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生相隨死相依

  自那寶閣中出，黎卿掂著手上這尊三足鼎，著實是有些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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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鐘鼎雲籙，與圖讖經緯並肩，他歷來曾聞此道，卻未料到，就這般輕易地到手了？

  「似是還被那老學究忽悠了？」

  黎卿回顧著那老叟的舉止，更是奇異。

  然丹書讖圖一道，本就難學難精，何況這還僅僅只是一道可供參考的鎮器而非古寶，有個三五千道銖也就頂天了！

  將那三足銅鼎收入儲物葫蘆中，黎卿身形一轉，化作瓢潑白紙隨風紛飛，眨眼便出了那寶閣坊市，正往城外而去。

  突然！

  一道強烈的占有欲自中泥丸宮中衝出。

  只見黎卿泥丸宮中那道白骨美人相驀然睜開眸子，那無垠昏暗中的白骨骷髏紛紛【咔嚓】【咔嚓】的動作了起來。

  這浮黎白骨相中似是被更加恐怖的意志灌輸、接掌，它們正在自內景中入侵現世。

  為鬼母而去！

  柳黃州的南離坊小巷瞬間墜落了一片黑暗之中，這片深邃的黑暗更是欲要擴散開來，就連白骨骷髏的關節咔嚓聲都已經傳揚了開來。

  好在，下一刻，這剛剛入侵到現實中的內景之相又瞬間消失。

  只叫這街坊中的百姓暗道奇怪。

  「剛剛，是我看花了眼嗎？」

  「窗外莫非是突然黑了一瞬?還是有什麼物甚飄過?」

  「……」

  好在那浮黎昏暗之相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發生了個眨眼，只讓坊中之人暗覺是眼花了一瞬。

  待得那坊間小巷中的人繼續忙著自家的事兒，井邊打水的打水，齋中研墨的研墨，都未將其放在心上之時。

  黎卿自那坊前的老槐後探出身形來，以手扶著樹幹，面色煞白。

  那鬼母，她竟是強行入侵了黎卿的內景，要掣那浮黎白骨、萬千大恐怖入侵現實。

  若非黎卿封鎖天靈，封了泥丸宮，那白骨諸邪為鬼母所馭，傳說的大恐怖一旦現世，整座州府都將化作人間地獄！

  「你到底要幹什麼?」

  黎卿聲音怒沉，似是恨意沖霄。

  她果然如跗骨之蝕般，陰魂不散，總是能肆意的摧毀黎卿的情緒。

  然那泥丸宮中，那白骨美人卻是面無表情的坐在那白骨蓮座上，那厲鬼無靈，半生半死，不分是非，亦不知曉黎卿在說什麼做什麼……

  只是，那為鬼母降臨的白骨美人相似是也稍稍共情到了黎卿的不滿和忿怒，停下了動作。

  垂首數息，白骨美人自那蓮座上走下，緩緩上前，將那白玉般的手指抬起，與黎卿的念頭接觸。

  「我，想要那個！」

  「想要……」

  這是那鬼母第一次與黎卿進行交涉，那念頭中幽精與爽靈交匯，鬼母那單純而強烈的欲望傳遞到了黎卿的意識中。

  她，只是想要那裡的一隻鬼。

  很想要！

  「……」

  緘默了數息，那覆上了黎卿心頭陰霾才終於被平復，厲鬼纏身，隨時隨刻可能發生的失控，那真不是常人能抵禦的。

  但這一次，似乎，只是因為那崔家小娘感知到了什麼?

  「好！你想要，我自去幫你拿。」

  「在這裡稍待，可好？」

  黎卿分數兩縷念頭，再與那內景圖中、浮黎白骨地上的白骨美人相交。

  白骨美人再沒有回應，但也乖乖的回到了那白骨蓮座上，昏黃遍地中的浮黎白骨亦是再失去了那股恐怖，【稀里嘩啦】的散落在地……

  這卻是讓黎卿長吐了一口濁氣。

  他可是真的拿那崔家小娘沒有一點辦法，也好在如今道行稍長。

  至少，他與她之間，也終於能進行神念之間的交流了！

  見得那內景中的浮黎白骨地重新平復，黎卿這才緩緩鬆開那封閉的識念，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既如此，黎卿便開始遵循著鬼母的指引，且往城西一觀，那隻引起了她欲望的厲鬼。

