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這個天下,老子就是大勢!算盡人心
第294章 這個天下,老子就是大勢!算盡人心的陽謀不可逆
白馬面色越來越白,帶給萬物生機的陽光卻不能給他帶來生機。
他感覺身體漸漸無力,每一次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喉嚨處也開始上泛腥甜的氣息。
「那就不勞貴人擔憂了。」嬴成蟜想要拔出插在白馬心臟插著的秦劍,給白馬一個痛快。
「別拔!」白馬用力抓劍,急叫,身體裡本就不多的力氣用走大半。
五根染血的手指重新搭在劍鋒上,指腹被利刃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劍刃在骨縫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嬴成蟜盯著白馬的白臉,濃眉下壓成鋒利的弧度,微微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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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不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白馬大口呼吸,喉間血沫隨著喘息在嘴角溢出。
他閉眼感受陽光的溫暖,很是虛弱地道:
「那也別拔,我想多活一會,我還沒明白呢。」
他喘息好一陣,落灰的睫毛顫抖著掀起,微微揚首:
「豎子,問你話呢,你想好如何善後了沒有?
「章台街外發生如此規模的械鬥,死了我,死了我母,你要如何活下來呢?
「王上為了王位,為了給我們這些大人一個交代,一定會殺了你的。」
半立的古琴忽然掉落,錚鳴奏響。
這一刻的白馬就如同初見嬴成蟜時一樣自信、從容,甚至……還有幾分凌駕。
他不怕嬴成蟜了。
「你……是在擔心我嗎?」少年看著白馬的臉,琥珀色瞳孔在陽光下收縮如針尖。
「豎子啊,快別說這些沒用的屁話了行嗎?」白馬握劍鋒的五指張開,掌心血肉模糊的傷口裡露著白茬。
他以血手懸在嬴成蟜眼前:
「我都要死了啊!你讓我死個明白不行嗎?」
「……我沒想到你臨死之前是如此模樣,如此的……從容不迫。」
「我可是白家繼承人!白家下一代家主白馬啊!你讓我像那群賤民一樣哭著喊著跪地求饒嗎?要是有活路,我倒也跪的下去,丟點的面子以後掙回來就是了。必死的場面,我哪能丟了白家的臉呢?趕緊回答我的問題吧!我的君侯大人。」
「好,我滿足你,我會……」
一刻後,白馬哈哈大笑,胸腔震動引得心口劍刃又深入半寸。
他口咳鮮血,榨乾殘軀體力鼓掌,鮮血「piapia」飛濺。
「彩!」他一臉興奮,興奮到癲狂:「豎子當真奇思妙想!敢想敢做!神童之名不虛也。」
他帶著嬴成蟜的秦劍,一點一點蹭上窗台,邊蹭邊道:
「你之所以能殺我,不是你背負著仁義之名,不是你做得對我做的不對,是你比我強。
「這個天下,強者為尊。
「你強,你說的話就有理,你想作甚就作甚,想把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模樣就變成什麼模樣。
「我沒做錯過什麼,我只是沒你強。」
他回首,本就凌亂的髮絲為風吹亂,衝著神色複雜的嬴成蟜道:
「開始?
「我喊吧!我喊比你喊真實!
「你在地上打幾個滾,衣服弄亂一點,最好能拿香爐砸一下頭,做出和我激烈搏鬥的模樣,我武功不弱的。
「做戲做真實一點沒壞處。」
「為什麼幫我?為什麼赴死?」嬴成蟜不明白:「我殺了你母,還要殺你全家,你為甚幫我!你明明有一戰之力,我殺你沒那麼好殺,你為什麼不反抗!」
「想知道啊?」白馬笑問,染血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森白的光。
嬴成蟜頷首。
「那我偏不告訴你。」白馬笑聲如夜梟:「我明白著死,你糊塗著活。來自天外的賤民啊,我與我母在黃泉等著你,你可要晚些來啊!哈哈哈!」
破碎的窗紙被穿堂風吹得獵獵作響。
白馬仰天大笑三聲,頭探在窗外,脖頸繃出瀕死的青筋,其臉在陽光地照耀下一片慘白,前所未有的白:
「嬴成蟜!」
透支生命的怒吼聲傳十里,震得屋檐銅鈴「玲玲」作響,震得香風道外的街邊酒肆旌旗劇烈晃動。
封鎖樓台的一百三十三名郎官能聽出滿腔憤懣。
聞訊趕來的內史孟暗、太尉西山、和三百餘名披甲衛卒,能聽出灼天怒火。
章台街出來的大人們、香風道各大樓台窗邊的賤商們、遠遠躲著不敢覷這邊一眼的賤民們,能聽出恨不得食肉寢皮喝血的深仇大恨!
