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法返城的支青
1979年,回城潮的第二年,恢復高考的第三年,改革開放的頭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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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的中國北方,最北部的邊疆,非常偏遠的一個國營大豆農場。
這裡有著兩千多公頃黑油油的土地,數十台喝柴油的大型農機,還有一百三十多名支邊優秀青年。
每年,這裡將為祖國生產三千四百噸大豆,為保障全國人民的副食用油,做出卓越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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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這裡有三百多人。隨著解禁,陸陸續續,不少人都拿到了回城的船票,返回了他們魂牽夢繞的故鄉。
也不是每個人都很幸運和順利,總有一些人,遲遲沒有抽到自己的「幸運簽」。
他們只能等待,等待著命運的列車,下一次的進站通知。
「我要是能娶上她就好了!」
林飛站在窗邊,自言自語。清晨的陽光照在二十一歲的臉上,返照出洶湧澎湃的生命力。
姑娘的倩影消失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
場辦同事老吳搖著頭,嘴邊藏不住的笑意,大概是以為,這小子想媳婦快想瘋了。
二七四農場,五月。
春天到了,萬物復甦,又到了東亞大平原上,所有生命蓬勃競發的時節......
春風拂過大地,送來從太平洋上帶來的暖濕氣流。小雨滋潤著大地,一點一點綠色,漸漸覆蓋了視野里的天地。終於,一個漫長的冬季又過去了,在嚴寒中挺過來的所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林飛參與掃雪77次,軍事訓練48天,政治學習150學時。期間因套野雞被批評教育22次,因為堆雪人被關禁閉一次(嚇到了女同志),因射擊捕獵到野豬全營口頭嘉獎一次,申請回城被拒絕144次。
苦悶的日子裡,他渴望有一束光,能完成對他的救贖。
她是阿芙洛狄忒,是維納斯,是雅典娜,也是阿爾忒彌斯;
她是白月光,是硃砂痣,是祝英台,也是朱麗葉;
是夢裡的草原,也是天上的繁星。
每天早上,他都要站在窗前,看她從操場經過的倩影,這是他能挺過這個冬天,最有意義的事情。
「光想有什麼用,你倒是有膽子行動啊!」吳剛抱著一摞文件出門,隨口叮囑道:「趕緊去檢查設備,馬上就開犁了。廠長還準備今年好好表現,重新歸編呢!」
「人沒夢想,跟鹹魚還有什麼分別!吳哥,歸編還能回城不?」
「廢話,現在是工人,跑了叫脫崗。歸編了,那叫臨陣脫逃,槍斃。不給回城指標了,你就好好在農場干吧!」
林飛可不想274歸編,生產建設兵團管理多嚴格啊,他渴望自由,渴望舒適的現代生活,渴望大城市的車水馬龍。
是的,他是個穿越者,準確的說,是個魂穿。
林飛來自於泡沫時代,剛剛碰上了個歷史垃圾周期的開頭,全球正在從一個繁榮的循環即將跌入動盪的低谷。無數的中產陷入恐慌,無數的底層開始躺平,像他這種不著四六的夢想家特別慘,既掙不著錢,也過不了白開水的日子。
只能終日遊蕩在網絡里,靠遊戲和小圈子的互相安慰苟活。
他們攝影圈子裡常討論,要是投生在一個黃金時代,那樣該有多好。憑藉著超越時代的技術,一定能成為鐫刻在歷史上的大藝術家。
而且,那時候愛情是真誠的,不會要求28萬8的彩禮,也不會必須有車有房,更不會被要求情緒價值。
萬般不濟,至少不會被仙人跳,搞到被判三年,一貧如洗毀一生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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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檢修的路上,機修科老劉前頭走著,戴著一頂解放帽,沿都磨呲了,叼著大生產,一股一股的煙兒,像憋火了的拖拉機煙囪。
