體現在潘金蓮等人身上，當她們在當前丈夫身上找不到心靈的依託的時候，重新尋找依託即出軌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這只是決定了潘金蓮等人選擇的方向，這種出軌本身到底源於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在明代中後期這個時候，資本主義開始萌芽，商品經濟迅速發展，新的思想開始誕生，女性的獨立意識也不可避免的覺醒了。但人是歷史的人，是社會的人，他不可能不受歷史和社會的影響，當女性這種獨立意識和傳統的從屬意識相結合的時候，選擇新的理想對象就不難理解了：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讓她們有勇氣去追求她們想要的，但這種從屬意識的束縛又把她們所想要的約束在「愛情」（即找男人）這一方面。也就是說她們會勇敢地反抗當前不滿意的婚姻，但傳統的束縛又會讓她們重新選擇另一婚姻對象，作為新的依靠，而絕不是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人。從深處看，這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罷了，或者一隻腳仍在這個火坑但另一隻腳卻在那個火坑。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