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禮議的開端
樹林之中,陳聰思緒萬千,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之前還在疑惑,到底什麼人敢對著朱允炆開炮。
這可是皇帝!
弒君。
一般做出這種事情的人,都是想要當皇帝,準備篡位的。
在這個天子帶著神性的時代,敢於當眾對皇帝動手,實在過於膽大包天。
現在知道朱瞻壑是朱棣的孫子之後,陳聰反而不覺得驚訝。
漢王之心,人盡皆知。
他的兒子怕是也想當皇帝,想要用朱允炆的項上人頭,為自己這一脈謀個好前程,似乎也說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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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樣做,朱棣會不會開心?
陳聰覺得漢王一脈沒有這個腦子。
不!
不對……
陳聰眯起眼打量起朱瞻壑,問道:「你剛才吟的判詞,是哪裡來的?」
朱瞻壑反問:「這判詞有什麼問題嗎?」
陳聰道:「兩株枯木暗指孝康皇帝朱標,朱字裡面有一個『木』,『標』裡面也有一個木,暗指陛下以太孫的身份繼承大統。」
「堪憐詠絮才,『詠絮才』出自《世說新語》,東晉女詩人謝道韞,聰慧有才辯,因詠雪花『未若柳絮因風起』被謝安讚賞。」
「正對陛下(朱允炆)才華出眾,親賢好學,召用方孝孺等。典章制度,銳意復古。嘗因病晏朝,尹昌隆進諫,即深自引咎,宣其疏於中外。又除軍衛單丁,減蘇、松重賦,皆惠民之大者。」
「這正是對陛下的惋惜,而『玉帶林中掛』……」
他看向了老歪脖子樹上還熱乎的玉帶,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朱瞻壑反而有些無語。
這就是《紅樓夢》里的一句判詞,一本古典愛情小說,是怎麼解讀出這麼多彎彎繞繞的?
不過……
「那這句判詞另一半隱喻了什麼?」朱瞻壑隨口一問。
陳聰想都沒想地回道:「自然是元順帝。」
「『停機德』的典故出自《後漢書,列女傳,樂羊子妻》。」
「寫的是東漢河南郡樂羊子妻停下機子不織布,來勸勉她的丈夫求取功名的故事。」
「暗指順帝的一系列改革,還有他對於黃河水患的治理,最終導致了元朝的滅亡,最後一句金簪雪裡埋,說的正是元順帝最後逃到了冰天雪地的漠北。」
聽到這個解釋,朱瞻壑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覺得挺有意思的,又問:「為什麼不是隱喻當今皇帝?」
「你說燕逆!?」陳聰先是一驚,在心裡細細思索,忽然覺得很有道理,卻又還是有些不對。
朱瞻壑想了想,覺得這種人,就該讓他胡思亂想,於是又吟了一首詩: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陳聰和費信聞言,臉色霎時變化,精彩萬分。
這首詩已經不是隱喻,而是在明示了。
「朱樓」隱喻朱元璋、朱允炆時代的海禁政策,「水國」隱喻的則是如今轟轟烈烈地下西洋,引得東西洋各國朝貢。
「島雲蒸」更是直接暗示內官太監鄭和。
「月本無古今」,月有了古,就是胡,這是在隱喻靖難還是一家人的爭鬥,天下還是漢人的天下。
「漢南春歷歷」更是隱喻江南文人對朱允炆時代的懷念,認為他才是讀書人心目中的明君,建文朝才是江南文人們的春天。
費信第一個意識到,這些判詞和詩詞絕對不是朱瞻壑寫的。
這位世子雖然科學上造詣極高,但是在文學上,甚至連繁體字都寫不全,不可能寫下這種詞句。
「這些混帳話,世子爺是從哪裡看來的?」費信忍不住詢問。
朱瞻壑稍微打好腹稿,便解釋道:「夢中仙子帶我去看了一塊寫滿字的石頭,具體的記不清了,這些都是從那石頭上記下的。」
這個說法從剛穿越就有再用,朱瞻壑倒也不在乎什麼封建迷信,他都推出「上帝」和「天方」打擂台了,還會在乎什麼封建迷信?
而且穿越本身就很不科學。
略過這些話題,朱瞻壑問:「允炆自盡時,可有什麼遺言?」
陳聰回過神,將血書遞了過去。
「這是陛下親手所寫的血書。」
朱瞻壑接過,攤開一看。
沒看懂。
全部都是繁體字,還沒有標點符號,甚至還是用血寫的,讀起來有些困難。
還有不少字似乎有些模糊……
「信,你讀給大家聽吧。」
費信接過血書,立刻知道朱瞻壑是懶得讀,有些忍俊不禁。
他攤開血書,朗聲念道:
「昔日,朕以文治國,意在仁政,然國事日非,民生凋敝,藩王作亂,社稷危殆。
諸臣誤我!
