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過往
話說也準備年關將至,滿打滿算陳幸羽在這裡也差不多住了快兩個星期了。
看本書最新章節,請訪問𝐬𝐭𝐨𝟗.𝐜𝐨𝐦
每天也是算得上清閒,不用擔心吃喝住,空下來陳幸羽也基本一個人在村里瞎逛。
本想著探尋一番村裡的情報組織,跟她們嗑嗑瓜子套套近乎,了解一下日常,結果這幾天逛下來,陳幸羽才發現這村里人少的可憐。
基本每家每戶都只有一位老人在留存,這幾天滿打滿算的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而且老人家說的方言,自己又聽不懂,就只能尷尬的笑著。
不過這兩個星期以來陳幸羽也注意到,就是乘一幾乎每天,都會在早上八九點左右會去他奶奶的房間裡待著,一待就是一個小時起步。
而且每次他出來後眼眶都紅紅的,顯然肯定是哭過,考慮到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也不好過問什麼,但確實是這些天裡他變得愈發沉默,情緒也愈發低落。
結束了今天的閒逛,前腳剛進門,後腳就看見乘一雙眼通紅的從他奶奶的房間出來。
注意到剛回來的陳幸羽,也是向她微微點了點頭,便坐到一邊看起手機來。
這次陳幸羽也是一如既往的什麼也沒有說,放下挎包後獨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話雖如此,但陳幸羽餘光卻不斷觀察著乘一,即便他什麼也不說,可周圍壓抑的氣息早就如洪水般將整個大廳淹沒,連陳幸羽都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回想起以前學習過的一些心理健康知識,一個人長期處於情緒壓抑的狀態會導致人體健康受損,嚴重的甚至還會產生心理疾病。
「管不了太多了,有個人可以傾訴總比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裡好。」陳幸羽心裡想著。
因為乘一是背對自己而坐,從陳幸羽視角看去也只能看見對方低著頭彎著腰,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怕乘一依舊沉浸在悲傷情緒里無法自拔,陳幸羽只好緩緩站起,輕手輕腳的往他靠去,主要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哭。
本來就差一兩步就到他背後來,只是忽然對方卻毫無徵兆地回了頭,四目相對,此時陳幸羽才發現乘一臉上全是淚痕。
「你幹嘛,有事嗎?」乘一慌忙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原本陳幸羽有料到他可能在哭,但真正看到乘一那張憔悴的臉後,心裡有的便都是心疼。
她往身旁抽出一張凳子,緩緩坐在乘一身旁,輕聲溫柔地說:「雖然跟你認識不久,但現在我們也是朋友了,你看你平時也很照顧我,所以你其實有什麼難受的也可以跟我說說,雖然我不一定可以幫你解決些什麼,但有個人可以傾訴總歸是好的。」
「啊?呃...那個謝謝哈,你費心了...」對於陳幸羽這番話,雖說情感真摯,語氣誠懇,但乘一更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看看你自己都哭成什麼樣了?」陳幸羽指了指他那通紅的眼和兩頰的淚痕,有些責怪著說:「我知道你是想奶奶了才這樣,但這樣憋著不好。」
至此,乘一終於明白了陳幸羽此般所謂何為。
「呃,其實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只見乘一扭扭捏捏地,將手機遞到陳幸羽眼前。
「什麼東西?」看著手機里那篇長文,陳幸羽滑動著屏幕,終於看見了頂部的標題。
「一月十大感人故事集...」
陳幸羽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隨後麻溜的起身,徑直往餐桌走去,拿起手機,自顧自的玩了起來。
看著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倒讓乘一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我明白這是你的好意。」乘一邊說著邊向陳幸羽走去,坐在了她對面,「我覺得你說的對,其實不一定要自己憋著,必要的傾訴是應該,我們聊聊?」
