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獲得永遠的幸福
十幾分鐘後。
陳石左繞右繞,回到了一個堆滿各種廢料、無人看管的大垃圾場。
垃圾場的角落裡,立著一間破破爛爛、毫不起眼的老木屋。
木屋外牆上是些黯淡模糊的紅色油漆塗鴉,依稀能看出些「魔法少女xx永垂不朽」、「一人侮辱魔法少女,全家不得好死」之類的童稚字樣。
底座外,圍了幾圈土黃色的碎磚頭隔水排水,零零散散、倒也有些成效。
屋頂邊緣被酸雨腐蝕開了幾個口子,還沒來得及修繕;寒風嗚嗚直灌,將裡面的霉味兒驅散了不少。
這是過去下層區還有規矩跟管理的時候,垃圾場看守曾待過的地方,如今閒置已久。
拾荒人們居住的場所,多半都是這些廢棄破敗的屋舍——能勉強遮風擋雨就行,不敢奢求舒適衛生。
屋前一扇生鏽的鐵門虛掩著,裡面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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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聲乾澀的金屬擦響,陳石推門進去,憋著喉嚨、學著貓叫,三短一長地喵了幾下。
咔噠。
而後,屋內側室里的地板下便傳來了鎖孔開啟聲。
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從輕輕揭起的地板口探出頭來,確認了他的身份後,立馬欣喜地大叫起來:
「哥哥,你回來了!」
臉上髒兮兮、頭髮亂如鳥窩的瘦小女孩像只靈活的倉鼠似的從暗道里鑽了出來,也不顧陳石身上濕淋淋的一片,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
兩隻雞爪似的赤腳在嘎吱作響的老舊地板上興奮地咚咚直跳。
「慢點慢點……別摔倒了。」
陳石蠟黃的醜臉上浮現出幾分笑意。
自從父母過世之後,他和妹妹陳沫兩人都變成了流浪的孤兒,躲在這下層區的廢墟堆里相依為命。
跟著自己這沒用的兄長,年幼的陳沫也歷經了太多艱辛,吃著老鼠蟑螂、穿著破舊爛布度日,活得跟個小乞丐似的,卻從不抱怨。
「哥哥,今天紅斧幫的人過來說,要加收保護費,以後我們一個月要交四百......」
等興奮勁兒一過,陳沫便把腦袋抬起來,仿佛犯了什麼錯似的,語氣低沉地小聲道。
自從碧海市的官方機構從下層區撤離之後,廢墟地帶里崛起了眾多幫派,填補了暴力和治理的權力真空。
大浪淘沙,其中留下來的紅斧幫,就是陳石這些拾荒人的「保護者」。
每月收取的「保護費」,是紅斧幫重要的進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嗯,我知道了。四百就四百,不礙事,咱們總會有辦法的。」
陳石已經從拾荒人同伴處知道了這個消息。
他拍了拍妹妹瘦弱的脊背,只感覺自己在拍打著一片輕飄飄的空心皮囊,沒骨沒肉的。
心頭一酸,益覺肩上沉重。
但想到自己背簍里的收穫,陳石的語氣又努力變得歡快了些。
「別想這些了,妮子,瞧瞧我今天帶回來了什麼?」
他愛憐地揉了揉妹妹的小腦袋,順手拉了拉門邊的燈線,將頭頂一盞垂掛的昏黃色鎢絲燈點亮;隨後,便從背簍里像變魔術似的、掏出了被自己珍藏已久的收穫:
沉甸甸的一塊白金色,在燈光下格外耀眼。
「啊——這、這是……蛋、蛋、蛋糕!!!」
陳沫站直身子,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兄長手中的東西,整個人說話都變得結巴了起來。
「這、這不是中、中層區的富人們才吃的東西……」
「哥……你、你從哪、哪裡得來的這東西……」
陳石嘿嘿一笑:
「還用說嗎?從天而降!」
「真的假的……救濟食品里還有這個……?」
「哈,有你無敵的老哥在,今後別說是蛋糕了,只要那救濟箱裡面有,哪怕是什麼牛奶、漢堡,我一樣能搶回來給你嘗嘗!」
陳石拍了拍胸口,一副得勝將軍的驕傲模樣。
每天回家之後享受這小丫頭的讚美敬仰和震驚崇拜,對他而言是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很快,他脫了髒兮兮濕答答的外套,用乾淨的麻布擦了擦臉和身子,權當洗了個澡;
陳沫則從側室里端出裝著簡易過濾了的雨水的破搪瓷杯,順便把哥哥的外套和鞋子放在屋裡乾燥處晾著。
木屋裡還算乾淨,有些粗陋的陳設:磨損得起了毛邊的帆布地毯、提手脫落的塑料桶凳子、有些生鏽的鐵絲晾衣杆、半截露出彈簧的沙發.....
