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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辛勤似狗,機緣天降

  仵作雜役比孫昌想像的要忙,不過不是驗屍,而是下葬。

  這四里八鄉,但凡有人死了,都得找仵作釘棺下葬,這其中的規矩講究多如牛毛。

  還有路邊的無名死屍,也要送到義莊停三天,待人認領。如果沒人報案、沒人領屍,就送到亂葬崗埋了。

  反倒是官府驗屍的差事極少,孫昌來了一個月,就碰到過一次,九叔帶苟四就搞定了。

  而仵作行的主要收入,也不是官家補貼,一個月一兩銀子的薪俸可供不起苟四喝花酒。

  平日裡的喪葬喜錢才是真正的大頭,苟四做了一年正式學徒,就在縣城裡置辦了房產。至於九叔的宅子,聽說不比沈家的小。

  一旦有了錢,這差事就被分出了三六九等。那些大戶的差事自然緊著辦,而窮人的差事,往往要拖上幾天,最後輪到無名屍的差事,則全是雜役的事,麻布一裹,埋了了事。

  有時候忙起來,雜役都被調去幫忙,無名屍就停在後院,過了七八天,臭不可聞,才想起來處理。

  這種時候,就只能李鐵柱和孫昌上,李根生是完全不中用的,吐都能吐昏過去。

  李鐵柱畢竟打過仗,見過的屍體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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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昌就有點讓人震驚了,就連莫爺都稱讚:「心智堅定,世所罕見,是個當仵作的好苗子。」

  其實孫昌原本也有些發怵,純粹是靠科學唯物主義世界觀硬撐。

  還好三名雜役、莫爺以及莫爺的義女一起住在前院,屍體全部停在後院。

  莫爺的義女就是開堂收徒那天的姑娘,據說她是撿來的,原本以為是無名屍。莫爺細心,發現沒死,養養又活了過來,可惜是個啞巴,也說不出叫什麼名字,大家就叫她小婭。

  而原本傳得人心惶惶的陰魂,是一個都沒見過。

  反倒是大活人,曾經把孫昌嚇過一次。

  那是一日傍晚,苟四按照慣例,帶著孫昌出門巡視,如有壯班衙役收來的無名屍,須停到後院去。

  未曾想,剛出門就被無名屍絆了一跤,苟四一怒之下,飛起一腳,把那屍體踢出三四丈遠,恨恨道:「賤民!做鬼還擋道,死都不會挑地方,活該你下輩子還是賤民。」

  孫昌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就算對實驗動物也會心存感激,更不要提是個人了,於是主動跑過去,想把屍體背進院去。

  哪料到,那『屍體』突然抓住孫昌的腳踝,輕聲痛呼。

  孫昌嚇得往後一躲,仔細觀看。難不成是個活人?但怎麼腥臭撲鼻?


  那『屍體』也算反應迅捷,晃眼看向義莊大門,連忙道:「小人沒死,小人是平陽湖漁民。這幾日封湖,鬱悶吃醉了酒,摔溝里了。想是身上魚臭,被差爺當亡人送了來。」

  孫昌看他頭破血流、捂肚皺眉,倒有大半傷勢是被苟四一腳踢的,心下有些歉意,原本想稍微包紮一下。

  卻見苟四不耐煩地揮手,罵道:「沒死就快滾,這是義莊,晚上被惡鬼吃了,沒人救你。」

  那漁民經他一嚇,也不敢停留,只得努力爬起來要走。

  孫昌身上剛好有一小瓶跌打藥酒,便送予他,匆匆離開。

  那苟四卻和沒事的人一樣,回院套了輛馬車,笑呵呵地服侍九叔回了縣城。

  看著遠去的馬車,孫昌多少有點心裡彆扭。

  似苟四這樣的勢利眼怎麼能做上仵作學徒?須知上樑不正下樑歪,這等德行,卻被九叔倚重,只怕這兩人是一路貨色。

  想要被這種人認可,溜須拍馬、重金孝敬、違法亂紀、彎腰背鍋,一樣都少不了。

  這可不是孫昌想要的快意長生,看來那吐納養命功還得落在莫爺處。只是莫爺不愛搭理人,他只對屍體有興趣,怎麼能親近親近?

  孫昌想了半個月,竟然真就碰上個好機會。

  七月七日,七夕節,南璃國官吏休沐,大街上全是姑娘,採買脂粉衣裳,好不熱鬧。

  然而苟四一早便送來具屍體,進院就急匆匆地喊:「江湖仇殺,九叔驗過,趕緊辦手續,我趕著過七夕。」

  江湖仇殺意味著沒苦主,只要停三天,埋了了事,當然是個完全沒油水的差。

  三名雜役正坐在廊檐下啃饅頭,聽見苟四喊聲,彼此看了一眼,都沒動。

  孫昌本不太想幫苟四,另外兩人顯然各存心思。李鐵柱是食量大,飯沒吃好;李根生是小算計,沒錢懶得動。

  就這麼眨眼功夫,苟四又喊了一嗓子,不悅的語調越發生硬。

  畢竟死者為大,孫昌有點過不去良心,放下饅頭鹹菜,主動走了出去。

  苟四見有人出來,怒意略消,遞過驗屍表格,淡然道:「江湖仇殺,你照著抄一遍備案,屍體停後院。」他又看了一眼裝屍體的麻袋,語調略緩,道:「屍體有點碎,別讓老鼠咬了。」