聞言陳幸羽立馬坐直了身子,神情嚴肅,一臉正經的看著乘一。
「願聞其詳!」
半晌,乘一才緩緩開口。
「你是不是以為我這個富二代應該過得老好了?」
突如其來的這一問倒讓陳幸羽有些不明所以。
「你這是在凡爾賽嗎?這能差到哪裡去?」
乘一搖了搖頭,他望向那擺放著奶奶靈位的房間,回憶也在這一瞬間被拉扯出來。
「其實,我家在我出生前經濟條件就不錯了,但我確確實實是在四歲之後才明白家裡真的與其他人不一樣。
「我記得我出生後便一直與奶奶在這裡生活,那個時候這裡還不是這種別墅,就是跟現在外面那些差不多,四十多平吧,土坯房。」
「雖然說以前就很有錢,但好像和我沒多大關係。從我記事起我就沒見過我的爸爸媽媽,奶奶總說,他們忙,有時間就回來看我們了。」
「你知道那個時候嘛,零幾年,我們這還是深山裡的村子,路都還是那些泥路,又窄又爛,一下雨更是寸步難行。想到吃肉,就得徒步兩個多小時到鎮上買,所以只能委託村里一些能走得動的人去幫忙買,可是錢總有用完的時候。」
「他們倒是有不少次派人送過東西來,好幾箱禮盒,說是爸媽帶的好吃的,裡面其實全是一些補品。其實他們不知道,這些東西對於我們來說,真不如給我們來幾斤豬肉實用,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吃到肉了。」
「我一直記得奶奶當時看著那些東西時滿臉窘迫的表情,她拉著那個人,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對他說希望下次不要帶這些東西,帶些肉和雞蛋來就好。每次那些人都滿臉答應,可每次帶來的依舊只有這些所謂的補品。」
「奶奶不識字,村里人也沒有人識多少字,看不懂那些瓶瓶罐罐的補品,但她知道,這些填飽不了肚子。後面我總能看到奶奶獨自一個人望著那些補品發呆。」
「想聯繫爸媽吧,那個時候的農村能用的電就是牆上發著昏黃色的燈,哪裡有電視和電話這麼一說。寄信嗎?可我們連地址都不知道。」
「那時候過年,村里許多外出務工的人都回家了,家家戶戶都熱熱鬧鬧的吃著團圓飯,又是雞又是豬肉的。而我和奶奶,只能兩個人在家裡吃著自己種的一些蔬菜和米粥,我吃稠的,奶奶喝的沒幾粒米的湯水。」
「也是鄰家見咱們可憐,給了一小碗豬肉我們嘗嘗葷腥,那豬肉好香,光是聞到我的口水止不住的流了起來,但那個時候我不懂,我只記得奶奶那枯瘦的手顫抖著拿起幾塊豬肉餵進我嘴裡,我叫奶奶也吃,奶奶卻說她早就吃過了。」
「我清楚的記得那小碗豬肉我全吃完了,很好吃,但我還是很餓。」
「那年的颱風異常猛烈,狂風暴雨的,很快咱們村就斷了電。晚上奶奶總會點支蠟燭在房間裡,我靠在奶奶身邊聽她講老一輩的故事。奶奶好瘦,靠在她身邊我時常覺得硌人,但我不在乎。窗外狂風呼呼作響,電閃雷鳴,外面烏漆嘛黑伸手不見五指的,但只要奶奶在身邊,我總會感到心安。」
「颱風過後,家裡的米也就差不多見底了,好在還有一袋穀子,她看著我,說村里同齡的小孩都高我兩個頭,所以奶奶說想曬曬它然後去打穀,煮上一鍋給我補補身體。」
「我清晰的記得那天上午,奶奶剛剛上去樓頂曬穀子,而我一個人在家裡自己玩著,聽著樓頂傳來推谷的轟轟聲,一想到很快就有米吃了就開心得不得了,以至於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樓頂的推谷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當再次見到我奶奶時,她整個人安靜的趴在家門口外面,一動不動。我好奇的蹲在門口喊著奶奶,她沒有理我,我摸了摸奶奶的手,冰涼涼,與往常那雙溫暖的手根本不一樣。」
「我以為奶奶睡著了,於是我拉起奶奶的手臂,希望能把她叫醒。因為我沒有什麼力氣,左拉右拽的,很快我就發現她的手肘被扭成的麻花樣,我伸手捏了捏,是扁的。」
「或許是我亂動的原因,我終於看到了奶奶身體下那灘淡紅色的血,是的,有根肋骨刺穿了她的肚子,血就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我記得我愣了好久,直到雙腿發軟倒在地上後我才害怕的哭喊著,很快家裡的情況被幹活回來路過的村民發現,隨後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我那幾個伯娘死死抱住我,帶我離開,哪怕我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已經記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了,只知道後面他們拿著一個牌子和一個罐子,說這就是我奶奶,我不信,於是我又大鬧起來,最後是我那年老的叔公出現把我帶走了。」
