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滎陽土窟春!(5.178k)
雍丘城之北,一棟檐角飛翹的小樓挨著城門不遠。
傍晚,噔噔噔腳步聲響起。
一名精瘦漢子進入小樓,停步在一扇半開的門前。
「報!」
精瘦漢子一字一句道:
「夫子山下現已聚集不下兩千人,陸續還有人朝太平道場匯聚,道場山門從午時閉合,但不斷有門人進進出出,內部應當是布置妥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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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傳回,說太平天師今夜就要布壇舉旗,自稱大賢良師。」
「再探。」裡間傳來一道聲音。
「是。」
精瘦漢子退了出去,聽得吱呀一聲,另外一扇門也打開了。
岳思歸走出門來,一臉笑意。
他看向太平道所在的西郊方向,有些心癢道:「若不是晚間有事無法抽身,真想去夫子山瞧瞧。
那位周天師手段不少,興許能有讓一眾信客膜拜的神奇現象出現呢。」
另一道男聲接話:「思歸總將這位周天師掛在嘴邊,連我也想見識一下,這到底是怎樣的神奇人物。」
一個身高六尺四寸,肩寬腰窄漢子走了出來。
他著一身素白錦袍,腰懸烏木箭囊,頷下留著疏疏幾縷青須,看上去頗為英武。
岳思歸吸了一口氣:「我只見過此人兩次,卻深覺不凡。倘若拉入密公陣營,當是一大助力。」
英武漢子『哦』了一聲:「這也不必揪心。」
「憑藉雍丘之地募集的義軍,即便混入一眾江湖豪客,也絕不是鷹揚府軍的對手。
只待我們聯絡上密公,太平道義軍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這時借咱們在太康的人手,順勢搭救,便能將這位周天師招到麾下。
那時他就不必再做大賢良師,可為密公的大賢良臣。」
「這樣是再好不過了。」
岳思歸思索間點頭:「周天師身上的功夫就很詭異,須知那太平道還有一位老天師,此人功力高絕,又與道門第一人交好,這樣的臂助不可放棄。」
「希望一切順利,可別出什麼亂子。」
英武漢子拍了拍岳思歸的肩膀:「韋掌門夸思歸辦事謹慎,那是一點不錯。」
「不過這世上只著武力終難成事,有人用刀,有人是刀,不可同一而論。就算這位周天師再神奇,他受眼界所限,勢必理不清當下之局。」
「思歸且寬心吧。」
他一臉欣悅,又與岳思歸說起鷹揚府軍的動向。
二人話題多多,聊得火熱。
不知不知間,夜幕已然拉下。
這時,一陣更急促的「咚咚咚」腳步聲突然傳來。
「急報,有急報!」
這位報信之人顯然是從遠方跑回來的,見其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發生了什麼事?!」
英武漢子眉峰突起,聲量陡然拔高,生怕聽到於密公不利的消息。
岳思歸微微屏住呼吸,盯緊報信之人。
「火!大...大火!」
報信人擦了一把汗,看來是跑得太急,此時上氣不接下氣。
「什麼大火,快說清楚!」英武漢子呵斥。
岳思歸暗道不妙:「難道是夫子山?」
「是,是的...」
報信人深吸一口氣說道:「夫子山燃起大火,木屋全燒了,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英武漢子聽罷大吃一驚。
報信人喘了口氣又講道:「道場內布置的法壇也...也盡數燒毀...」
「周天師呢!那位周天師呢!」
岳思歸急忙問道。
報信人的臉上出現古怪之色,講述著自己知道的信息:
「傍晚時分,太平天師給出命令,讓幫工將道場中的儲米搬下山,分給那些在夫子山下準備參與義軍的窮苦農人...又留下兩卷治病救人的丹方。」
「夜色才降,山下還在領米,忽然看到山上燃起大火,等趕到山頂,火勢已不可控!
