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切磋琢磨,慎密而書
孤月蒼山寒照影,銀沙瀚海怒潮風。大漠狂沙隨風而至,荒郊野植伴雨而生。到了這沙漠綠洲交錯之地,沙土化泥,泥生稗草。草生於澤,澤沛宜居人,人聚眾而建廟。驛道不遠,黃沙半掩,頹然見,旗杆中折,破廟一座,經閣數間。真可謂,風吹斷壁長日,雨打殘垣終年。這座破廟也不知是何年所建,誰人造就。牌匾上隱有衍慶二字,其餘模糊不可分辨。正殿諸般造像早已損毀,瓦礫一地,香爐久不奉火,淹沒於沙塵之中。不見座上菩薩低眉,但看殿下金剛怒目。好一個金剛,面孔黝黑,二目圓睜,獠牙森森,鐵骨錚錚,右手握馬頭明王金剛杵,左手持五股蓮座佛首鈴。身披鎏金于闐甲,錦袍束帶。腳踏猙獰邪祟鬼,伏地哀嚎。這煞神在夜色中卻並不可怖,只因有個更嚇人的活夜叉正倚坐在他腳下氣呼呼的喘著粗氣。這活夜叉不是褚錫介是誰?他對面笑嘻嘻、負手而立的正是馮慎密。褚錫介氣才喘勻,緊接著破口大罵。罵了一會,覺得手上力氣恢復,又去摸鐧。
馮慎密說道,「師弟,何必呢?」褚錫介啐了一口道:「哪個是你師弟,你是哪家便宜師兄,我阿爺可沒你這樣的徒弟。」馮慎密又是哈哈一笑,「老恩師把家業給你,可是把名聲給了我。我是不是徒弟,你說了可不算。」褚錫介罵道「我阿爺要是知道你給王侯賣命,自會親手把名聲、本事一併拿回來。」馮慎密長嘆一口氣:「師弟,你尚缺歷練,待你真有撐起門派之能,名聲我會給你。本事在我身上,我還有用,也不能給你。」褚錫介冷笑道:「我長手了,自會拿取。」聲到鐧到,抽得寒氣嗡嗡作響。馮慎密不再言語,只說道:「顧好根本,別讓外賊把咱們家業毀了。」說罷,縱身一躍,長袖之中憑空生出一柄細長的劍,穿過金鐧的帷幕直刺胸口。褚錫介大驚,急慌慌竭力回鐧防守,忙匆匆強行側身躲閃。好細劍,不與那金鐧相碰,似實還虛,蘊退於進,劍尖一閃突然消失。不待褚錫介反映,馮慎密已進步貼身,膝打肘擊,抓住褚錫介腳步失穩,一掌擊中其後心,後者悶聲倒地,一動不動。馮慎密用經幡把他裹住,拖進破廟,橫放在香案下面。想了想,又用左手在木版刻了一行字,再將木板塞於褚錫介手肘下面。處置得當,便轉身出門,幾個騰挪就沒入夜色之中,不見了蹤跡。
不知過了幾時,那邊天光漸亮,忽然一陣人喊馬嘶,好不聒噪,直把褚錫介吵醒。幾個壯漢來到破廟,看見他躺倒在香案底下,急匆匆正欲上前,眼見他甦醒過來,反而不敢貿然過去,一條腿門裡一條腿門外,直愣愣進退維谷,硬挺挺眼生焦灼,只互遞眼色,一齊低聲喊道「少主」。褚錫介聞聲將要起身,伸手去摸雙鐧,拿將過來以便撐起自己,卻剛好碰到那個木板。抓起來定睛一瞧,旋即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咒罵著甩手丟了出去。那木板好似刀刃一般直直的插在大殿的金柱上。褚錫介之後就閉眼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外面的人更加驚懼,大氣不敢喘上一口,只將躬鞠的更深,誰也不敢抬眼看他。殘垣外,冷風尖嘯陣陣,破廟裡,褚錫介呼吸沉沉。半晌,褚錫介起身,走到大殿金柱旁,抽出木牌,端詳了幾眼,便用銅鐧把上面的字刮的一乾二淨。又攥在手裡死死的捏了一會。猛然間揮起兩條金鐧把木板擊得粉碎。收起雙鐧,登起衣袍,甩開大步頭也不回,奔出廟門。一行人跟緊上前沿著驛道騎馬往東去了。一個小廝跟在最後,問同行的人,「仇家是誰如此難纏?咱家大爺怎地朝眾師兄發火?」一個稍長的武行道「誒,你入門晚,多有不知。哪裡有什麼仇家,大師兄傳藝罷了。」小廝又問:「既是師兄傳藝,那又惱火什麼?」武行嘆一口氣不再言語。
