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今年的頭一場雪來的又早又急。夜裡西風呼嘯,抽打得轅門外的大旗獵獵作響。漫天的雪花箭矢般地迎頭射來,在城牆上點點綻開。夜盡天明,白茫茫一大片,好不乾淨。長街上幾縷炊煙升起,張掖城才緩緩有了生氣。四五個孩童嬉鬧著穿過一條巷子,陣陣笑聲散去,留下幾行深深淺淺的腳印。站在門前的趙退之就沒這個好心情。換了誰,也不會有好心情。胡人的商隊來來往往走了一茬又一茬,他等的人始終沒到。該來的人不來,不該來的雪卻紛紛擾擾的停不下來。每一片雍涼的雪,都會讓他想起長安的雲。
東方疏林一片,朝陽斜掛,慵懶的發著些許的熱。
「退之」,聲音從巷子的另一端悠悠傳來,打斷了趙退之紛亂的思緒。牽著馬緩步走來的是一名商人,胡人衣裳唐人面孔,神色柔和卻擋不住眉宇間隱隱英氣。「幸好我們走得快,否則這場雪一擋,我們怕是趕不過來了」,胡服男子走到他跟前,邊用手撣掉身上的雪,邊笑著說。
「孫先生」趙退之早已起身迎上,朝孫仲約作揖。「內堂說話吧,我去生些炭火。」
陋室一間,略顯雜亂。孫仲約拿起近前的粗陶小盞,細細的吹開上面的熱氣,須臾間茶香在趙退之的小房子裡散開。「刀,給你帶回來了」孫仲約喝了一小口,等茶水的回甘穿透鼻子時,才又說到「你想好了?」看到趙退之不說話,孫仲約嘆了一口氣,慢慢的說道「總歸是要回去的」,說完取下斜跨的粗布包袱,放在案几上。又喝一口茶,就再也不提這話頭了。
包袱裡面是一把刀。刀鞘古拙,並無其他特別之處,刀原本的主人已不可考。趙退之第一次從家鄉來到長安來時得了它,又在離開長安時失去了它。它就是雍涼的雪,長安的雲。明天他就要帶著這片雪回長安了,或者說這片雲要帶著他回長安了。
安史之亂後,又過去了十年,國朝傾頹,物力蕭條。肅宗、代宗兩朝戡亂,收復二京,蕩平餘孽,澄清玉宇。雖朝堂傾力,人風復甦,但這西涼邊陲,依舊是百廢待興,絲路也已中斷了二十餘年。出長安,抵西域,遙遙千里。官驛尚未恢復,仁壽驛往來,十不存一,商旅更是舉步維艱。可這畢竟是絲路,腳下的砂礫都是碾碎的金子,縱使一路荊棘,遍地刀鋒,打著滾也要過去。長安和羅馬之間的涓涓細流,隨著戰亂的平息逐漸匯聚起來,濤聲漸盛。
可畢竟不是太平盛世,就算是太平盛世,也總是要有人護著貨物往來。趙退之這次要押送一批貨物去長安。這是個機會,或者能回到長安,或者不能回到長安。但是他要試試。
中午天氣總算是暖和了些。孫仲約牽著一匹素白的馬,和趙退之一路同行,去往東家的宅第。府邸在西郊,臨近弱水。整個院落不大,景觀卻安排的錯落有致,頗有雅趣。經一個老家人指引,兩人緩步前行,悠悠琴聲漸盛。過一座石橋,再經一條曲折的迴廊,就看到了東家。身著素淨圓領布袍,頭扎鴉色幞頭,風骨俊雅,偏生了張桃花似的臉。人不可貌相,李仲舒雖生得書生模樣,卻長了副猛將心腸,商場上殺伐果敢,短短數年,所執商號便在西北便聲名鵲起。客到近前,李仲舒微笑示意,以手示坐,孫仲約也不見外,拉著趙退之坐下。一曲奏罷,李仲舒屏退樂人。簡單寒暄之後,便直抒胸臆。貨物不多,滿載五車。自有人手護送。要緊的是一個飛獅紋寶相花底的琴匣,看起來卻頗有分量。內有摯愛的古琴一架,價格不菲,也要帶著,需要格外經心。「你只要守好這琴,其他不需你費心。」李仲舒一頓,「此次遠行,我便要定居長安。諸事身外物,我毫不在意。千金散盡還復來。割捨不下,唯有此琴。」李仲舒,雙手撫匣道:「匣內有先祖父遺贈,需保萬全。」趙退之點頭應下。孫仲約又向趙退之介紹了一些須知瑣事,按住不表。
隨後,趙退之又和商隊同行的掌柜以及腳夫們碰了一面。商隊在刀尖上賺錢,個個精明,無需多加交代。道別回家,準備自己的行囊。後和孫仲約小酌,醉臥小塌,和衣而眠。醉里難憶佳人夢,此身長如不繫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