  白紙紛飛間，隨著清風飛掠，黎卿翻越諸坊，落到一座連綿的府邸群落前。

  越是靠近這座宅府，那浮黎白骨地中的白骨美人情緒愈發不穩，數次欲要直接入侵現世，襲擊那座宅子。

  黎卿念頭縷縷，不住的制止住那白骨美人，同時，更是隱蔽下氣機侵入了這座宅邸之中。

  這是一座四進兩跨的府宅，迎春未過，還掛著盞盞紅燈，隸屬當地的大族。

  白紙翻飛穿過那重重的院子，此刻正值響午，似春困惹人擾，諸多僕人家丁都四散在前院房中，這張張白紙隨風，唯有一名小廝瞥見，只道是哪來的大風罷了，也未在意。

  黎卿橫穿過諸道院落，緊接著便停在了西跨院的一座天井花園前，原本他還暗道，此處府邸僕婢縈繞，似是家宅旺盛，怎得家中會生了鬼禍?

  一入這花園前，黎卿立即便發現了不對。

  只見那院中似是有口廢棄的古井，或許為了照料園中花欄珍木而建，現不知為何，已用一座大半丈高的奇石給封住了！

  「這井中……」

  黎卿只是剛剛路過，便覺那井中有異氣生，見四下無人，顯化出身形來，先天一炁彈出，尋了一道縫隙侵入那口廢井之中。

  不過多時，那指尖一炁的反饋，立時便叫黎卿眉頭緊蹙。

  那口廢井下，竟是有五六具白骨堆疊，且間隔的時間已然不短。

  「井下屍骨，死氣橫生，但這屍骨也並未生出鬼祟來啊？」

  泥丸宮中，浮黎白骨地，那鬼母駕馭的白骨美人面上滿是躍躍欲試的表情。

  或是有鬼祟害死了這些人?亦或者是這家府邸的主人豢鬼?

  黎卿心頭思忖，卻是對此地有了些狐疑。

  下一瞬，那白紙飄動，飛散出了府邸，那響午間，宅中僕婢午正在小憩。

  白紙飄散出了街角，黎卿卻是將那紙燈一提，指咒掐訣，以一道紙鶴承起念頭三十六縷，化作一道入夢之術。

  那宅子的西跨外院，諸多僕從領了牌子值守，而其他人或許休憩，或是依著這春困時日打起了盹兒來。

  有青衣小廝，匍匐在桌子上，朦朦朧朧間，似是見到了一尊紙鶴飄來。

  而後便是意識朦朧，思緒回到了四年前的入府之時……

  柳黃州王氏，這是當地的大宗族，從別駕、通判、從事、縣尉，這王氏歷有族人在天南各處任職，這一座王氏府邸便是其中一脈。

  只是這府中的老爺尤擅經商，未曾入仕。

  要說這王府，王老爺素愛美人兒，府中婢女尤多，皆是容顏上等。

  自打這小廝進來，倒也歷來安穩，府中一切順遂，近些年兒發生的大事，就是有幾名美貌至極的女婢失蹤，其中便有一位是他暗暗喜愛的人兒。

  最初傳聞是被拍花子拿走了，又傳是那婢人大膽私逃了去，後來陸續又發生了幾起，便有人說是王老爺性癖異常，不似好事；

  而後又有人傳聞是夫人不容，可夫人更是州中少有的美人，怎會如此呢……

  紙鶴穿梭夢境與現實的阻隔，冷眼旁觀著那小廝的夢中經歷。

  可那小廝實屬是個腦袋空空的玩意兒，除了吃、睡、聽從府中吩咐，剩下的記憶就是妄想府中女婢了。

  花了小半個時辰，黎卿也只見到了那宅邸中的方位與各院的傳言底細，其他的一概不知。

  「五名消失的女婢?那井中白骨似乎都是女性的骸骨？」

  莫非真是那王老爺以貌美女子豢鬼?還得那夫人尋了什麼了不得的邪法?

  喜愛女婢的老爺，貌美如花的夫人，無故失蹤而屍骨存於廢井的女婢，大概率都是這幾個結果。

  黎卿心頭一動，紙花紛飛，直接便是遁入了那東跨院之中，那內院之東，便是王家老爺或夫人所居之所。

  再聞得今日那王老爺趕赴了宴會，那引起鬼母心緒變化的就是那位夫人了?