這些家居的布局,大多是模仿著兩人過去在中層區生活過的那個「家」,而設成的;一眾物什也都被陳沫日常擦洗過、並不顯髒。
因此於昏黃的燈光下看去,反倒有些溫馨。
牆上霉斑並不多,天花板角落裡掛著蜘蛛網,那也是陳沫刻意留下來的,她總說等蜘蛛捉到蟲子之後可以「分」一點——儘管到現在為止,一次都還沒成功過。
就這樣,兩人坐在木屋裡的背風陰影處,一個雨水淋不到的角落,在一塊用作餐桌的鐵皮箱子上拆開了今天的食物包裝。
箱子上擺著一片蛋糕、一盒餅乾,兩杯清水,還有一碟燒熟了的「龍頭棍」——也就是老鼠尾巴。
在陳石平日裡出去拾荒的時候,陳沫一般就待家裡縫補衣服鞋襪、手套斗笠,偶爾也會在附近找些小動物窩,設下陷阱、料理一番,改善改善伙食。
餅乾已被拆開過,裡面一小袋被陳石送給了快餓死的老梆子;對此,陳沫也沒什麼異議。
「爸媽都說過,能幫到別人總是好的。」
她笑了笑,不以為意。
倒是陳石,看著妹妹一副面黃肌瘦的模樣,突然又覺得很是後悔——自己剛才要是不亂發善心,說不定妹妹還能再多吃點。
「算了,以後不要這麼情緒化了……」
他默默地想道。
而至於那被帶回來的魔法少女海報,現在也到了陳沫的手裡。
小女孩用乾淨的布包裹著生老繭的手指,小心翼翼捏著海報的邊緣,滿眼星星地打量著裡面這兩個漂亮的姐姐。
「魔法少女……好漂亮好威風啊……」
陳沫輕聲讚嘆道。
在搬到這下層區之前,她以前的房間裡,可是貼滿了魔法少女們的海報跟照片——當然,是沒簽名的普通款。
如今過了一年多,再重新看到一張珍貴的魔法少女簽名海報,她著實感慨良多。
這些漂亮、優雅、強大,用神奇的魔法一次次地創造奇蹟的少女們,打敗了無數從【星淵】中湧現出的災獸、和那些喜好殺戮跟破壞的怪人。
她們是新碧海市的希望,是夢想和愛的象徵。
「奇蹟和魔法,都是存在的......」
陳沫一雙眸子牢牢地盯著海報上的標語,低低出聲,也不知道小腦袋瓜里在想著什麼。
「喜歡嗎?」
「嗯……喜歡。不過,這東西我們不能留著。——哥哥,咱們得把它賣個好價錢。」
陳沫強行控制著自己合攏了眼睛,依依不捨地摩挲了幾下,最後還是很懂事地把海報遞還給陳石。
陳石笑了笑:「不礙事,你要是喜歡,可以多看一會兒,我周末才帶過去賣呢。」
「不行不行,要是我看久了、喜歡上了,你把海報賣掉,我會更難過的。——別說了,咱們來吃晚飯吧!」
陳沫連忙擺了擺手,偏過頭去、督促著陳石把海報收好。
後者翹著嘴角,把海報放回背簍。
可就在陳沫滿臉興奮地拿著鐵勺,打算挖一小口蛋糕吃的時候,陳石攔住了她。
「嗯?怎麼了?」
「妮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啊?」
「今天是你生日,不唱生日歌、不許願,怎麼能開始吃蛋糕呢!」
陳石一口氣說完,哈哈大笑起來,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格外得意!
他一直記得今天是妹妹的生日,本來還在發愁要拿些什麼和其他拾荒人換點像樣的食物帶回家,卻沒想到運氣爆棚,自己居然直接從救濟食物箱裡找到了蛋糕!
過生日,哪有人不吃蛋糕的!
這便是他先前在爛尾樓底層的時候大笑出來的原因:
仿佛連掌管運氣的神靈,也打算給自己的妹妹送上生日祝福,給了自己一塊蛋糕!