「因為聯繫不到我爸媽,於是我便寄宿在叔公家裡,但我時常半夜會偷跑回家裡,躺在奶奶房間的床上,蓋著奶奶的棉被,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感到些許安心。」
「那一年我四歲。」
「在奶奶走了的三個月後,我終於見到了我所謂的爸媽,是替爸媽送禮品的人告訴他們的。爸爸雙眼滿是疲憊,他先是摸了摸我的頭,隨後他進了家門,對著奶奶的靈牌跪了下去,一遍又一遍的磕著頭。而媽媽早就已經淚流滿面,她顫抖著緊緊抱住我,嘴裡一直說著對不起,雖然我對他們很陌生,但我卻也不排斥。」
「奶奶牌位前,叔公一直指著爸媽在罵,他的聲音響徹整間靈堂,而爸媽兩人也是雙眼含淚的默默跪著。後來爸媽出錢把祖屋翻修,幫村里拉電線,還修了一條大路供村里出入,再後來我就被爸媽帶回家了。」
回憶到此,乘一早已潸然淚下,他痛苦的捂著臉,試圖抑制自己失控的情緒。
可這回憶如洪水猛獸般,早已將他心中那道防線擊潰。
或許被他的情緒感染,一道溫熱悄悄的落在手臂上,陳幸羽心中一驚,抬手擦拭時才發現自己也早已淚流滿面。
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乘一這樣的家庭條件下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土坯房,家裡唯一的電器是電燈,沒有電話,想吃一頓豬肉都需要反覆去掂量,甚至明明兒子如此出息,而作為母親的自己卻落得這麼一個淒涼的下場。
此時陳幸羽忽然覺得現在身處的地方,這間房子,那輛車子,還有冰箱裡塞得滿滿的食物,這些都顯得如此諷刺。
沉默許久,直到乘一終於完全平復了自己心情,陳幸羽看著她,眼神儘是對他遭遇的同情。
「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過往。」陳幸羽倒了杯熱水放在他的面前,「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沒有恨過你爸媽嗎?或者說這麼多年來你是怎麼處理這些事情對你的影響的?」
原本腫脹的雙眼經過剛剛顯得更為浮腫,拿起水杯,一口熱水下肚,感受著熱水在身體裡流淌,隨後深深嘆了口氣。
「說實話,在我接受他們是我爸媽之前,我不恨,那時候他們與陌生人無異,自打有記憶以來,家裡就我和奶奶,我理所應當的認為這個家就應該只有我和奶奶兩個人,我們很幸福,所以他們是誰我真不怎麼在乎。」
「或許是出於愧疚,在接我回去之後他們便沒有再去忙於工作,他們在市里小區買了房子,每天都在家裡陪我。」
「那個時候我因為見不到奶奶,基本每天都一個人待著,思念到深處時我總會放聲大哭,這時我的爸爸媽媽總會第一時間衝進來安撫我,媽媽抱著我,爸爸抱著我們。但這都是徒勞,我依然會哭泣,當然,同時也在哭的是我的爸爸媽媽。」
「他們那時每天都變著法的買各種東西,做各種好吃的。我看著這些美味佳肴和時髦家具,那是我奶奶未曾體驗過和見識過的。我在想為什麼我能輕而易舉的得到這些,而那時候我和奶奶吃豬肉都需要鄰居接濟。每每想到這裡我總會大吵大鬧的,而他們能做的最能是在旁邊默默看著,最後收拾殘局。」
「隨著年紀增長,我開始慢慢了解到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說道此處時,乘一連著深深嘆幾口氣,「其實他們那幾年不在是因為生意上出了問題,期間他們也有拜託別人幫忙帶錢和吃的回去給我們,只是那些人都不靠譜,每次都把錢私吞掉,只留下他們覺得沒什麼用的補品給我們。他們還說生我之前就想把奶奶接到城裡住,只是奶奶不願意,覺得很閒不習慣。」
「我總歸是要習慣的,於是我便嘗試努力去過一個正常的生活,上學,交朋友等等,他們也一直在家裡陪著我,儘量滿足我提的各種要求,只是沒過多久忽然有一天他們告訴我要解決生意上的問題。我們搬去了郊外一處超級大的房子裡,裡面還有一群人叫我少爺,然後他們交代了幾句之後就離開了,說去國外,一年也就回來一兩次。」
「那年我十五歲,我又重新成為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