  黎卿好生束縛住周天一氣，使得周身氣機融圓歸一，與外天地徹底隔絕，自然也就沒有氣息外溢了。

  瓢潑紙片剛剛落在那房間之外，也未見有絲毫的僕婢在外聽候，恰似一陣邪風颳來，孤零零的白紙隨風飛入那窗口，落在了房間那盞還未燃起的香爐中。

  只見有一位滿戴簪瓔的美艷女子正對著銀鏡貼妝，那女子梳仙髻，勾娥眉，正取丹青花子在額首理著花鈿。

  也不顧那不知何處刮來的邪風，只是隨意邪瞥了那張靈瀅質美的靈紙一眼，下一刻又繼續了手上的動作。

  「哪來的小道兄，怎以靈紙作信，擅送妾之廂房……」

  「讓老爺知曉了，還不得打死奴。」

  這女子嬌嬈，一手扶著畫筆，眉間只似秋波婉轉，側身對著窗外便是白上一眼，那柔弱的責怪語氣中，卻是將那曼妙身姿盡顯無疑。

  遭了！

  黎卿也不知多久未曾觸碰過凡紙了，歷來所用皆是靈紙，便如知見所障，完全忽視了這一點，可這般靈物，隨意一截靈瀅白紙，稍有眼力之人哪個認不出來。

  隨風飄舞的白紙，竟然是一張靈力通透的靈紙?而它還恰好隨著一道有頭無尾的邪風，正正好落在了窗口上?

  凡世間，靈紙可是難得！

  下一瞬，便見那齊腰高的君窗台外，有一青年露出身形。

  這青年著一身青素兜袍，身姿筆挺，面柔俊晏，兩分鬱郁之氣縈繞，更有一絲不同，當即便令這位夫人眼前一亮。

  「咦，這是哪家的好郎君兒，真真是一身好姿顏。」

  這夫人將手上眉筆放下，宛轉輕笑間，便俯身將那香爐上落著的白紙夾起，步履顰笑，緩緩送到了窗台旁，卻是調戲了那郎君來。

  黎卿見得那女子，心頭當即便是一沉，她的身上，六氣不加，天人無感。

  何況，泥丸宮那浮黎白骨地中的白骨美人更是從白骨蓮台上起身，按耐不住的要動手了。

  這就是那隻鬼！

  而當那位夫人調笑著，以手指輕輕滑動那郎君手背之時，兩人面色豁然大變。

  「你果然不是人！」

  「你到底是誰？」

  這二人相隔著窗台相望，黎卿的雙瞳瞬間一縮，那位夫人魅惑輕佻的神色當即轉冷。

  不等其他動作，當即便是一道幽光閃過，掠過那女子的髮絲在另一面牆壁上破開一個大洞來。

  黎卿目的明確，只待確定了這鬼物的身份，抬手便是連串的殺招。

  那女子美目寒煞，轉瞬之間身側鬼氣肆意，亦是要趁著府中僕婢到來之際，弒殺了這位鬼道人。

  「好你個白骨道人，竟敢追到了這裡來了。」

  「本夫人……」

  這女鬼顯然不是厲鬼一流，靈智聰盈，居然還在這府中潛享多年，莫不是嶺南的鬼神之流?看樣子，還和嶺南白骨道有些恩怨！

  然而，這女子連狠話都未來得及方，下一瞬，無邊森寒的冥府玄陰之氣瞬間充斥了這整座小院。

  森寒氣息自黎卿始，不過瞬間便蔓延開來，院中棗枝凝露，青瓦結霜，那女子更是動作一滯，似是整道身軀都被冰封住了一般，森冷，麻木，無力之感襲上心頭。

  「好郎君，可否給奴一個機會?」

  「方才，奴只是氣極攻了心，怎敢對郎君出言不遜！」

  「您予奴一條生路，怎麼樣都……」

  這女子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一片無垠的黑暗籠下，浮黎白骨之地，有玉手探出，觸碰外景與內景的間隔，跨越現實與幽天的界限。

