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敵人和罪名
他再見到光明的時候,人已經被塞進了一個很小的房間裡。
牆上的白灰有些年頭了,被潮氣侵襲,長滿了霉斑,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怪味兒。
窗子被從外面封住了,看不到處於什麼地方,屋裡點著一盞微弱的燈光,勉強能照亮最中間的一塊面積。
有一張很窄的木板床,鋪著一張糟爛了的草甸子,沒有被褥也沒有枕頭。
有一隻小小的桌子,更像是一個方凳。
上面有十幾頁格子紙,還有一支鉛筆,是留給他寫認罪材料的。
房門從外面鎖著,敲起來聲音很沉,似乎是用鐵皮包裹的實心木門。
臨走的時候,押解人員只說了一句「老實交代」。然後,林飛就這樣被擱置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的手錶被收走了,連腰帶和皮鞋也是。
寫認罪書,那是絕不可能的。
坦白從寬,牢底坐穿。他還是學過一點囚徒困境的,而且也受過一點反審訊的訓練,只要不上刑,堅持一陣應該沒問題。
回想這一陣子,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得罪什麼人。
自己應該只是受了池魚之殃,上頭糾察的,應該只是不太規範的私營經濟。
就在他隔離處不遠的地方,一隊年輕的稽查人員正在跟韓文琪匯報。看著手上密密麻麻的調查名單,老韓臉上露出得意的神采。
等手下匯報完,他獨自進入裡屋,給一個人撥通了電話。
「對,已經抓捕完成,不過我們這裡沒有審訊人員,組織材料還需要很長時間。」
「找出誰是骨幹,撬開他們的嘴。好的,明白,我這立即組織人手攻關!」
紅齒輪才是個事業編的處級單位,老韓因為不得人心,被邵敬文帶著骨幹給驅除了。不過,他有一個好表姐夫,在日報做副主任的閆學成。離職的手續還沒辦完,他就立馬在整頓委員會上任了,這回可是正經的17級。
表姐夫說,這個委員會可能會常設,以後成為主抓經濟秩序的核心部門。表現好了,進哈城的主要序列也是可能的。
所以,老韓很賣力。
這次突擊抓捕,他已經抓獲了兩百來人。名單上,哈城三分之一的經濟犯罪子,都已經成了他的功勞。
上到中小工廠的廠長,下到走街串巷的豆腐官,沒有一個人可以從他手下逃脫。
在他眼裡,誰的身份,誰的面子,統統不好使。
別說林飛這樣拿知青證當擋箭牌的,就是正經的P員他也抓了不少。
抽了一顆煙,他又撥通電話,這次是打給表姐夫閆學成。
「姐夫,是我。那個林飛已經關起來了,不過叫欒健的跑了,說是扒運煤車奔了沈城方向,應該是回京了。電扇廠的人也抓了大部分,主要首腦一個沒落下,...。明白,這幾個人都單獨關在我這裡,外面沒人知道。好,我這就去,一定讓他開口。」
起身來到外屋,收拾了一堆材料,然後招呼手下,讓他去提審「罪犯」。
一個由儲藏室改造的審訊間,徐建章被拷著雙手,一盞刺眼的射燈照著他的臉。
「老實交代吧,事情說清楚了,就可以放你走。你是國家培養的幹部,一時被手下蒙蔽也是可能的,主動承認錯誤,還值得挽救。」
迎著強光,根本看不清對面的人臉。徐建章是從家裡被帶過來的,最開始只是說上級談話,然後稀里糊塗的就被關起來了。
「交代什麼?我是國家幹部,是松花江電扇廠的廠長,你們憑什麼抓我,誰給你們的權力?」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違反國家經濟管理規定,私下組織人員倒賣銷售輕工業品,還私分企業資金。這麼多事兒,你要自己扛麼?想想你的老婆孩子,想想你的父母,要是你被槍斃了,他們可怎麼活?」
「放屁,國家早就允許開放搞活了。在民生領域,鼓勵企業自主經營,對內施行按勞分配。別拿著老一套嚇唬人,你那是倒行逆施!」
另一個屋子裡,銷售公司的幾個骨幹,是被一起提審的。
李修來、曹德寶、齊大山,排成一溜蹲在牆角。
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拿著紙和筆,來回在他們面前踱步。
「你們是年輕人,只是受了上級的欺騙和蠱惑。把他們的罪行交代出來,你們也算是將功折罪,說完了就可以回家。齊大山,你小女兒才幾個月,家裡又沒人照顧,趕快交代了就回家吧。要不媳婦孩子跟著你遭罪,犯不上。」
齊大山沒說話,瞪著眼珠子恨恨的看著眼鏡男。
曹德寶緊張的咽了好幾回唾沫,剛才這話對他也適用。他兒子小寶也正是離不開人的時候,雖說丈母娘和大姨姐也能幫著照顧,但小傢伙一向跟他最親,此時說不上哭成什麼模樣了。
他倒是想說,可是看看身邊這兩位,還是閉緊了嘴巴。李修來早就跟他說過,出了事兒一切裝不知道,所有的責任上面來扛。誰要是瞎說八道,二七四百來位兄弟,一定追到天涯海角也把他心肝肺掏出來。他還是老實閉嘴吧,最嚴重也不過就是個退贓和開除。
韓文琪敲了敲門,然後進了林飛的小屋。
門打開,外面是黑乎乎的走廊,依然看不到外界的樣子。
林飛正靠著牆壁練習冥想呢,被打斷之後,只是換了個姿勢,又繼續閉目養神。
老韓拿起來草紙看了看,上面一個字兒沒有,這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吧。
「我很納悶兒,你為什麼不在農場好好呆著,跑哈城來幹什麼?你家是山海關的,要轉業,也應該回那邊去。既然來了哈城,就應該知道自己只是個小蝦米,老老實實的渾水摸魚,過安生日子多好啊。今天這伸一腳,明天哪兒插一槓子,作死都沒見過你這麼折騰的。沒拿到證據之前,我都不相信,帝國主義能在我們身邊安插間諜。」
林飛沒心思搭理他,這時候接茬,那就算上當了。誘導情緒,打破缺口,是常規審訊的重要手段,他是不會上當的。
老韓把那個小桌子放倒,一屁股坐在上面,壓得本就不太牢靠的木榫嘎吱嘎吱響。
「只要你能說出幕後指使,有些證據我們就可以視而不見。要不你一個通敵的罪名,離著槍斃可就不遠了。」
他看過林飛的檔案,除了塗黑的部分,最重要的就是孤兒的身份。十幾歲出現在山海關,然後被榮軍院收養,一個親人沒有。連名字都是院長給取的,此前幾乎一切空白。
如果這是一個從小被培養的間諜,那也完全說得過去,搞不好還是個重要人物。如果能牽扯出來什麼大案,那他跟表姐夫,藉此再升一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從紙袋裡捏出來兩封信,在空中甩了甩,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趙小靜,就是你的接頭人吧。兩封從港島寄來的信,你居然還敢大張旗鼓的通過日報轉寄,行啊,都不背人了是吧。說出主使,頂多定你個從犯,關個幾年也就放出來了,人生還很長,你可不能自誤。」
林飛睜開眼看著他手裡的信,心裡升起一陣怒意。他只收到了一封,還是小靜剛到香港時寄過來的,信里說安頓好了,就幫他安排去花都的事兒。他一直等著,原來是被有心人給截收了。
不過他不怕,信里只是訴說思念,又沒有什麼出格的東西。
「你昨天交給我的工作證還記得吧,身為軍人,與脫逃投敵的壞分子保持戀愛關係。林飛,怎麼說你呢,膽子真夠大的啊。」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