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下熙熙
左沅是武威姑臧人,其父名叫左充,家裡有些涼州私兵,曾在雒陽做羽林郎。
七年前,左充遇到了時任侍中的劉寬。
這劉寬就是公孫瓚那個靠山,前太尉,現任宗正。
劉寬早年曾任南陽太守,七年前南陽功曹許攸在任上貪斂害民,而且一直出言污衊劉寬,以劉寬的名義斂財,敗壞劉寬在南陽的名聲。
劉寬那時已不在南陽任上,無法直管郡吏,又身為帝師,不方便用自家家丁抓人。
所以劉寬打算提拔左充為司隸都官令史,用正當的名義追緝許攸,估計同時也打算借著許攸的罪過,把南陽重新安插上自己的人。
南陽是光武帝劉秀的家鄉,戶口百萬,是大漢實際上的經濟中心……或者說,是錢。
而就在劉寬去左充家裡時,遭遇了死士刺殺,弩箭並沒有射中劉寬,但卻射中了左充的妻子——這場景與劉虞和劉備母親的情況很相似,當時左沅也在場。
兩個死士被劉寬的隨從圍住,隨即自盡。
就和劉備與劉虞一樣,左充也因此與劉寬起了衝突,畢竟家人受連累,任何人都會不舒服。
只不過,劉寬沒有閉口不言,而是很清楚的告知了左充,許攸的背後是袁逢,也就是袁紹的養父,那死士大概率是袁紹派出來的。
袁紹當時二十多歲,在雒陽當黑老大。
但劉寬也勸告左充,讓其不要復仇,別再追究那些死士。
左充勇武剛烈,沒管劉寬的勸告,帶了私兵去尋許攸,但沒能尋到——許攸跑了。
隨後左充試圖尋袁紹的晦氣,結果沒多久便被下了獄,隨即死在獄中。
罪名是……蓄養私兵死士。
左家隨即被查抄,左沅也因此被貶為樂籍,發往幽州。
這當然是個冤案,但這年頭冤案太正常了,不冤的才少見。
而且,這個冤案中,劉寬並沒有再出現,沉默得像個鵪鶉……如果劉寬願意,他當然有能力搭救左充。
但劉寬沒有出現。
這還是左沅第一次對劉備說起身世,說得很平靜。
她勇武剛烈的性子,與他父親倒是一樣,也難怪她更想當劍客。
左沅父親的事,和劉備現在的情況如出一轍。
作為現代人,很難接觸到這種死士恐嚇的行為,畢竟現代人的命都金貴,不會隨便拋下幾條人命來嚇唬人……一般都是用牛馬來壓榨牛馬。
但這年頭不一樣。
這年月人命如草芥,在劉備剛穿越的那年,雒陽郊外只需要一斗粟米就能買一條命,若是再加半斗,還能得個仁厚善人的名聲。
豪右有時候是喜歡災年的。
「死士最大的作用本來就不是殺人,而是讓人害怕……當初劉寬怕了,拋棄了我父親,成了袁氏一黨。」
左沅低語著:「現在……劉虞大概也怕了。」
「劉寬當然怕,那些死士可能殺不了他,但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防著死士,要不然他的家人朋友全都得提心弔膽的活著。」
劉備搖著頭:「劉虞自然也怕,所以他什麼都不說……這其實也算是劉虞好心,他大概是不希望我像你父親那樣……」
「好心?」
左沅搖了搖頭:「他三番四次來找郎君,這其實就是沒安好心了。」
「也不能這麼說……劉虞肯定身負皇命,誰都不會輕易殺他,但也誰都不會幫他,全都會想著控制他。」
「劉虞要想做點什麼事,那就只能找幽州本地人幫忙,而且只能找沒有豪門背景的……比如我這樣的。」
「我拒絕他,只是因為我確實不想當這個馬前卒罷了。」
劉備嘆了口氣:「他們並不希望劉虞出事,他們只希望劉虞懂事……他們也不會直接和劉虞變成死敵,如果劉虞不懂事,那出事的就會是劉虞看上的幫手,比如我……」
其實劉備是理解劉虞的,但理解歸理解,劉備是真不想被別人當盾牌使。
哪怕是當槍使也行啊,當盾是肯定會挨刀的啊……
可劉虞要麼就是讓劉備做門下佐貳,要麼就是把劉備推薦到東海這個袁家門人窩子裡,這就是指望劉備給他當護心鏡——東海是劉虞的家鄉,但上到東海相下到各曹掾,大多都是袁氏門下。
「這是有人要恐嚇劉虞,使劉虞為其所用。那麼,劉虞打算對付誰,誰就是另一個許攸……可劉虞卻不願告訴我。」
劉備搖了搖頭,又吐出一口濁氣:「這就說明,劉虞認為,他想對付的人和我有關……他試圖招攬我,也是為了對付這個人。」
「劉太守。」
「劉衛。」
劉備與左沅同時說出了同一個人。
眼下,劉虞就像當初的劉寬,而劉衛就像當初的許攸,劉備與左充當時面對的情況一樣。
劉衛賣了全郡屬吏,這事是瞞不住人的,劉虞身為州刺史,肯定第一個查辦劉衛,以便將涿郡太守換成更合適的人……
幽州長期戰亂,邊郡大多缺糧,需要從冀州輸送,涿郡這地方是南北交通核,也是幽州唯一的產糧區。
如果有人想把持幽州馬匹生意,那就必須控制涿郡。
劉衛自然要向劉寬求助,也就等同於向袁家求助。
所以劉虞會遇上死士。
「歸根結底還是袁家啊,可袁家在汝南……」
左沅苦著臉說道:「而且,郎君,死士除了恐嚇,還可以栽贓的。」
她明明知道害死父親的是誰,但卻沒法報復,只能埋在心裡。
明明知道了劉母是被誰所傷,卻也同樣沒法報復。
而且劉備多半會被人栽贓,而且大概率是劉虞栽贓劉備——如果劉虞打算屈服,那就得交個投名狀,留個把柄給袁家。
「恐嚇、栽贓、收保護費……不就是黑幫那套麼?」
劉備咬著牙:「乃公也是混黑幫的!傷了家母,誰都別想好過!」
……
袁家確實是會對馬市下手的。
漁陽馬市原本是張純操作的黑產,但其中大半是袁家的份子。
張純把這黑產給了朝廷,朝廷要開互市,就必須藉助漁陽張家原有的人脈,張純是必定能分得一杯羹的。
互市對張純而言不是損失,對宮裡當然更不是損失,沒必要搞事情。
但這事對袁家而言是巨大的損失。
袁家當時剝離了這份產業是為了表忠心,同時還捨棄陽球等人,把袁家嫡子袁術從軟禁中解脫出來。
現在忠心已經表過了,袁術也已經脫了身,袁家自然會再次向互市伸手,要把損失拿回來。
劉虞是天子派來的,他代表的是皇權。
控制住劉虞,就能假借天子之手,將互市變成袁家的市場——互市依然可以是互市,但袁氏領銜的豪右,想拿走馬匹貿易之利。
說起來,那劉寬向來有雅量寬宏之名,袁逢和袁隗也被稱為寬厚篤誠的長者。
這年頭的大人物,全都是內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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