一個身影自窗邊掉落,喊聲自上而下,從天落地:
「你殺了我!也洗不清你謀反之罪!就算王上會放過你!我家也不會放過你!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
「嗵」的一聲巨響。
其墜落的身體砸血濺血,飛濺起來分不清是誰的血的血珠在空中折射出細小虹光。
煙塵大作。
聲息人滅。
太尉西山怔怔地看著砸落的白馬。
機械地扭頭,去看白馬不遠處那具穿著深色緋衣、滿身鮮血的無頭屍體。
他叫西山,她叫西桃。
他是她兄,她是他妹。
「妹……」西山呢喃,頭腦暈眩,身子左搖右晃。
全身無力,手上一松,栽楞墜馬,煙塵又起。
「西太尉!西太尉!上人啊!」內史孟暗翻身下馬,官服下擺沾上的不知是血還是血水,抱著西山身體焦急大喊。
兩名衛卒手忙腳亂抬起太尉時,鎏金頭盔磕在青石上發出刺耳聲響。
[瘋了!這豎子當真瘋了!西山這個鳥人還裝死!]孟暗在心中大罵特罵。
命衛卒帶太尉去太醫署,掌管咸陽的內史大人重新上馬。
他緊攥韁繩的指節泛白,望著巴蜀商會高懸的匾額深吸一口氣。看著那百來名郎官,愣是不敢下令讓麾下三百餘名衛卒發起進攻。
這位孟家家主嚴重懷疑瘋了的公子成蟜會下令戰鬥。
空氣中漂浮著尚未散去的濃重血腥味。
真要是咸陽城衛卒、成蟜宮郎官在章台街外發生械鬥,那這事就更大發了,沒準會把局外的孟家卷進去。
本來還有一個掌管咸陽城安危的太尉幫帶著分擔壓力,太尉倒了。
「長安君!」內史孟暗眸子倒映著結陣郎官,眼皮子亂跳,樓台飛檐的陰影斜斜切過他的半張臉。
他仰著脖子,沖巴蜀樓台高喝:
「汝當真要謀反乎?」
成蟜宮安全最高負責人、郎官之首、軍職為百將、官職為中郎將的白無瑕也仰起頭,新換的饕餮鐵面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光澤,張開的大口滿是猩紅。
站在窗口的嬴成蟜和饕餮鐵面後的關切目光對視,唇角勾起少年特有的狡黠弧度。
笑笑,點頭。
面向天空的饕餮,轉向內史孟暗。
飽飲貴族血的猩紅獸口後,傳出強勁有力的沙啞瓮聲:
「棄械!」
長柄寬刀率先落地。
「唯!」郎官們齊應。
刀、劍、斧、鉞、槍……盡數落地。
煙塵再起再起再再起……
孟暗面色緩和不少,他抬手摸了一下冰涼額頭,這是他預想過的最好情況了。
他心情佳了那麼一點,甚至還有閒心去想嬴成蟜宮中的郎官就是另類,兵器都不統一。
「長安君請下來吧!」孟暗在煙塵中高喊,官袍袖口被勁風吹得翻卷如浪。
他不想動粗。
四十九官事件以前,他倒是願意為了賣白家一個小人情,命人上去捉拿必死的公子成蟜。
現在。
呸!
死的是白家家主白凡的兒子白馬,又不是他孟暗的兒子,活該!
陽光照亮他眼底的算計精光。
只要不牽扯到孟家,孟暗很樂意看到白家倒霉。
「內史大人明事理,本君也不能無理取鬧,這便下樓。」天空中傳來少年清朗的聲音,尾音帶著幾分刻意拖長的未消余怒。
孟暗連連點頭,眉毛、鬍鬚都隨著點頭動作輕顫,思忖事情似乎……也沒有那麼差?
白馬死了,西桃死了,跟孟沒什麼關係啊?
他這個管制咸陽瑣事的內史,最多有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這對孟家來說完全不叫事啊!
