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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是神還是鬼

  第299章 是神還是鬼

  郎官們持槍壓上,以手中長槍對準嫪毐,步伐基本一致,不斷縮小包圍圈。

  這是最簡單的圍陣,兵卒和江湖人的最大區別就是兵卒會結戰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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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卒習慣配合作戰,而江湖人則多是習慣獨來獨往。

  身為半個江湖人的嫪毐直到郎官們「踏踏踏」邁進三步,依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相信長安君是真的要殺自己。

  [主君說公子最是賢德,從沒有枉殺一人,此舉定是在嚇唬我。]嫪毐主意打定,剛發芽的慌亂被其一腳踩死。

  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面朝趙太后的方向「哐哐」磕頭。

  在這瀕臨死亡之時,他卻不求趙太后救自己,而是表忠心:

  「嫪毐再不能為趙太后盡忠……」

  趙太后只聽到「盡忠」兩字就回過神來,公子成蟜命令下達的太突兀太果斷,讓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晃神。

  公子成蟜的賢德之名在王宮中的傳唱宣發遠比在王宮外強,姬如雪這小女郎總在趙太后耳邊說誰誰誰第七次說想調去成蟜宮。

  不從他人口中,僅是自己觀察,趙太后真心認為君子這個號次子戴的是名副其實。

  成蟜宮這麼一個宮群,迄今為止沒有橫著出去的人,簡直是個奇蹟。

  聞次子下達殺死嫪毐的命令,趙太后都懷疑聽錯了,成蟜宮可沒死過人啊。

  嫪毐的盡忠喊聲驚醒了趙太后。

  趙太后沒有聽到嫪毐後面說了什麼話,因為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臉平淡的次子身上。

  「統統給孤住手!」趙太后悍然下令,威壓如一道擴散的無形衝擊波,席捲圍殺嫪毐的郎官們。

  這能讓朝堂大臣們噤聲的太后威壓,郎官們無所覺。

  公子成蟜在,他們就只聽從公子成蟜的命令。

  哪個宮群敢掛上「太子、王后、犬不得入內」的大木牌?成蟜宮敢。

  哪個宮群的郎官敢兵出王宮砸爛相邦府?成蟜宮敢。

  哪個宮群的郎官敢包圍巴蜀商會,圍殺老秦貴族代表家族白家的繼承人?成蟜宮敢。

  這個以公子成蟜之名命名的中宮宮群,在公子成蟜的命令下,真沒什麼事不敢做。

  有公子在,他們就敢聽不到趙太后的命令,抓著長槍繼續穩步踏進,殺死這個趙太后力保的宦官!

  槍挑一條線。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十桿長槍近乎同時紮下,刺入嫪毐體內又快速拔出。

  白槍頭沾染鮮血變成紅槍頭,由於郎官們拔出速度過快,紅槍頭的紅點,就連成了紅線。

  十桿長槍,十條紅線。

  再扎,再拔。

  紅線穿梭,凌空畫符。

  郎官們沒想到殺這個叫嫪毐的宦官竟然如此容易,虧他們還將斧鉞換成長槍,還結陣上前,白忙活了。

  看著挺壯碩,氣息也悠長,卻是個二百五,死到臨頭連反抗都不會。(注1)

  還沒有死的嫪毐已經沒有反抗之力。

  再絕世的高手身上多三四十個血窟窿,一身勇武也要大打折扣,難有全盛之一二。

  嫪毐這個遠稱不上絕世、跪在地上的高手,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麼?」他看著身上向外流血的窟窿眼,側倒在地。

  「為什麼?」他抽搐著,像是一條在岸上瀕死的魚。

  「為什麼?」他艱難地移動腦袋,想要越過周圍這些郎官看到那個在主君口中就是再世聖人的公子成蟜。

  聖人,也會殺人的嗎?

  他身上的素衣長袍為鮮血染紅染透,這件最低等宦官所穿的服飾漏洞百出,漏洞中是依舊在汩汩流出的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斷重複著這三個字。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何會死,認為這或許只是一場噩夢,身上傳來的劇烈痛楚都是夢中感受,醒來就不疼了。