  不過片刻，萬物無聲歸於靜謐。

  那自稱夫人的鬼女，瞬間便化作了陰氣消散，只是，黎卿內景中伸出的那雙玉手似是獲取到了什麼極為喜愛的物甚。

  便是黎卿都能感受的到那單純逸散出來的慕意。

  正謂是：

  鬼母聞聲稱心意，郎君摺紙探行蹤。

  同時，不善的目光卻是不知何時盯上了此處

  那柳黃城外卻是有一尊黑衣道人，透過重重街道，終於再度感受到了那尊極致的氣息。

  「好鬼物，好幽冥，追溯了許多時間，它合該為本尊驅策！」

  這鬼道人立於雲頭，身側黑幡搖曳，不過瞬間，一道無邊幽黑的法域便籠罩了整座柳黃州。

  百里陰雲中死怨之氣凝聚，化作雲邊鬼面，面目可憎，無數的鬼臉、鬼手在那陰雲中奮力的掙扎、無聲的嘶吼。

  好個鬼道人，落於天南之地，竟是偶得一縷玄陰氣，要強奪陰契與鬼母，祭萬魂幡出，竟是不顧柳黃內外三十萬百姓了！

  黎卿正無奈的立於那院中，掐訣掣指，欲收回那浮黎白骨之相，將那白骨美人哄回內景，再讓鬼母意志回歸幽天。

  下一瞬，天穹變幻，有滅魂神光從天而降，轟然一擊，竟便將這整座宅邸都一擊坍塌。

  黎卿正處於神光中心，好在那鬼母加持的浮黎內景擋下了大部分的神光，但仍舊是被那恐怖的力量拋飛十數丈，意識朦朧間，只覺身後無邊劇痛傳來，似是渾身骨頭都已盡裂，眼睛一閉便昏闕了過去……

  萬魂天傾之勢，墜柳黃城西，那紫府別駕，氣機沖天，欲尋人對峙；

  翰林寶閣，書氣化結界，齊齊將目光投上雲頭，尚不知是哪個鬼道渾人，竟如此不講規矩，致南國律於何地?

  「啊！」

  再片刻，只聞得無邊的哀鳴聲動，萬魂法域之中突有更恐怖的氣機升起，有幽冥域生，玄陰白骨，陰靈過道，柳黃州中，哀鴻遍野，百鬼嚎叫，萬民竭吼。

  街中百姓，見得黑雲壓城，還未尋得遮蔽，冥府大開，卻是陰靈過境，虛天之下，垂下道道陰影。

  一名名百姓、怨靈、乃至術士還未遠走，只聞【咔嚓】之間，盡數扭作血肉麻花，骨肉飛濺，為那草繩吊起頭顱，垂落幽天，化作倒立林。

  「吾兒！」

  「夫人！」

  「不要啊……」

  知州還未祭起神通，那通判尚未庇佑萬民，冥府已開！

  自城西而始，那幽天冥府降臨人間，道道生民沉淪鬼蜮，有鬼母出行，丈高三十三，半生半死，玉顏白骨生，垂首血淚泣，那雙掌中似是正捧著一道人形。

  有數丈高的無頭鬼，掣動喪幡，有陰兵鬼馬，踏破天穹，有鱗甲鬼將，舞動裹屍鬼旗。

  旌旗十萬，甲首無存，那竟然是一支沒有頭顱的鬼兵，那旗幟上，以鮮血刻印著似是要活過來的「崔」字……

  鬼語戚戚，冥府之中，百鬼開路，那幽深的鬼蜮似是要撕裂虛空一切生靈，再掀一道大禍而來。

  整座州府上有萬魂法域籠罩，下面更是爆發出了無法遏制的大禍，數萬生民瞬間扭曲暴斃，血肉橫飛，宛若人間煉獄啊！

  而那城外雲空上的鬼道人，卻是愈發興奮了，鬼相丈三十三，現身便是滅城嗎？

  「嘿嘿嘿，好兇鬼，好厲鬼，本座抓得便是這種大鬼！」

  然，這老道還未笑出聲來。

  下一刻，便見他那右臂【咔嚓】一聲，不自覺的扭曲折裂，那臂骨豁然斷作十數截，血肉扭作麻花般撕裂。

  「怎麼可能？相隔這麼遠，這是什麼鬼咒？」

  這鬼道人咬牙忍著裂骨劇痛，怎麼可能，他這道軀早就超凡脫俗，這隻大鬼，竟般凶。

  好好好，你越是強，今後對本座的助臂便越大。

  無聲無息間，他的脖子上卻也是早就套上了一根老舊發黑的草繩了，而他卻恍若不聞，仿佛鬼遮眼了一般……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