焰氣沖天,只看到太平符紙漫天飛舞,有人大喊,說那是天師祈求太平,還以人間淨土。」
岳思歸還在問:「人呢,周天師人呢?!」
報信人咽了一口口水,「之後...人潮湧動,聲音雜亂,我們眼睛看不起,耳朵也聽不清。」
「據說...據說那位天師懷抱《枕中鴻寶苑秘書》漫步走入火海,不知所蹤。」
「似乎還留了一段話...」
「什麼話?」
「叫做...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岳思歸深沉了,英武漢子沉默了。
報信人沒理會他們的反應,盡職盡責道出尾聲:
「那些領到儲米的農人們感恩戴德,三步一回頭下了夫子山。
不少江湖武人打馬離去,有一些壯漢在山上嚎啕呼喊天師,不久也離開了。」
少頃,英武漢子擺了擺手,報信人如釋重負退了出去。
他只得到這麼多消息。
因為夫子山的人太多太雜,尤其是一些脾氣暴躁的肌肉莽漢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道場山門附近極為混亂。
「伯當,你現在又有何看法?」
這時,屋內一道女聲響起。
接著走出一位長發垂肩的白衣美人,俏麗的臉上雙目明亮,閃著慧光,甚至透出一股銳利。
那英武漢子,正是王伯當。
他嘆了一口氣:「落雁啊,我開始相信思歸的話了,這位周天師真不簡單。」
「天下一亂,多少人沉浸在稱王稱霸的幻夢中。他年紀輕輕,竟有這股子定力。」
「太平道雖然用荒誕法門離開了夫子山,卻還是活在雍丘...」
「我現在比思歸更想將他招緻密公麾下。」
「他也不必做大賢良臣,這等布道手段,乃是國師之才。」
這位俏麗美人,自然是李密座下第一軍師,沈落雁。
「這或許有些難度...」
「他既然選擇金蟬脫殼,想必已經知道我們在背後活動。」
她盯著西郊方向,腦海中仿佛浮現了夫子山上的火光,又仿佛可以看到一名年輕道人抱著經書漫步朝火光中走去。
岳思歸右拳擊左掌,嘆一聲可惜:「這下怕是要結仇。」
「軍師,太平道的義軍沒了,這雍丘的局怎麼辦?」
沈落雁極為冷靜:「鷹揚府軍的第一隊人馬並不多,我們先行試探。若密公真的藏身其中,一定有其目的。」
「再朝外散布消息,就說宇文成都放火燒了太平道場,我們以報仇的名義,會有人參與進來的。」
「行動吧...」
……
太平天師抱道門寶書走入火海的消息成了雍丘這兩日最大的話題。
哪怕是街邊的商販們提起,都是一副唏噓感嘆,我當時就在現場的模樣。
茶樓中的江湖客議論紛紛,聊起了曹府周天師與木道人一戰往事。
一些江湖老人談及此事往往先灌一口酒,吐出酒氣豪邁道:
「周天師所練的乃是《枕中鴻寶苑秘書》,這是道門絕密,沒想到木道人還能接下他兩成功力,確實有點本事。」
也有人說:
「那木道人敗在天師手下之後,性格大改。聽說一路南下除惡,連續剿了巴陵幫分舵、海沙幫鹽窩,又滅殺四大寇與鐵騎會的人。
雖然正被眾多勢力追殺,但其所行之事,叫人佩服。」
這時江湖老人們也欣慰得很,說木道人被點化,總算不是一塊朽木。
當然,聽到周天師名聲大躁,也有不少人出聲想與其一戰。
只可惜...
夫子山一場大火,周天師杳無蹤跡。
茫茫江湖,哪裡能尋得?
這場大火後的第三天傍晚,鷹揚府軍下的一支騎兵隊伍在雍丘城附近遭遇埋伏,與半道上的義軍發生大戰!