  他閉上眼,嘴裡嘟囔著「為什麼」,睡著了。

  「公子。」一個戳死嫪毐的郎官奔到嬴成蟜前,拱手復命:「嫪毐已死。」

  嬴成蟜邁步。

  郎官們讓出一條道路,手中豎提染血長槍,槍尖上有鮮血下流,滑到木桿上,滑到郎官們的手上。

  「這裡。」走在道路中的公子成蟜指槍尖與槍桿的連接處:「加個紅纓,血就流不下來了。讓鮮血這麼往下流,影響你們發力吧?」

  郎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公子成蟜突然的關心有些無措。

  很快,他們望著槍頭,看著沿槍桿流到手中的鮮血……好像,是這麼回事。

  纓穗吸血,加上去好像血確實就流不下來了。

  「你們沒意見,那就先試試。」嬴成蟜下定論:「讓隱宮去做。」

  「唯。」郎官們心中暖暖,面泛喜色,同時應聲。


  只有他們成蟜宮的公子成蟜,才會關心他們這些從底層爬上來的最低等郎官。

  嬴成蟜「嗯」了一聲繼續邁步,踩過青石板,踩過浮著一層鮮血的青石板。

  到了。

  他站在嫪毐側面,看著蜷縮成一團如同蝦米的嫪毐。

  「為什麼……我還想問為什麼呢……」少年輕語,被風吹去:「我都說了,你再不走,我就殺你,你為什麼不走呢?」

  他早就聽到了嫪毐的問話,他裝作沒聽到。

  反派死於話多。

  殺白馬的時候,要不是釣魚等白家來支援,他早就把白馬殺了。

  和給活人解惑相比,他更喜歡對著死人說話。

  剛死之人靈魂未散,也是聽得到的,對吧?

  「師長沒有告訴你,我七歲就殺人了嗎?」少年雙手舉在身前,握拳,向兩邊開拉。

  他咬著牙齒,面有猙色,手臂顫抖,用力之大像是雙手之間真的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

  「我七歲,就這麼勒死人了啊!」少年低吼,對著嫪毐屍體,對著那匹看不見的該死的馬的靈魂,對著前世的自己。

  「啊!」趙太后大叫一聲,花容失色,竟是癱倒下去。

  姬如雪搶上一步,張開細小無力的手臂抱住族姑,小臉蒼白地哭喊:

  「太后暈倒了!快來人啊!」

  她被公子成蟜嚇到了。

  剛才還活生生在其身邊的大男人,轉眼就成了一具屍體,鮮血紅得姬如雪頭暈目眩,膽戰心驚。

  這個並非藺氏嫡系,只是生有一副好皮囊,因為出自旁系過早懂事學會察言觀色的小女郎,第一次見到一個大活人慘死在眼前。

  她以為自己見識到了這個世界最殘酷的事,卻不知這只是一個開始。

  不到一刻後。

  李一宮,後室。

  足以容下五個嬴成蟜的大床上,趙太后悠悠醒轉,起身時發出響動。

  嬴成蟜站在金絲楠木桌案邊,手裡拿著一把銀勺子攪動著赤龍花紋杯中的橘子汁。

  「噹啷噹啷」聲響中,嬴成蟜耳朵微動:

  「母后醒了?」

  坐起身的趙太后沒有說話,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盡數披散下來,如一道黑色瀑布,半遮住她那張嫵媚動人的臉。

  放銀勺於桌案,嬴成蟜抓著瓷杯上的赤龍走近趙太后,單手遞過去:

  「喝杯果汁吧,加蜂蜜的。母后若是愛我,我的口味應該也合母后口味。」

  趙太后定定地看著仍在打著旋的橘子汁,慢慢抬頭。

  隨著動作,黑絲偏向兩側,露出那一張宜嗔宜喜皆誘人的美顏。

  「孤不喝果汁。」她說著話,猛得揮手。

  疾風颳在嬴成蟜的臉上,趙太后的手掌在距離嬴成蟜左臉五寸外停下。

  嬴成蟜偏頭看一眼手掌,猶豫片刻,臉貼上去碰一下。

  冰冰涼。

  「這回可以喝了吧?」少年雙手舉高。

  趙太后氣笑,手掌猛地向下一拍。

  赤龍隕落,清脆地哀鳴一聲便四分五裂,橙黃色鮮血流的滿地都是。

  「豎子!你闖下如此大禍!你以為你撒嬌賣萌此事就能抹過去嘛!啊!」趙太后怒不可遏。

  「殺一個叫嫪毐的假宦官而已,算什麼大禍呢?」少年歪著腦袋:「母后怎麼知道賣萌這個詞?跟我阿母學的嗎?」

  「滾開!」趙太后一把推開少年,沒心情哄孩子玩。

  少年不做抵抗,將摔。

  趙太后本不欲管,摔死活該!

