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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天下大害

  第320章 天下大害

  論戰最重要的不是什麼論據儲備,而是主動權。

  主動權在手,便可從容把對方引導進自己的節奏中來。

  對方一開始便是試探,蔣慶之卻把論戰引到了大明國祚還有多久的問題上。

  李昌看了一眼馬騫,之前他們商議過,進入論戰最好避開這個觀點,也就是有針對性的衝著朝局開火。

  他們估算蔣慶之也會如此,把論戰引向士大夫們試圖壓制嘉靖帝的問題上。

  如此,雙方借著論戰進行勾兌。

  成,從此君臣和諧。

  不成,那大伙兒就撕破臉皮,直接開干。

  但沒想到的是,蔣慶之卻選擇了直接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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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國祚?」

  梁述起身,身邊馬騫低聲道:「既然他撕破臉,那就別給他臉!」

  梁述說道:「當下朝中以嚴首輔為首的群臣如何,老夫在京師聽了一耳朵,只是轉述一番。」

  嚴嵩名聲太臭,但公平的說,至少一半是因為他擋住了士大夫們攻擊道爺的緣故。

  「嚴首輔父子收受賄賂,大肆提拔心腹,這可是事實?」

  任用私人!

  「嚴首輔父子打壓忠良,可是事實?」

  梁述停頓了一下,就等蔣慶之跳坑。

  來啊!

  反駁啊!

  可蔣慶之抖抖菸灰,甚至還有空回頭看看自家老婆。

  這娘們,來之前就說了少嗑瓜子,回頭上火又要嘀咕。

  梁述說了一刻鐘之久,火力看似集中在了嚴嵩父子那裡,實則是在隔山打牛。

  「當下大明的局面,乃在朝中!」梁述最後做了陳述,「若不改變這個危局,良臣遠離中樞,權臣當道,這個大明……危矣!」

  這是在說道爺。

  你若是肯低頭,那麼大伙兒便重頭來過。

  你若是不肯,那就……危矣!

  多次經歷生死絕境的道爺冷冷的道:「瓜皮!」

  蔣慶之起身。

  把半截藥煙擱在孫重樓帶來的菸灰缸上,說道:「梁公說大明當下的危機來自朝中,可對?」

  梁述點頭。

  這是固定對方的論點。


  蔣慶之說道:「可在我看來,大明的危機不只是來自於朝中,更多來自於廟堂之外!」

  這個論點和對方截然相反。

  論戰自此就進入了白熱化。

  「老夫洗耳恭聽。」

  「一國根基為何?」蔣慶之說道:「財賦,軍隊,吏治。再有一個英明的帝王,那麼盛世便會不期而至。」

  「當下大明的財賦如何。」蔣慶之說道:「我這裡有個數據,從開國至今,大明賦稅偶有走高,但近期卻一路下滑。

  我很好奇,按理來說人口越多,賦稅便越多,為何大明的賦稅卻越來越少?」

  「我這裡還有一個數據。」蔣慶之說道:「大明初期,國朝在冊的田地八億畝有餘,可到了當下,大明在冊的田地卻只剩下了四億五千萬畝,那四億畝田地哪去了?」

  「八億畝?」

  「竟然那麼多?」

  「如今只剩下了四億畝了嗎?不能吧?」

  眾人議論紛紛。

  「你這消息哪來的?」梁述冷笑,「莫不是編造的吧?」

  「說你蠢,你還真是蠢。」蔣慶之本不想人身攻擊,可面對這等只知曉用大道理壓制的對手,他真忍不住,「只需令人去戶部詢問便是了。」

  「來個人,去問問。」李昌吩咐道。

  「不必了。」道爺淡淡的道,接著擺擺手,一個官員出來,「老夫戶部郎中沈潔,長威伯方才所言一字不差。」

  臥槽!

  道爺你……

  蔣慶之都懵了。

  沈潔退下。

  蔣慶之接著說道:「那四億畝消失的田地哪去了?少了四億畝田地的賦稅,可大明文武官員卻越來越多,每年朝中開支越來越多,那些錢從何處來?」

  蔣慶之說道:「從剩下的那四億畝田地中來。也就是說,原先八億畝田地繳納的賦稅,如今落到了四億畝田地之上。落在了那些逆來順受的百姓頭上!」

  「再來說人口,大明人口很是古怪,每年新生與亡故之外,人口波動之大令人瞠目結舌。那些莫名消失在黃冊中的人口哪去了?」

  蔣慶之突然提高了聲音,「他們消失後,那些勞役落在了誰的頭上?依舊是那些逆來順受的百姓頭上!」

  「田地哪去了?人口哪去了?」

  蔣慶之指著對面的大儒們,「都進了你等家門!」

  「長威伯,你莫要血口噴人!」梁述起身,「我等皆以耕讀為生……」


  「梁公可敢說說自家如今田宅多少?可敢說人口多少?」蔣慶之咄咄逼人。

  「老夫家中僅有十三口人,僕役三人罷了。」梁述淡淡的道。

  蔣慶之呵呵一笑,「孫不同。」

  「伯爺。」

  孫不同過來,單膝跪下,「小人昨日便去了梁家打探消息,梁述家中祖孫三代十三口人,田地兩千四百餘畝,其中兩千一百畝掛在了梁家管事梁興的名下。另有奴僕六十餘人,盡皆在梁興名下。」

  「這是污衊!」梁述面色不變,「老夫今日把這官司和你打到底,不給老夫一個交代,今日老夫便請陛下做主。」

  證據!

