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 千年儒家,危機來矣
第1002章 千年儒家,危機來矣
蘇松半天下,這話說的是蘇松地區的富庶和繳納賦稅之多。
松江府富庶,這一點從路邊店就能看出來。
路邊店大多在官道邊的商旅歇腳的節點上。
比如說從上一個城鎮出發,按照普通腳程走半日的地兒,這便是節點。
別的地兒都是零零散散幾家食肆,或是幾個小攤子,甚至只有幾個挑著擔子販賣熟食的當地農戶。蘇松這邊卻是密集的酒肆。
再大一些的地兒,什麼特產店,甚至還有酒樓。
秦銘帶著一個童子,坐著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個歇腳的地兒。
sto9.c🍍om提供最快更新
「老爺。」童子兼職車夫,回頭問:「可要歇腳?」
秦銘放下手中書卷,「也好。」
官道兩側,先是十餘小攤販,後面便是店鋪。
幾十家店鋪的外面停滿了大車和馬兒,各等旅人的喧譁讓人不敢相信此處遠離城鎮。
可實際上這裡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城鎮。
秦銘下車,找了一家酒肆進去。
「客官吃什麼?」夥計一邊擦隔壁桌子,一邊問道。
「肉有燉煮的好的來一碟子,酒水來一壺,另外,細面一小碗。」秦銘說,至於童子,也就是幾個饅頭,一碟子蔬菜的事兒。
你要說和主人家吃一樣的飯菜……那是痴心妄想。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地方豪強,僕役和主人在衣食住行上差距很大。
這不只是錢財的事兒,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不同階級的一種身份彰顯。
童子去拿了幾個饅頭,就著一碟子鹹菜,蹲在邊上吃的很是心滿意足。
秦銘想到了一個傳聞。
傳聞中新安巷的主僕吃的差不多,蔣慶之夫婦也就是比前院多一道菜罷了。
這事兒引得外界嗤笑,說蔣慶之尊卑不分。後來蔣慶之自稱墨家巨子後,外界這才恍然大悟。
墨家不尚享受,喜歡用艱苦的生活來磨礪自己。吃粗糲的食物,穿簡樸的衣裳。
可這人活著,難道就是為了受苦而受苦?
秦銘嗤之以鼻。
酒菜上來了,秦銘想著當下的局勢,不禁嘆息。
華亭是徹底被蔣慶之拿下了,就在他出發時,城中豪強爭先恐後的去府衙申報田地人口,享有免稅特權的讀書人們,神色陰鬱的帶著家中帳簿在府衙外集結。
蔣慶之據聞正尋釣魚的地兒。
「此次項盈可惜了。」
「寧玉本就比她出色。」
「項盈比寧玉更為嫵媚。」
「哪個女妓不嫵媚?寧玉那等仙氣飄飄的才是極品吶!」
「屁!我就支持項盈。」
「有本事你就買票去支持。」
「都結束了,還支持什麼?」
「哎!竟然讓一個北方名妓拿下了花魁美名,丟人。」
「據說啊!是長威伯暗自發話,說寧玉不錯。那些有錢人都被這位爺的屠刀嚇壞了,哪有不買票投給寧玉的?」
「竟然是這樣?」
「華亭城中殺的人頭滾滾啊!誰不怕?」
「死了多少人?」
「數不清。」
「據說那位伯爺在華亭之外築了京觀。」
「京觀?」
「就是屍山。」
「天爺,這是大明啊!」
「都是倭寇的屍骸。」
「不對,還有勾結倭寇那些人的屍骸。長威伯說了,既然背棄了祖宗,那便算是異族。」
「這位爺果然是……不愧殺神之名。」
「長威伯令人在城中斬殺了勾結倭寇的十餘人,有武人,也有豪強。有個百戶臨死前狂笑,說松江府各處都做好了準備,你蔣慶之就等著烽煙四起吧!」
「什麼?有人想謀反?」
「謀反不敢,不過,製造混亂卻是有的。」
秦銘一怔,起身問,「敢問,這消息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說話的男子見秦銘氣度不凡,起身拱手,「我本是上海人,如今在華亭經商,得知此事後,擔心家人,便準備回去看看。」
前面不遠就是上海縣,秦銘再無胃口,令夥計弄了點乾糧,不過酒水倒是帶走了。
馬車轔轔,當看到上海縣縣城時,秦銘聽到了喧譁聲。
他掀開車簾,只見城外集結了數百人。一個男子站在邊上,大聲疾呼。
「當年太祖高皇帝有祖制,但凡官員禍害地方,百姓皆可拿了他,頂著明大誥去京師告狀。如今蔣賊把我松江府弄的沸反盈天,百姓苦不堪言。當此時,我等便可拿了他,前去京師……」
「可蔣賊手握大軍,咱們手無寸鐵!」有人質疑。
「咱們拿的是什麼?」男子舉起一本書,「明大誥,這是太祖高皇帝的吩咐,誰敢對咱們動手?」
嘖!
秦銘不禁愣了一下。
太祖高皇帝出身貧寒,對底層百姓的苦難知之甚深。登基繼位後,為了讓地方官心有忌憚,能善待治下百姓,便定了個規矩。
但凡官員為禍地方,地方百姓可拿了此人,帶著明大誥去京師告狀。沿途官員衛所不得阻攔。
這事兒也就是在太祖高皇帝時期發生了幾起,之後就被人忘了……誰敢去官衙拿官員?
作死呢!