  猛然發現少年要倒下的那片地滿是赤龍碎片,使勁拉少年一把,提著少年摔在自己旁邊。

  少年在柔軟的大床上一邊彈動,一邊「哎呦」叫疼。

  「聒噪!」趙太后越想越氣,一巴掌狠狠抽在嬴成蟜的屁股上。

  喊疼聲止了一瞬,然後更大了。

  哭鬧,孩子的特權。

  男人過期作廢,女人過期續費。

  趙太后心煩意亂地踩著赤龍,「啪嚓啪嚓」地來回踱步:

  「豎子!豎子!孤現在真想一劍殺了你!你根本不知道你闖下了多大的禍!」

  有聲無淚謂之嚎。

  嚎聲一停。

  哭鬧半天沒有一滴眼淚流下來的公子成蟜翻過身,坐在床沿:

  「我知道。」

  趙太后冷笑,「呸」了一聲:

  「你知道個屁!」

  「與其說我闖了大禍,不如說我破壞了母后的大計。」少年和停下腳步的趙太后對視:「我發狂疾,大多都有跡可循,好些時候還是裝的。母后你,是真的有狂疾。」

  「哦?」趙太后兩個鼻孔猛噴氣,噙著冷笑,托著兩個大罪向嬴成蟜走來:「孤的小夫君又知道了?孤的髮飾都是你取的吧?怎麼沒把它們一起取出來啊?你父不喜歡,你也不喜歡嗎?是不想親自動手嗎?小夫君你躺下,孤送你嘴裡。」


  「母后!」少年一個翻滾下了地,動作有些狼狽,慌亂發自內心。

  他連連後退兩步,見重新坐到床上的趙太后陰著臉暫時沒發瘋,長出一口氣。

  「啪」的一聲脆響,少年續上趙太后未盡巴掌,狠狠給了自己右臉五個指印。

  少年立下重誓,再和玩抽象的職業選手裝逼挑釁他就是狗!

  「母后想帶嫪毐去雍城,在雍城給嫪毐生下兩個孩子。」少年語如連珠。

  「放爾母的屁!」話音還沒落,趙太后就抓著枕頭猛砸了過去。

  其速快,其勢猛。

  嬴成蟜下意識偏頭。

  先是感覺耳邊一陣強風,再是聽到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回首望一眼枕頭,看到散落一地的蕎麥皮,心頭微微發寒。

  這麼大力度,砸在腦袋上就和一個大沙袋差不多了吧?

  香氣襲來,少年僵硬轉首,果見一臉怒氣的趙太后。

  捋過右側秀髮,趙太后露出完整的半個側臉,俯身半蹲在次子眼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小夫君,這就是你說的知道?」

  「和母后開個玩笑罷了。」嬴成蟜強自鎮定。

  眼見趙太后眼瞳火焰又燃,少年加速輸出:

  「呂不韋現在權勢雖大,但他終究是姜姓呂氏,不是嬴姓秦氏。他掌權不足一年,底蘊不足,人心不依,想要行田陳篡齊之事還遠遠沒到火候。

  「而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根基越發深厚,羽翼越發豐滿,等到其真正發動兵變的時候兄長或逢大難。

  「母后絕不願看到這一幕,決心為兄長徹底解決呂不韋。

  「而呂不韋功勞太大,無故殺死其人,咸陽會人心離散,就像武安君死後我國諸將自危,軍心大亂一樣。

  「必須要給呂不韋找一個不容赦的大罪——謀反,逼其早日謀反。

  「以呂不韋的手段,想要迫其早日謀反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但,呂不韋不是一個人。

  「嫪毐是十二君之一,十二君是呂不韋最重視的門客。在外人眼中,他們每個人都能代表呂不韋。

  「十二君中嫪毐最不濟事,能得呂不韋看重全憑忠心。其號轉輪人、纏腰鳥,貪淫好色,無女不歡。

  「母后帶其去雍城,雍城沒有咸陽這麼多眼線,能掣肘母親的不多。母后想要以自身為餌,以官爵為利,滋生嫪毐的野心,誘發其謀反。

  「他謀反,呂不韋便是不謀反也要連坐,王兄就可以順勢拿掉呂不韋。便是殺不死,至少也能罷其官收其權,讓呂不韋徹底失勢……」


  趙太后半蹲著聽完了,眸子從暴怒變驚奇,再到不可置信驚慌失措像是看見了一個怪物。

  [非人哉!]在趙太后心間掠過的這三個字並沒有貶義。

  能蹲小半個時辰馬步的趙太后雙腿打顫,強笑一聲:

  「孤的小夫君,是神還是鬼?」

  …………

  【注1:蘇秦被刺殺後,齊王為抓捕刺客,將蘇秦頭顱懸於城門,並張貼告示稱蘇秦是內奸,懸賞黃金千兩給殺他的義士。四人前來領賞,皆稱自己殺了蘇秦。齊王言稱不可冒領賞金,四人言之鑿鑿說就是自己殺了蘇秦,千金四人平分,每人應得二百五十金,齊王斬殺四人,從此二百五就成了傻子的代稱。這是二百五流傳最早的說法,史書不可見,筆者采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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