  老夫要證據!

  蔣慶之笑了笑,「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給他證據!」

  孫不同說道:「兄弟們潛入了梁家的錢庫和糧庫,裡面錢糧堆積如山。這裡有個大致數目,錢約有兩萬九千餘貫。糧食約有一千餘石。」

  蔣慶之微笑道:「梁公種田的本事天下無雙,竟憑著三百餘畝田地,攢下了這偌大的家業。」

  梁述面色劇變,蔣慶之冷笑道:「敢問梁公,這些錢糧從何處而來?莫非是憑空而降?」

  孫不同說道:「小人留了兄弟盯著梁家,就擔心走水。」

  一把火燒掉證據,這個念頭剛在梁述等人的腦海中閃過,就被孫不同給毀了。

  「梁述!」蔣慶之喝道:「這便是你所謂的耕讀為生?」

  他環視眾人,「那些田地可曾納稅?那些人口可曾服役?一個梁家便隱匿了兩千畝田地,六十餘人口,放眼大明,無數個梁家貪婪趴在大明身上瘋狂吸血。說什麼大明最大的問題在朝中,這話你也有臉說得出口?!無恥!」

  羽林左衛指揮使陳彬和幾個武勛在一起,剛開始還有說有笑,可當看到蔣慶之戟指梁述,而梁述面色慘白,無言以對時,身邊的武勛低聲道:「老陳,小心!」

  陳彬眸色陰冷,「我知曉。」

  「大明最大的問題何在?」蔣慶之說,「在於沒錢!」

  「沒了錢,官兵糧餉不足,軍無鬥志,將無戰心。於是九邊遇敵不敢戰,以至於聞風喪膽!」

  「沒了錢,朝中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地方遭遇天災而無可奈何。於是流民遍地!」

  「沒了錢,官吏薪俸多年依舊是那麼多,人心浮動,便去貪腐,去巧取豪奪,去盤剝百姓……」

  「沒了錢,軍隊糜爛,百姓食不果腹,吏治糜爛!」

  一個個論點被蔣慶之拋出來。


  最後他環視眾人,「誰有異議?」

  無人應聲。

  「可大明為何沒錢?」蔣慶之就像是一個庖丁,從容解剖著這個問題,「錢從何處來?從田地中來,從人口中來,從商稅中來。可大明的田地一半被兼併,人口被收納了多少,在座的可知曉?我敢說,最少上千萬人!」

  蔣慶之覺得自己是往少了說,「也就是說,大明有一半賦稅被那些人給收入囊中。有上千萬人口成為那些人的奴隸。」

  「再有便是商稅……」

  「長威伯,那是與民爭利!」有人喊道。

  蔣慶之冷笑,拿出藥煙叼著,孫重樓趕緊過來給他點燃,「少爺威武!」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與民爭利?那些民乃何人?京師士大夫七成以上經商,天下士大夫我敢說不會低於這個數。

  你等口中的民便是自己吧?朝中要收商稅,你等便如同被剝了一層皮。可誰想過朝中無錢的後果?」

  他用夾著藥煙的手指指這些人,「自家吃的腦滿腸肥,卻坐視朝中窘迫。這便是先賢教授你等的學問?你等的書讀到哪去了?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狗賊,你罵誰呢?」有人面紅耳赤的站起來。

  「住口!」

  馬騫喝住此人,看著梁述,搖頭嘆道:「梁公,你……哎!」

  梁述深深一禮,「老夫……愧煞!」

  他低著頭,以袖遮面,竟然踉踉蹌蹌的走了。

  這才開場不到半個時辰啊!

  對方大將竟然被蔣慶之幹掉一個。

  成國公夫人說道:「慶之果然了得。」

  李恬矜持的道:「只是尋常罷了。」

  「你那眼角都壓不住的歡喜。」成國公夫人取笑道。

  這時馬騫站了起來,淡淡的道:「長威伯可要去老夫家中看看?」

  蔣慶之還真令人去查過了,此君竟然真的是兩袖清風。

  馬騫乾咳一聲,「老夫以為,大明的問題不少,不過要想解決之,必先從廟堂著手。」

  蔣慶之用微觀來搶奪主動權,馬騫便針鋒相對,把局面拉回宏觀。

  李昌輕聲道:「馬老果然了得!」

  陳彬看著蔣慶之,恨不能他此刻顏面掃地,聲名狼藉,如此蔣慶之哪還有臉整頓什麼京衛。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乾咳一聲。

  「廟堂可能解決土地兼併?可能解決吞併人口?」


  馬騫含笑道:「從上至下總是更為犀利,上不變,下面再如何折騰也只是小打小鬧不是。」

  蔣慶之微笑起來,落在眾人眼中便是緩和氣氛之意。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有人喝茶,有人吃點心,有人拿出扇子扇風,抱怨這天悶熱,是否要下雨……

  長樂發現道爺閉上了眼睛,右手卻緊緊握著扇柄,「爹,你……」

  道爺搖頭道:「那些年啊!」

  什麼那些年?

  長樂不解,就見蔣慶之嘆息,「那麼我想問問,當年陛下登基後,曾躊躇滿志發動變革,是誰在阻撓陛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馬騫也是如此,他甚至看了道爺一眼。

  道爺輕聲道:「是誰?」

  楊廷和,張太后,左順門外那些嚎叫的臣子……一個個曾鮮活的身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最終化為一個面孔,一個詞……

  「便是你等士大夫!」蔣慶之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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