門都還沒進去,就能把你打個半死。
可這真是祖制。
祖制至高無上。
這些人若真能去拿蔣慶之,蔣慶之能動手?
動手就是蔑視祖制。
這便給了儒家反擊的機會。
不動手……那只能跑。
殺的華亭臣服的蔣賊竟然望風而逃,消息傳出去……
「天下人便會效仿!」秦銘心中一動,面色微紅,「如此,新政……對,用祖制來制衡新政!妙啊!妙哉!」
秦銘拊掌笑道,「想出這個法子的人,大才也!老夫當見見此人。」
數百人被鼓動的熱血沸騰,當即便準備出發去華亭。
秦銘下車,站在道旁,準備等眾人過來後,和主持者見一面。
噗噗噗!
什麼聲音?
秦銘回頭。遠方,一條黑線隱隱出現。
噗噗噗!
那數百人亂鬨鬨的,大多人面紅耳赤,那種參與了重大歷史事件的感覺,讓他們覺得前方就算是萬丈深淵,自己也敢跳下去。
主持者是個三十餘歲的男子,叫做孫歡。
孫歡走在最前面,見道左有個眼熟的老人,仔細一看,「秦公!」
他曾聽過秦銘講學,所以很是恭謹,自我介紹後,秦銘撫須微笑,「此去……當揚名天下!」
孫歡笑道:「多謝秦公鼓舞。」
噗噗噗!
地面在震動。
「那是什麼?」有人驚呼。
秦銘和孫歡回頭。
那黑線此刻變成了一隊隊步卒。
步卒們踩著整齊的步伐,正沿著官道浩蕩而來。
「是……這是哪來的官兵?」
「叫他們滾開!」有人罵道:「一群狗東西,也敢擋著咱們的道?」
有好事者騎馬沖了過去。
一路舉手喊道:「讓道,讓道!」
可陣列如洪流,竟無視了他。
「讓道……」
洪流滾滾而來,那人不禁色變,下意識的策馬避開。
「是……那面旗……」秦銘眼神不大好。
「是顏字旗。咦!松江府沒有姓顏的將領吧?」孫歡納悶。
「那是……他們拿著的不是刀槍。」
「是火器!」
「是虎賁左衛!」有人驚呼。
「顏……顏旭!」孫歡面色一變。
陣列止步。
距離人群五十步不到。
一騎緩緩出來,正是顏旭。
「五十息,還在城外的人,一律拿下。」
顏旭冷冷的道。
孫歡大怒,「此乃上海縣,我等如何,與蔣慶之何干?」
「五十,四十九……」一個軍士大聲報數。
「有本事就動手!」
「賊子,可敢?」
那些人在嘲笑著。
陣列不動如山,官兵神色冷漠。
秦銘有些不安。
孫歡低聲道:「秦公乃是我松江府名士,要不……」
他發現,秦銘竟然面色鐵青。
「秦公。」
「蔣慶之言出必踐。」秦銘說。
「您是說,他的人真敢動手?」
「他這是早有準備。」秦銘苦笑,「難怪城中只有一千騎,原來主力都在外圍游弋戒備,提防各處。可笑華亭城中那些豪強信誓旦旦手腕了得,可和蔣慶之一比……」
秦銘搖頭,「都成了蠢貨!」
孫歡色變,轉身就跑。
那些人傻眼了,「這是何意?」
你是主持者啊!
怎地跑了?
秦銘嘆息,「蔣慶之在華亭殺了數百人,用那些屍骸在城外築了京觀。」
蔣慶之當日封鎖了華亭,許進不許出,所以消息還未傳到上海。
「京觀?」
「就是屍山!」
臥槽尼瑪!
早不說!
頓時眾人撒腿就跑。
秦銘苦笑著,「這便是我儒家嗎?」
一盤散沙啊!
噗噗噗!
陣列緩緩推進。
顏旭在馬背上看了秦銘一眼,秦銘拱手,「老夫是路過的旅人。」
「去何處?」顏旭問。
「京師。」
秦銘平靜的道。
京師,是最後的機會。
奪嫡,從龍……改變這一切。
秦銘上了馬車,看著軍隊入城。
按照他對蔣慶之的了解,隨後上海縣將會迎來一次清洗。
孫歡等帶頭人難逃蔣慶之的魔爪。
「這是倒行逆施!」
秦銘坐在馬車上,滿腦子都是此事的後續……
蔣慶之會挾勢壓制南方,推行新政。
失去了免稅特權的儒家,還有什麼?
還有科舉。
等蔣慶之羽翼豐滿之後,強行推廣墨學,以墨學為科考題目,儒家還剩什麼?
不過這會是個漫長的過程。
「還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當看到前面的驛站時,天色黃昏。
馬蹄聲急促,剛在驛站門外下車的秦銘下意識的避開。
兩騎疾馳而來,驛卒聞聲出來,兩騎下馬,「換馬,準備食水。」
天色都黃昏了,這是要連夜趕路的意思。
可見傳遞的消息重大。
驛卒好奇問:「這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一個男子說:「此事過兩日大概也會傳過來。就在昨日,長威伯拿下當地衛所將領十餘人……」
「這……這不是清洗嗎?」秦銘失聲。
男子看了他一眼,「對,長威伯說了,整個南方,都需要來一次脫胎換骨的清洗。」
蔣慶之如此急切的展開了清洗……
秦銘面色慘白,「時不我待,時不我待,走,馬上走!」
馬車轔轔而去。
黃昏的風中中傳來了一個蒼涼的聲音。
「千年儒家,危機來矣!」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