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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三問,有

  第293章 三問,有

  翰林院。

  夏日的陽光灑在了院子裡,也灑在了被民間稱之為儲相的士大夫們的頭上。

  

  張居正微微張開嘴,高拱雙手抱臂的姿勢保持了很久,一動不動……

  什麼是儒學?

  不對,什麼是儒家?

  這是一個籠罩在中原大地上多年的龐大勢力。

  多年來儒家子弟從朝堂到地方,無孔不入,無所不在。

  他們統御著這個龐大的中原,每件影響王朝興亡的事件中,或明或暗都有他們的身影。

  帝王必須在他們的輔佐之下,百姓必須在他們的管轄之下……

  而儒家的規矩,便是這個世界的家法。

  從未有人敢質疑儒家在這片土地上的威權。

  從未有人敢挑戰儒家的地位。

  但今日有人就站出來了,旗幟鮮明,膽大包天的說:大漢衰微,始於重用儒術。

  整個翰林院鴉雀無聲。

  辯駁不下去了。

  張居正下意識的在腦海中搜刮著反駁的論據,可他悲哀的發現,好像不行……

  「沒有我儒家,漢唐數百年國祚何存?最多如前秦般的二世而亡!」一個官員站了出來。

  蔣慶之叼著煙,「在劉奭之前,漢初用黃老之術歷經了幾代帝王?」

  豈止二世?

  沒有黃老之術,就沒有前漢盛世。沒有文景盛世,漢武別說什麼反擊匈奴,能穩住國勢就算是明君了。

  官員掩面而退。

  一個官員附耳給詹勤說了幾句,詹勤說道:「若無我儒家,哪來天下人對歷代王朝的認可?」

  對啊!

  張居正輕聲道:「儒家之前,天下人對所謂的王朝並不在意。蔣慶之該如何反擊?」

  高拱說道:「此事越發有趣了。」

  蔣慶之乾咳一聲,「這正是本伯想說的,儒學該用於何處!」

  詹勤冷笑。「下官和我翰林院同僚等著伯爺的高見!洗耳恭聽!」

  呵呵!

  蔣慶之看了詹勤一眼,「儒學用於治國可能強國?農耕、武事、工事……這些乃是一國之基。

  儒學可有強大一國之基的學識?不但沒有,反而被你等斥之為雜學!能強大一國之基的學識竟然被斥之為雜學,至為可笑!」


  他緩緩說道:「儒學的宗旨為何?修身修心。別和我說什麼治國平天下,它連你等心中的私心雜念都平不了,何況這個天下!」

  「在本伯看來,儒學就該用於個人休養,也就是這裡……」蔣慶之指指太陽穴,「每個讀書人,乃至於天下人都需要用儒學來修身,齊家,但平天下純屬是打腫臉充胖子,只會誤國!」

  「蔣慶之,你!」有人厲喝。

  孫重樓不懷好意的看著那人,低頭看看刀柄。

  「儒學,只能為輔!」蔣慶之想到了從前漢以來的興亡更替的怪圈,想到了每當王朝末年被殺的十室九空的中原。

  「本伯一直在琢磨,是什麼讓這個中原每逢數百年便會興亡一次,興盛時令異族聞風喪膽。衰亡時被異族殺的十室九空。本伯夙夜難眠,仰頭問漫天星宿,低頭看蒼茫大地……」

  蔣慶之聲音低沉,「王朝為何衰亡?人口日增,田地卻就那麼多,每畝地產出就那麼多……當土地承載不了那麼多人口時,流民遍地,烽煙四起……這是國中的危機。」

  「每逢王朝初期,依仗著在亂世中殺出來的那些驕兵悍將,中原王朝總是能橫掃一切異族。可隨之而來的是什麼?是文恬武嬉!

  隨後驕兵悍將就蛻變成了看門狗,甚至連狗都不如。而草原上卻在源源不斷的孕育出兇悍的對手,他們渴望著如同先輩般的殺入中原。」

  「文治,國中烽煙四起。武功,軍隊成了看門狗。內外交困之下,王朝便轟然倒塌。」

  「真沒辦法?」蔣慶之看著眾人,「我遍閱史書,想看看那些肉食者對此的應對之法。可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黨爭!在王朝衰微之際,他們難道不知曉去改變那一切?他們想!」

  蔣慶之面色漲紅,一股子鬱氣沖了上來,讓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可他們沒有辦法!他們面對這等局面束手無策!於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爭權奪利,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無能。」