餘光瞥見太尉墜馬時掉落的鎏金頭盔,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一念至此,孟暗竟是有些樂於觀看事後表演了。
嬴成蟜自巴蜀商會的大門走出,灰塵僕僕,破碎的衣袂在晨風中翻飛如蝶,好似經歷了一番激烈搏鬥。
白無瑕迎上去,鐵面下傳出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她擋在公子成蟜面前,染血衣裳飄又揚,失刀刀鞘顫又響。
「公子可未說食的是這兩人。」少女聲音故作沙啞,語氣小半是責問,大半是擔憂。
「食盡人上人,天下盡聖人。」嬴成蟜扮個鬼臉,趁著還是個孩子抓緊賣萌:「安啦,沒事噠。」
「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我什麼時候騙過白師。」嬴成蟜視線越過白無瑕,望向白馬血肉模糊的屍體,神色複雜:「事情比我預想的還要好上一些。」
風捲起白馬散落的髮絲,纏繞在插著秦劍的屍身上。
少年到現在也不知道,白馬為什麼要幫自己,他原本計劃在窗口喊話:
「豎子竟膽敢栽贓陷害本君謀反!本君殺了你!」
然後丟下白馬屍體。
白馬代其喊話,事情更真實了許多。
白無瑕順著徒弟目光看去,鐵面眼孔後閃過水光。她看到了披頭散髮的白馬,仍不知徒弟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很多年以後,她收拾書房的時候找到了一本封面上寫著「隨筆」二字的筆記。
她好奇翻開,通篇閱讀,很快就在筆記中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我看著白馬的屍體,滿腦子都在想一件事——他為什麼要幫我呢?】
【我和好多人說起過這件事,有學究天人的諸子,有官爵至頂的顯貴。】
【淳于子說白馬是良心發現,是人之將死其為也善。】
【鄧陵學子說白馬是為我高尚的道德情操所折服,如他一般。】
【魯仲連子說白馬是人生盡頭幡然醒悟,認識到天下萬民遠比一家一姓一氏一國重要的多,要為結束這個最黑暗的時代做出一份貢獻。】
【蒙恬說白馬是不想讓我死的太輕鬆,他想讓我五牛分屍,死無全屍。】
【武安君白公說白馬因為父親、大父不來救自己而仇恨家族,因為母親死在眼前而心性大變,由愛生恨,想要我活埋了其家送他們團聚。】
【……】
【張良這小子最有意思,他竟然說或許白馬是愛上了我。真是好笑!只有這男生女相比美女還美女的小子才會被男的愛好吧?】
【我聽到了太多的回答,可迄今為止,我依舊不知道那匹該死的白馬為什麼要幫我……他有病吧!】
【很長一段時間,我腦海中都在回想這匹馬最後赴死的模樣。】
【不是,他這種該千刀萬剮的畜生,憑什麼那麼淡定啊!】
【媽的!他憑什麼比我這個死過一次的聖人還淡定啊!憑什麼啊!!!】
【誰要來殺我,我知道必死我也上去拼命!我都要死了我要個屁風範啊?】
【我不得不承認,我那個時候有點被鎮住了。我在心裡說哎你小子還真他媽像個貴族!我都有點後悔殺你了。】
【真是活見鬼了!我之前想殺這匹死馬想的吃飯都不香,我都忍多久了?!】
【果然,人都是複雜矛盾有兩面性的,就算是這匹該死的馬,有時候也會冒出那麼一內內人格魅力。】
【不對,馬又不是人,有個屁人格魅力!他是畜生!畜格魅力!】
【這麼多年,死在我手裡的貴族有好多都重複這匹馬的話,他們不承認他們錯了,他們臨死之前都認為自己草菅人命沒有做錯。】
【我記得諾基亞被智慧型手機干翻的時候也說自己什麼都沒做錯。】
【呵,看不清形勢就死唄,有什麼好說的,不給你們吊路燈展覽就不錯了。】
【任何阻攔大勢的,都將被碾得粉碎。】
【這個天下,老子就是大勢。】
【不行,我還是好奇……死白馬,你真該死啊!】
【你到底為甚幫老子啊!老子有強迫症啊!】
【你托個夢吧行不行?大不了讓你夢裡捅我一劍好了!】
相邦府。
黃銅門環輕叩朱門,發出沉悶的聲響。
不小心碰到門環的相邦呂不韋身披大氅(chang三聲)站在相邦府大門前,內里玄色錦袍上的蟠螭紋若隱若現。
他看著內史孟暗率領一眾衛卒,押著為一百三十三名郎官簇擁的公子成蟜走過章台街。
一吸外面的冷空氣,病症未去的呂相喉嚨發癢,止不住地咳嗽。
他以手掩口,咳嗽時嘴角都在微微上翹。
事情進展的,比想像的還要順利。
當然,也不可能不順利。
這是陽謀,算盡人心的陽謀,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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