文臣武將,各懷私心,置江山社稷於不顧,致朕孤立無援,國之將傾。
朕非亡國之君,然執政無方,用人之誤,使國勢日衰。
今,朕悔之晚矣。
昔日,皇祖父臨終之時,欲傳位於燕王,惟朕許以溫和削藩之策,皇祖父方得安然咽氣。
然,朕受江南文人之蠱惑,誤入歧途,致國事日非。
朕非亡國之君,爾等皆是亡國之臣。
江山易主,非朕所願,實乃天命所歸。
燕王朱棣,乃朕之叔父,英明神武,願汝善待江山社稷,以仁政治國,愛民如子,使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居樂業。
至於朕之舊臣,雖有錯,然已身死,不可復生。
其家人無辜,望王叔能網開一面,放過彼等,勿使無辜者再受牽連。
此為朕最後之請求,願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居樂業。
允炆絕筆。」
隨著最後四字如重錘般砸在每個人的心間,全場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眾人的思緒如同脫韁的野馬,紛紛馳騁在各自的心田。
有的懷念著朱允炆那仁善的過往,如同春風化雨,溫暖而和煦;有的則感慨帝王的末路,如同秋日的落葉,飄零而無奈;還有的,心中充滿了惆悵,仿佛被無形的重負壓在胸口,難以名狀。
鄭和則是嘴角壓不住的翹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在臉上綻放。
整篇血書,他只捕捉到了一句話——「皇祖父臨終之時,欲傳位於燕王」。
這句話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朱棣未來的道路,他的合法性將如泰山般穩固,不容置疑!
唯有朱瞻壑,聽完血書的內容後,先是眉頭緊鎖,疑惑叢生;爾後眉頭緊蹙,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他的心頭;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氣,摘下了那頂沉重的頭盔。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匯聚到他身上,猶如萬籟俱寂中等待雷鳴的降臨。
錚!
朱瞻壑舉起長劍,劍光如寒霜般凌厲,毫不猶豫地割下了自己的一縷長發。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何此時割發?
隨後,朱瞻壑劍指朱允炆的屍體,怒不可遏地吼道:「論私,你是我叔伯父;論公,你是大明皇帝。你已自裁,人死為大,我本不該罵你。但是,我實在忍不住!」
「你說什麼『朕非亡國之君,爾等皆是亡國之臣』?你要點臉吧!你就是亡國之君!」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人各自利。」
「君主也不例外。」
「作為君主,要麼為了一家一姓,要麼為了天下百姓,也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的。」
「若你是為了朱家的一家一姓,為何要削藩削的天怒人怨,對自家人如此苛刻?」
「若你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為何要恢復井田制,為何要濫用民力?」
「你既不為朱家,也不為天下,你為了什麼?」
朱瞻壑憤怒地上前,一劍斬去,將那掛著的玉帶斬斷,劍身沒入老歪脖子樹。
「你為了自己!」
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
眾人望著憤怒到失態的朱瞻壑,看著他的背影,似是看到了一尊巨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朱瞻壑轉過頭,正對眾人,神情嚴肅,又帶著虔誠。
他指向地上的朱允炆。
「為了你的榮華富貴,你不惜一切削藩,因為藩王勛貴會威脅你的皇位;為了你的名垂青史,你討好士大夫,對他們予取予求,只因他們手握筆桿子。」
「你就是一獨夫!」
朱瞻壑緩緩向前,腳步堅定。
「如此罵你,實在不忠不孝,我本該自裁,今日割發代首,只因我作為你的後輩,要帶你回南京城,安葬你的屍首,我也要問一問南京城的文武百官……」
「到底你是亡國之君,還是他們是亡國之臣!」
眾人看著朱瞻壑,胸膛之中忽的湧起熱血,他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情,只是湧現一股衝動,隨著這個少年郎帶著天子的屍骸,去問一問天下人,靖難四年的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到底是誰的責任?
陳聰難以置信地看著朱瞻壑。
這天下無不是的皇帝。
天家、儒生、百姓一起編制了一個謊言「皇帝是愛民的,只是受到了奸臣的蒙蔽」,這個少年郎卻如一柄神劍,要劈開這個謊言。
可是,可是……
你就是皇家的一員啊!
陳聰本想追隨朱允炆而去,此時卻不想死了,他想要跟著朱瞻壑回到南京城,既是為了朱允炆,也是為了一個公道。
不能讓儒生將王天下的鍋甩給自己的君主啊!!
此時,朱瞻壑的聲音響起:「鄭叔你帶人將棺木運來,陳聰,你和我一起為皇叔抬棺,送他回去。」
陳聰下意識地道了聲:「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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