「高興個甚哩,請調批下啦?」
「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這倆娃的都走不了,更別提我這樣的單身漢了。」
「哈哈,你也該成個家的。咱這農場多好,管吃管住還發工資。」
「要是能發老婆就更好了。」
「額滴個親娘咧,咋不美死你呢!」
能有機會跟女神親密接觸,當然高興了,這或許是他這幾天最高興的事情了。
管理員趙小靜,在給兩盆月季澆水,她這屋裡暖和,有一盆已經開了。粉紅粉紅的,特別喜人,跟她一樣的漂亮。
看到她,他就想起來英氣又可愛的趙敏、溫順善良的太平公主、職場御姐范兒的宋喬安。
噹-噹-噹
敲了敲辦公室的玻璃,跟小趙揮了揮手。
見來人了,她趕忙放下水壺,把桌上的信件劃拉進抽屜里,出來打招呼。
「檢查設備是吧,這就給你們開門。」
趁小靜出去的功夫,林飛溜進辦公室,偷偷把自己的情書放在桌上。
在他原本的那個年代,追女孩子的套路是「吃飯、唱歌、看電影」,可此時,寫信居然是唯一合規且浪漫的手段。
檢查設備很絮叨人,要一台台逐個點火試驗。
折騰一上午,弄了一身柴油味兒,眼瞅著都到吃飯的功夫了,總算是挨個排查完了。
回到辦公室,他正要去打飯,據說今天吃土豆燉茄子干,加了葷油的。
274的食堂有一個好,那就是管飽,無論在哪一年。就是吃不上肉,至少計劃里給調撥的非常少。
老吳還沒去吃飯,站前窗根兒前,笨拙的擺弄著一台機器。
「小飛,這玩意兒你會弄不,跟皮腔(老式鏡頭)的不一樣啊?新玩意兒有點怪,咋這麼多按鈕呢。」
林飛看了一眼,全身觸電了一般,眼睛就像吃了羊腰子的西門大官人,看見了沐浴出來的潘小娘子。
海鷗牌seagull DF-1。
這是台嶄新的相機,海鷗79年的新款。全金屬機身,通體磨砂質感,渾身散發著讓人親近的工業科技感。
穿越以來,他一直想搞一台相機,重操舊業。但一來進城的機會太少,二來相機昂貴且必須搭配票證才能購買。
他從老吳手裡接過來,熟練的打開鏡頭蓋,對準視窗,扭動調焦環,按了兩下快門。
「有沒有膠捲,要不拍兩張試試?」
穿越半年多,他整日苦悶,害怕被場長欽定為修理地球的接班人。
此刻,這台相機就是他的諾亞方舟,是他的原力光劍,是他的妙爾尼爾,是他的如意金箍棒。
拿起相機,他就再也不是一個凡人,人世間的苦和悶,就不用再沾染半點了。
在這個時代,他終於有了立足之力。
這世界應該不缺少一個農夫林飛,但肯定缺少一個能描繪時代的偉大攝影家,一個響徹世界的中國藝術家。
他興奮的樣子,搞得老吳莫名其妙,擺弄相機有啥高興的,又不是漲工資更不是回城指標。
「你想干,那我跟場長說,以後都歸你。春耕前,要拍誓師大合照,你能不能行?」
林飛笑得忘乎所以,有點傻呵呵的,嘴角都裂到耳牙子了。「我真行....」
飯都沒吃,他就下樓去勘場、測試光線,忙得像個被抽飛了的陀螺。
而想要拍好集體照,攝影師最為重要。鏡頭的畸變、光線和陰影、表情和動作、背景和前景,事事兒都要考慮周全。
在數碼時代,一切有自動輔助系統幫忙,攝影師還能參考各種論壇技術貼。
但現在的時代可不行,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想要找個人學習,那得三請六叩,跪地上給人磕頭認師父才行。
不過對於林飛,這可太小兒科了,拍集體照在後世,簡直是爛大街的技能。
他之所以這麼失態,實在是太過於興奮了。
趙小靜透過窗戶遠眺,眉宇間露出一團苦悶。
她的回城申請,又被駁回了。
理由還是家人失蹤,原籍無單位接收。
捏著手裡的情書,她有些難過,真的要在這離家2700公里遠的地方,待一輩子?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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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書應該是抄的吧,但他要是能帶自己回城,跟了他,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