天光大亮。幾人先後來到武威。朝食過後,好事小廝又來詢問。武行見褚錫介不在,悄聲講道:「老宗主文長歌賦,武善劍鐧。你來拜謁是所求那般,是聽學還是習武,可曾去過仁義堂拜師?」小廝搖頭道:「小人哪得這般造化,前些年阿爺為我尋個營生,來這裡做個差使。偶被差遣打掃祠堂,有幸得遇老宗主講法,聞聽些許真言。」武行瞭然道:也算你有些造化。既去過仁義堂,當是見過那榮恩牌坊。你可知那牌坊乃是太宗文皇帝下旨所建。」小廝不解道:「老宗主還認得太宗皇帝?」武行訕笑道:「太宗文皇帝崩於翠微宮時,老宗主還未降世嘞」抬手指了下天水的方向,說道:「褚家老祖宗做過大官。主家院牆上雕得許多神仙人偶、飛禽走獸,豈是尋常人家用得。老祖宗名諱上士下彥,表字甫承。貞觀五年辛卯科二甲第一名,官至膳部員外郎。丁憂結廬時,太宗文皇帝賜了這四柱三樓的牌坊。」接著又湊近些說到:「老祖宗在麥積山上得了仙緣,乾脆在山裡隱居起來。育孿生二子,更學成仙人所遺操鐧妙法,即是我立派二位師祖。故而仁義堂門楹上書對聯:秦川開宗,握神筆傳文曰仁;天水衍派,持金鐧習武為義。」說到得意處,聲量不覺大了起來。捋著髭鬚說:「時人都說咱們老宗主,風姿特秀,文武雙全。應乾寺那塊大碑,正是他年輕時的鐵畫銀鉤。」說罷又瞧了瞧四周,確無三人六耳,繼而低聲道「怎奈何我輩無人能全老宗主絕學。大師兄得身法善拳腳,少主天生神力得了鐧法」又一頓「書畫,我也不懂,但是滿院子儒生都不敢續畫老宗主留下的殘圖,怕不都是些夯貨。反正沒得入眼的傳人。」小廝轉念一想奇道:「既然祖上就是士大夫,為何子孫反而厭棄為官做宰的?」武行長嘆一口氣:「我也不得其解。聽聞大師兄做了哪家幕僚,少主便和他反目了。」繼而又壓低聲音道:「兩廂打鬥許多回了。大師兄也不惱。反而每次都口傳一些要緊關隘。後來少主日漸精進,此間細節大師兄就不說了,都寫在紙上,用門派的飛鴿傳回來。再後來,便如今天這般,你也見了。」小廝氣道:「這師兄也著實惱人,幾番欺辱師弟,怎能不惱?」武行擺手道:「你也忒小瞧這二位了。大師兄是真傳其藝,如此口傳心授,說是代師授業,替父教子,也不為過。少主生氣也不是羞惱。」小斯急道:「那是為何?」武行嘆氣道:「誒,氣在師兄說的都對,教的都真。」言語及此,又感嘆幾番。忽聽道又有幾匹馬兒嘶鳴。原來是幾人從武威城裡趕來,看打扮似是官差衙役。來到近前,十分客氣的通稟了官職來意,褚錫介眼高於頂,鼻孔相迎。又聽官差耳語幾句,拿出一封手書。褚錫介不耐煩的接過來,看了兩眼,悻悻然起身。揮揮手叫來近前的幾位師兄弟,稍加整備,便跟著官差,朝著武威城去了。
朝陽升起,薄霧中紅霞遍灑。途次將發,驛道上幾行車馬。你問那來人是誰,信書甚事?馮慎密孤身去了何方?趙退之攜寶匣現在何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