  蔣慶之譏諷的道:「看吶!不是老夫不努力,不是老夫無能,那麼多人在拖著老夫的後腿……非戰之罪,不是嗎?」

  「前漢,前唐,乃至於前宋……來,誰能告訴本伯,這三個王朝到了末年時,可有誰能力挽狂瀾?」

  張居正呆呆的看著蔣慶之,「高編修,他在說什麼?」

  高拱面色凝重,「他說,咱們學的儒學,用於治國就是個笑話!」

  「儒學用於治國,治出了什麼?」蔣慶之指著翰林院的大堂,「治出了一群依仗著儒家壟斷地位,進而瘋狂吸食大明血肉的蛀蟲!治出了當下大明文恬武嬉,卻束手無策的危局!」

  他環視一周,「我有三個問題請教諸位:田地不夠,如何解決?儒學可有解決之道?軍隊孱弱不敢戰,儒學可有解決之道?兵器不夠鋒銳,器物不夠實用,儒學可有解決之道?」


  「可有嗎?」蔣慶之微笑問道。

  詹勤嘴唇蠕動,「那些……」

  「那些是雜學,那些該是賤人做的事兒可對?」蔣慶之譏諷的道:「可正是你儒家眼中的雜學與賤人在支撐著這個大明。而你等在做什麼?高談闊論。」

  「看著你等,我想了想十年後,二十年後,當你等中有人為宰輔,輔佐帝王治理這個大明,我在想,你等可能解決我說的三個問題?」

  「不能!」蔣慶之斬釘截鐵的道,他眸色蒼涼,「那麼我想問問,既然不能,那麼你等憑何說儒學能治國?你等憑何說自己一身抱負……嗯?看著自己治理下的王朝不斷衰微,卻束手無策的抱負嗎?」

  蔣慶之抖抖菸灰,「還有誰有問題?」

  翰林院默然。

  「還有誰不服?」

  翰林院默然。

  突然有人喊道:「蔣慶之,你這個儒門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蔣慶之不怒反笑,他捧腹大笑,笑的格外的開心。

  「哈哈哈哈!」蔣慶之喘息著,「當你們理論不過別人時,最擅長的不是反思、反省自己,不是去補充自己的學問,而是仗著壟斷地位,仗著人多勢眾去圍攻對方。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之外皆是螻蟻,滅之而後快!這便是上千年來你等乾的最多的事兒。」

  蔣慶之站在那裡,眸色冷漠,「今日本伯就在此,你等且來試試!」

  儒家獨大之前是百家爭鳴,無數思想和學識誕生的時代。每一天都有新的學問誕生,每一天都有新的想法被提出來……

  這一切就如同是初春,雖然有些冷,但卻生機勃勃。

  而後就是死氣沉沉。

  為何百家被滅?

  無他,手中沒有槍桿子!

  蔣慶之轉身,輕笑道:「老人家那句話從來都沒錯,槍桿子裡面出政權!」

  所以蔣慶之拼命也得拿住整頓京衛的主導權,而道爺也有意無意的把他推到了主導者的位置上。

  「蔣慶之褻瀆我名教,諸位還在等什麼?打他!」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

  「果然,你等最後還是選擇了這條路!」蔣慶之嘆息。

  「他就四個人,動手!」

  蔣慶之就帶著孫重樓和竇珈藍,外加一個戰五渣的弟子周夏。

  蔣慶之身子孱弱眾所周知,周夏昨日才被圍毆……

  「不能動手!」詹勤回身,「有理說理,啊!」


  詹勤被淹沒了。

  蔣慶之回身,饒有興趣的看著沒動的那十餘人。

  「不要臉!」一個官員罵道:「說不過別人便仗著人多勢眾動手,本官羞於與你等為伍!」

  「有錯便認,有錯便改,你等這是惱羞成怒,無恥!」

  「長威伯說的沒錯!」一個官員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喃喃自語,「漢唐以降,總是開國時強盛,隨後文恬武嬉。為何不能扭轉?我儒學果真是毫無用處嗎?不!」

  官員痛苦的閉上眼睛,「可面對那等局面……田地就那麼多,人口卻越來越多,我的學問可能解決?可能否?不能啊!」

  官員睜開眼睛,近乎於咆哮般的道:「儒學不能解決亡國危機!不能!」

  那些官員紛紛詫異回頭,官員捶打著腦袋,痛苦的道:「長威伯所說的三個問題,儒學中找不到答案,找不到啊!」

  另一個官員面色煞白,「找不到答案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再強大的王朝也必將很快衰亡。三百年一個王朝,強盛,衰微,被異族殺的十室九空……

  這便是我儒學,我儒家的治國之道嗎?這便是我等苦讀多年,想從中尋到治國之道的儒學嗎?」

  蔣慶之點頭,孫重樓喊道:「比人多?我家少爺最擅長這個……來人吶!」

  十餘護衛沖了進來,隨即和湧上來的翰林院官吏們打作一團。

  角落裡,一個東廠的眼線驚呼,「這是虎入羊群啊!」

  不過是二十息,翰林院的官吏們就敗退了,地上躺著十餘人在哀鳴。

  一個沒動手的官員緩緩走上來,行禮後說道:「下官庶吉士張居正……」

  張居正?

  臥槽!

  竟然是這個未來的大佬!

  但蔣慶之早已失去了對名人的獵奇心,他微微頷首,「你有話要說?」

  「是。」張居正說道:「長威伯說我儒學無法解決那三個問題,故而儒學無法治國。那麼下官請教,長威伯可有解決之道?」

  詹勤眼前一亮。「是啊!長威伯說了一通,可自家卻也束手無策不是!」

  「哈哈哈哈!」

  翰林院官吏們不禁放聲大笑。

  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

  點頭。

  「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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