兩位騎兵旅帥在亂軍中被人射殺,引發騷亂。
隋軍的騎兵校尉尤宏達只能領著先頭部隊撤退,與主力軍團匯合。
從雍丘往外黃的官道上。
夕陽殘照,數百名敗軍傷兵走入零落山丘,馬放山腳,飲水溪澗。
「尤校尉,咱們就這樣回去嗎?」
一名騎兵隊正即百夫長目露憂色,望著眼前魁梧的尤宏達:「太平道的叛軍怎麼辦,大將軍會不會怪罪?」
尤校尉雙手捧水咕嘟咕嘟連喝十幾口:「什麼太平道叛軍?」
他眉頭一皺:「太平道叛軍已經死絕了,我們殺敵三千人,盡數焚燒在夫子山,賊首正在被虎豹大營的高手追擊,很快就能奪回道書。」
「此乃大功一件。」
那隊正聽罷,想起一路上聽到的傳聞,頓時眼前一亮。
「校尉言之有理!」
「那這支叛軍又從何而來?」
尤宏達怒喝一聲:「李密手下有一擅射之人,名叫王伯當,李密的人,自然是楊玄感餘孽!」
「我們找到了楊玄感餘孽,又是大功一件!」
那隊正轉憂為喜,「英明,校尉英明!」
「當速報給宇文大將軍,我們要搶在張須陀將軍之前滅了這股餘孽!」
……
蔡水流逕東南,至陳州扶樂之西。
城郭外八九里許,河面浮著春水霧氣,兩岸垂柳新芽如簾,鵝黃嫩色在霧靄中若隱若現。
那河邊正蹲著個約摸十八九歲的青年,口中叼著根柳條,右肩扛柄短劍,末梢挑著個小包袱,神態悠閒自然。
自打從雍丘出來,周奕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像是換了一茬。
正如長筌子所言:身若白雲任卷舒。天涯海岸,自在無拘。
這種心境之下,就連打坐運氣都變快了。
朝遠處的田裡放眼一瞧,正有農人驅著犍牛下田地,幾個小孩子提著像是荊條編的糞箕在後面撿牛糞,玩得不亦樂乎。
只可惜他們沒炮仗,不能炸牛糞。
周奕笑了笑,安靜享受了一會兒這亂世中的難得平靜。
約摸盞茶工夫,那如銀鏈蜿蜒的通濟渠支渠上飄下來一艘漕船。
周奕見狀,立即從河邊退開。
從雍丘出來後,他直往南走,第一站便是圉城。
當時沒想到後邊有人綴行,也是這樣的漕船,跳下來七八人直奔他就來了。
在圉城河道旁與這夥人有過一次交手,對方以為十拿九穩,自報家門來自鷹揚府軍中的虎豹大營。
與尋常兵卒不同。
他們全通武藝,最差的都有匡暉那樣的水準。
幾乎可以斷定,這些人是從夫子山一路追過來的。
得虧從雍丘溜得快,否則不知道會面臨怎樣的局面。
才將他們甩脫,周奕不想再被追上。
萬一有更厲害的高手前來,那可就不妙了。
一念至此,周奕向路邊的田埂靠了靠,朝著一位正在擺弄犁鏵的漢子問道:
「老兄,敢問扶樂城怎麼走?」
那漢子頭也不抬:「順著這條道直走便是。」
「可有近路。」
「沒什麼近路,只有一條道,往前四里地有一條河,近些時候下雨河裡漲水,左邊水深淹死過人,你可往右邊渡河。」
這時他抬頭撇了周奕一眼:
「你們江湖人若喜歡吃酒的話,過前面這個彎,兩里地不到,那邊有個小店,他家的酒不錯。不過,千萬別在店裡鬧事,這小店來頭不小。」
「多謝。」
周奕瞧見漢子身旁有兩個髒兮兮的娃娃好奇打量他,笑著招手:「來。」
那兩娃竟不怕生走了過來。
周奕從包中拿出兩塊餳,又叫做飴糖,就是以穀物熬出來的麥芽糖。
這是他過圉城時買的。
「少吃點,甜得很,小心把牙甜掉了。」
兩個娃娃開心極了,連道「不怕甜不怕甜」,周奕乾脆把幾大塊糖全給了他們,惹得兩個小孩歡呼雀躍。
自己含著一小塊,滿口香甜,朝漢子指的方向走。
那漢子的表情一直是不咸不淡,這會兒衝著周奕的背影咧嘴一笑,又開始擺弄犁鏵去。
周奕順路走不過半里,忽然聞到酒香陣陣。
那漢子沒說假話。
他快步彎過山坳,立時見一酒肆踞於岩畔,前方是一塊闊地,搭著棚子。
檐角懸著一桿酒旗,上書「大鵬居」三字。
山風一吹鼓得酒旗嘩啦啦作響,正應和草棚下的熱鬧景象。
裡間坐了八九桌,少的兩人,多則五六個。
道旁楊樹邊拴著馬,留有商隊馬夫在看車,卻盯著酒肆直流口水。
可是東家謹慎不讓喝酒。
駕馬車的又不是坐馬車的,喝酒醉駕掉下山崖如何是好?