  這可是不太常見的說法,孫昌微一愣神,正思忖他話中意思。

  卻見苟四眼珠一轉,對李根生和李鐵柱道:「想不想賺點外快?中午衙門要驗屍,你們誰代替我去,一百個大錢歸他。」

  他話一說完,便得意洋洋往外走,背著手又道:「我走到門口,沒人來,我就自己賺。」


  李根生立刻沖了出來,鐵柱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孫昌見苟四那副神情,便猜他不懷好意,這差事怕是不好辦,於是連連沖根生、鐵柱使眼色,低聲道:「別去,小心上當。」

  李根生卻哪裡肯聽,邊走邊笑道:「苟哥要過節,送兄弟一口肉,怎能辜負美意?」

  鐵柱倒是停了腳步,終究又追了上去,只是衝著孫昌拱了拱手,示意感謝提醒。

  人要自己往坑裡跳,旁人真是拉不回來。

  孫昌無奈,嘆了口氣,背起麻袋向後院走去。

  後院地上有許多破門板,一般無名屍放這就可以。

  但江湖仇殺的無名屍要停在屍房裡,以防那些江湖幫會找上門時不滿,難免鬧事。

  莫爺沒什麼事的時候,也愛呆在屍房。小婭就陪在一邊,有時搭把手,或者記錄莫爺口述的觀察。

  孫昌碰到過幾次,很想套套近乎,都被莫爺嚴厲的眼神制止了,顯然對自己的研究頗為寶貝。

  這次孫昌本想和往常一樣,取出屍體,放在屍床上就離開。

  沒想到,這次的屍體是真的碎。麻袋一打開,屍塊都滾了出來,泥水混著血漿流得到處都是,一股劇烈的臭味立刻充斥整個屍房。

  莫爺也在屍房,這一熏,就連他這個老仵作都皺眉。

  小婭便取出香油,抹在他鼻子下面。

  孫昌離得近,被熏得眼前一黑,差點栽倒,用力乾嘔了好幾下。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在鼻子下面抹了抹,一股濃郁香味衝進嗓子裡,接著又和臭味融合成奇怪的氣味,讓孫昌頭腦一震,清醒了不少。

  小婭這才縮回手,把油罐放到一旁。

  莫爺也走了過來,皺眉道:「碎屍,這些江湖人有多大仇怨,偏要弄得這麼難看。」

  孫昌繼續把屍塊拿出來,疑惑道:「碎成這樣,是不是故意讓他鬼都做不成?」

  莫爺伸手翻了翻,神情一下嚴肅起來,道:「這上面泥水分散均勻,肌理腫脹發白,應是碎屍後分別裝包沉湖,這是碎魂封鎮的手法,此人怕是和魔修有關。」

  「那要如何處置?」孫昌一驚,眼神飄向驗屍表格,手中已開始試著把屍體拼湊出來。

  如果是魔修,可就不是江湖仇殺那麼簡單了,此人來龍去脈、相關人等全都要一一審查,那萬福縣難免一場血雨腥風。

  莫爺沒回答,手中幫著拼湊屍塊,不多時一具中年男屍便出現在眼前,只是容貌已經腫脹難辨,身上多處都有刀劍傷痕。


  「你觀此人怎麼死的?」莫爺忽然問。

  孫昌心中微動,認真審視了一番,思忖道:「只看體表,胸口一劍刺入心臟,肋下一劍刺入肝臟,這兩劍應是致命傷。只是此人體格健壯,這兩劍傷口又極為平滑,好似沒有掙扎一般,甚是奇怪。」

  為了不過於顯眼,孫昌還保留了一點。腹部還有一劍刺破了腹主動脈,怎麼會沒有血塊凝結的痕跡?這些跡象都表明,所有的傷勢都是死後造成的,只怕是為了隱瞞此人真正死因。

  然而即便如此,也讓莫爺露出驚訝神色,眉毛一挑,問道:「你可是學過醫理?」

  「略知一二。」孫昌連忙回答,「只是小人出身農家,醫館不收。」

  莫爺滿意點頭,伸手撥開屍體頭上髮絲,道:「你來看,這裡才是致命傷,應是有修士出手,但又不欲讓人知曉,事後做了些掩護。」

  孫昌探頭一看,只見髮絲間,一個小指寬的劍傷直透頂門,這下死者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道門法旨,天下滅魔,需以法劍刺入頂門,釘死魂魄,如有必要,可再分屍碎魂,以防魔修化為殭屍惡鬼。

  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識,只是普通人誰也沒見過魔修,哪裡會想得到?

  然而往深一層想,這人死法就更加蹊蹺。孫昌不由得脫口問道:「既是滅魔,當光明正大,又為何做這許多掩護?倒像生怕別人知道。」

  莫爺嘆了口氣,道:「魔道功法,人人可學,精進又是迅速,習練到深處,亦可長生久視,尋常人有幾個忍得住?」隨即他臉色一肅,正色道:「你需謹守本心,若有緣入門,自有正道長生功法傳你,莫要犯了糊塗。」

  「小人謹記。」孫昌連忙道,「不過,這魔修已死,就算有魔功,也被毀去了吧?」

  「你哪曉得,並非所有功法都記錄在書冊上,還有那玄妙功法,可以通過神魂傳遞。想來誅殺此魔的修士也是以防萬一,所以用了碎魂封鎮的手法,應是怕那魔功流傳到世間害人。」

  「受教了,謝莫爺指點。」孫昌低頭道,但心中卻又好奇,既然能長生久視,又如此玄妙,怎就不是好功法?譬如在沙場修煉,豈不是相得益彰?

  兩人正說話間,忽聽得小婭咿咿呀呀地叫,扭頭一看,只見她滿臉喜色,從那屍體腰帶中扣出一塊小小的黃色油膏,在手掌中塗抹,清香撲鼻,倒像女子用的面脂。

  莫爺臉色陡然大變,爆喝一聲:「放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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