「咋的,你自己都忘了吧,哈哈哈哈——哎喲,怎麼、怎麼......」
陳石沒笑十幾聲出來,卻見跟前的陳沫眼圈一紅,鼻子一抽,幾粒晶瑩的淚滴就從臉頰上滑落下來,掛在下巴上。
仿佛懸掛在枝頭的雨露一般透亮。
她沒哭出聲。
只是嘴唇不斷發顫、肩膀微微抖動,濕漉漉的眼睛來回盯著散發出甜蜜香氣的蛋糕和有些手足無措的陳石,一言不發,似乎在努力壓抑著極其強烈的感情。
「哎呀……別、別哭啊......是哥哥不好......妮子,你這不過生日嘛,是好日子啊......」
陳石慌了神,以為自己哪裡犯了錯,一時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舌頭也跟著打結起來。
「我、我……沒哭。」
陳沫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整張臉上灰撲撲像只花貓似的。
語氣有些哽咽,但終究是按捺住了。
「我高興呢!好、好久沒吃蛋糕了……」
「是啊……上一次吃的時候,還是兩年以前吧,那時候爸媽還……」
「……」
「哎喲,瞧我這破嘴——不說這些了。來,老哥給你唱生日歌,你聽好啊!」
陳石並不大擅長言辭,陳沫常笑他和一塊石頭一般呆笨;他也知道這一點,於是扇了扇自己的嘴巴,趕緊找補道。
「跟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跟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親愛的老妹兒生日快樂~」
「每一天都精彩……」
「看幸福的花兒為你盛開……」
陳石一邊吼唱,一邊大力拍掌、身子左右晃動,像是要驅散什麼鬼怪的伏魔大師在做法一般。
他五音不全、旋律不通,鼓掌的節奏總是不對,整首歌的調子也唱得東倒西歪的,聽得陳沫終於忍不住破涕為笑。
「哈哈哈,行行行,你可別唱了!」
「怎麼,你還嫌棄起來了?」
「不嫌棄不嫌棄——謝謝哥哥!」
破敗寒酸的老木屋裡,一時瀰漫著輕鬆歡快的空氣。
雖然是如此殘酷的世道,但對於心中有愛的人而言,每一個明天都充滿著希望。
陳沫笑完,抿著嘴、挺直了瘦弱的腰杆,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扣指做祈禱狀。
乾枯發黃的劉海在額前搖曳。
輕柔、虔誠且認真的聲音,在陳石面前響起。
「魔法之光在上,請聆聽我的生日願望。」
「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可以成為魔法少女。」
「我要賺到很多很多的錢,讓哥哥不用再辛苦工作,可以整容回原來帥氣的模樣、過上好日子、找個好嫂子。」
「我還要搬回原來的家,把原來的房子按原來的風格裝修好,在牆壁上貼滿我喜歡的海報。」
「最後嘛……希望世界和平,所有人都可以開開心心、獲得永遠的幸福!」
「因為奇蹟、魔法,都是存在的!」
說完這幾句,少女重新睜開眼,眸子裡一片亮閃閃。
她笑盈盈地拿起小鐵勺,道:「哥哥,那我現在可以吃了吧?」
「不是說不可以把願望說出來,不然就不靈了嘛......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你快吃、快吃吧......」
「謝謝哥哥。」
陳沫得意地撇撇嘴,用勺子挖起大一塊散發出夢幻般香氣的蛋糕,認真地看著上面微微晃動的新鮮奶油,張開了櫻桃小口。
原本有些枯黃瘦削的小臉上,泛起了健康而富有生機的微紅。
陳石也支著肘、托著下巴,高興地看著這一幕。
對他而言,這是自從搬到這下層區以來,最最幸福的一刻。
有了好運氣、有了錢、有了希望……
一切都在走上正軌,一切都在變好......
可下一瞬間。
沒有任何預兆。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粉白色中,
陳沫整個頭顱被一道華麗閃亮、炫目刺眼的光波所吞沒。
光波驟然出現,從左往右、閃電般貫穿了整間木屋,將本就不結實的木板牆猛地轟碎成渣。
裝著肥皂片的陶罐化為齏粉,印著卡通圖案的布簾蕩然無存。
屋舍震動、地板轟鳴。
而當光波消失之後,原本安放在少女脖頸上的腦袋不見了。
徹底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飛濺開來的猩紅肉碎、溫熱血沫,還有混濁腦漿、慘白骨屑,如炸裂的煙花般四散。
宛如被傾倒進掩埋場的發臭垃圾,唰啦啦地,淋了陳石一身。
砰!
缺乏支撐的無頭少女身體砸倒在鐵皮箱餐桌上。
整齊的斷裂脖肉里,嵌著白森森的脊椎骨截面;嗤嗤作響的血管中噴湧出大量鮮紅的液體,將一切伸縮跳動的神經和塌陷滑落的肉泥給淹沒。
鐵勺滾動,肌肉僵直的小手無力地落下。
一顆彈出的黑色眼珠被血糊糊的肉漿包裹著、落在金燦燦紅艷艷的奶油蛋糕頂端,悄無聲息地瞪著陳石。
風在刮,雨在下。
惟余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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