周奕才朝酒肆前一站,那草棚下一陣異動,瞬間站起三人!
三雙厲目,直直盯在他身上。
周奕一眼掃過,心道不妙。
正是之前與他在圉城交手的幾人。
沒想到他們從船上下來又換了馬,竟然跑到自己前面去了。
三人旁邊的三匹壯馬打了個響鼻,右邊高個漢子登時冷哼道:「小子,這次看你往哪跑!」
周奕瞧出了一絲不對勁。
按照常理來說,這三人應該立馬動手,可卻只是看著,無有動作。
想到那田間漢子的話,恍然大悟。
這時再看酒旗上「大鵬居」三字,直接尋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虎豹大營的三位高手見狀,立時氣勢洶洶走來,其中一人拔出長刀!
「作甚麼?」
這時,店鋪櫃檯高椅正擦著杯盞的老掌柜冷冷發問。
虎豹大營中一人道:「掌柜的,不是我們不給面子,這小子殺了我們一個弟兄,此等仇恨怎能忍耐!」
周圍人歪頭看戲。
周奕大覺奇怪,虎豹大營的人忽然收斂了很多。
就算是在這奇怪的客店,可也不至於將他們軍中的口頭稱謂都隱藏了。
「夥計,來酒,這裡最好的酒。」
有人幫忙,周奕反倒坐定要酒。
「好勒~!」
夥計朝客店內部大喊:「最好的酒,滎陽土窟春一壇!」
虎豹大營的三人望著那掌柜,只見那老翁毫不客氣道:「殺你弟兄干本店什麼事?就算殺你全家,你也不能在此鬧事,否則就是不給鵬爺面子。」
那三人聽罷,氣急卻不發作,反倒收起兵刃,與周奕同坐一座。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一道的。
這鵬爺是誰?
等夥計將酒抱來,周奕打聽了一下:「在下孤陋寡聞,不知鵬爺是...?」
夥計把酒罈一放:
「鵬爺自然是我們的幫主陶光祖。」
周奕哦了一聲,黃河幫幫主!
天下間八幫十會中的第一大幫,在黃河生根立足數百年,威震黃河流域。
這位幫主的外號,便是「大鵬」。
此人不僅武功極高,交友更是廣泛,在長安城,各路人物都要賣他個面子。
便是李閥中不少人物,也對他極為拉攏。
虎豹大營是宇文閥的人,恐怕也不願得罪這位。
聽說這位大鵬極為好賭,在賭桌上一擲千金。
沒成想,又是酒中老餮。
「這滎陽土窟春是鵬爺最愛,你既然是酒中客,一定要記得,此酒遠遠勝過烏程之箸下春!」
周奕好奇了:「這兩種酒我都有聽聞,卻不知道有這種說法。」
夥計擺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你就更該記清了。鵬爺說過,黃安是最不懂酒的人,烏程之箸下春雖也是名酒,卻因其受穢,弱了滎陽土窟春七八頭!不,是弱了十頭都不止!」
夥計說罷哈哈大笑。
客店外不少人聽得有趣,也跟著笑了起來。
黃安...
周奕一尋思想了起來。
這黃安乃是太行幫大龍頭,與陶光祖正是死對頭。
好傢夥,他開這酒店,莫不是為了較勁?
夥計將壇口揭開,前邊貼著紅紙,上有「滎陽土窟春」五字。
給周奕滿滿倒上一碗。
「恁慢用。」
周奕伸手朝酒罈一拍,又道:「不忙,麻煩給這三位也添一碗吧。」
虎豹大營中間那漢子神色嚴峻:「你想做什麼?」
夥計添上三隻碗,依次倒滿,端到那三人面前,之後轉身就走。
只要他們不打架,其他管不著。
周奕這才回道:
「三位多飲幾碗,這時喝了酒暖暖氣血,待會出門,我動手將你們殺了,那時血是熱的,不覺得疼。」
「哈哈哈哈!!」
聽罷,虎豹大營中間那漢子一陣狂笑。
他端起碗來,一口而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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