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徐閣老的瘋狂
京師四月初夏的風,是每年最涼爽愜意的風,比起寒冷刺骨的冬春之風,四月的風總是帶著暖意的。
但是現在徐階只感受到了一股說不出寒意和冰涼!
徐階他的手指緊緊攥著那份剛從松江送來的密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sto9.com提醒你可以閱讀最新章節啦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謹慎小心了一輩子,為官清廉了一輩子,最後的問題竟然會出在老家松江府!
「老爺,茶涼了。」
老僕徐安輕聲提醒,卻不敢靠近。
徐安作為跟隨徐階最久的家僕老人,隨著徐階歷經了所有的低谷和輝煌。
可以說他對徐階的了解程度,甚至都要比徐階自己了解自己的都要多。
這些天來因為張居正背刺的事情的,使得徐階的脾氣暴躁大變,比起臘月的寒風還要刺骨,使得府中下人無不戰戰兢兢。
徐階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讓徐安退下,他想一個人再靜靜。
徐安見狀心中也是微微一嘆,雖有心安慰幾句,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徐安悄悄的退下。
待腳步聲遠去,徐階才緩緩展開那封已經被他讀了無數次的密信。
字跡是親兒子徐璠的親筆,內容卻如同一把尖刀,直插他心窩——「徐老六被海瑞尋到,現被秘密送往京師的途中!」
徐階心痛至極!
他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海剛峰!」
徐階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仿佛要將這名字嚼碎。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瓊州府小孩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扳倒當朝首輔?
徐階自然不是嚴嵩,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就是嚴嵩!
外面的風繼續吹著,但卻始終吹不走徐階心中的寒意。
他的心此刻要比冰雪還更冷。
徐階做夢都沒想到只是短短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讓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想當初他少年意氣怒懟張璁,惹惱少年嘉靖的時候,他都不曾有現在的心境。
哪怕是後來他忍辱負重裝成孫子在嚴嵩跟前低眉順目的俯身做小,哪怕是他彆扭著心中的理想,給嘉靖皇帝寫了一首又一首肉麻入骨的青詞,他也沒有像現在這般的屈辱!
但是現在他曾經最看好的學生張居正背叛了他;侍奉多年的嘉靖皇帝又對他多年的功勞視而不見;就連一向對他恭敬有加的裕王朱載坖,也開始對他冷眼相待。
徐階心寒了。
他自認為了大明嘔心瀝血操勞了一輩子,最後換來的居然還是他們朱家人的刻薄。
徐階心冷啊!
「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
徐階苦笑一聲,將手中的密信湊近燭火,貪婪的火舌舔舐著紙張,轉眼就將其化為灰燼。
但紙張可以燒掉,危機卻不會隨之消失。
「徐老六必須死!」
這個念頭在徐階腦海中無比清晰,是他現在的執念!
徐老六在徐家幾十年的帳房,知道太多秘密,尤其是松江那數十萬畝「詭寄「在他人名下的土地——這些都是他沾染的因果。
這些因果,也都是徐階默許下的結果,也是他徐階能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根本!
要不然就憑那點清名,以及朝廷給的那點微薄俸祿,他何以有能力成為天下士人心中的領袖?
畢竟這些虛名,這些人望,想要積累起來是萬萬離不開這些能讓鬼推磨的銀錢來推波助瀾的。
現在這些因果開始反噬了。
但徐階並不認為這就是錯的!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徐階的思緒。
離開沒多久的徐安匆匆推門而入,臉上帶著少有的驚慌:「老爺,剛收到消息,裕王爺又召見了張居正密談近一個時辰!」
徐階瞳孔微縮。
他看著去而復返的徐安,按照道理講,像這樣的事情,應該是引起不了徐安的驚慌,除非是談話內容又出了什麼大問題!
徐階心中複雜至極。
張居正,這個他一手提拔的學生,如今卻成了他最危險的敵人。
翰林院與大學士之職分離一事,背後推手正是此人。
現在他又被裕王召見密談,他又會說什麼呢?
「可有探得談話內容?」
徐階強自鎮定,不讓自己露出任何的緊張或生氣的姿態。
徐安搖頭道:「宮門守衛森嚴,我們的人無法靠近。但據文華殿的小太監說,裕王爺和張居正談話間多次提到'清丈田畝'四字。」
徐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清丈田畝這不是要在徐家的心口插刀嗎?
現在的高拱和海瑞都在南京,都在江南虎視眈眈的盯著徐家。
一旦張居正提議的「清丈田畝」之事,被裕王採納,那麼徐家很可能就會首當其衝!
不,應該是必受其沖!
所以,在這個時候,徐老六是決不能活著到京師的。
他若是到了京師,不僅自己的首輔地位難保,一世清明也將毀於一旦。
他做夢都想留下的名臣賢臣之名,也將化為過眼雲煙,最後凝成「遺臭萬年」四個大字永遠的烙印在他的身上!
這一刻徐階終於忍耐不住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淡定和城府。
「徐安!」
徐階轉身看著徐安的眼睛。
徐安微微低著頭回應著,「老奴在。」
「你立刻去請禮部尚書郭朴、司禮監掌印陳洪到三賢樓一敘。記住,莫要讓人看見,一切都必須靜悄悄的!「
徐安領命而去。
徐階則回到書案前,取出一張空白信箋,蘸墨揮毫:
「吾兒親啟:事急,速將西園帳冊盡毀,田契轉移,凡知情者」
寫到此處,徐階筆鋒突然一頓,一滴墨汁暈染開來,如同徐階此刻紛亂的心緒。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寫道:「凡知情者,妥善安置。萬勿遲疑,切記切記。」
信速速寫完之後,徐階就立刻密封了起來,又叫了一個府中的親信,讓其連夜出發晝夜不休的送往松家老家。
接著徐階也立刻換上了一身低調的便服,悄悄的從徐府後門的巷子裡離開。
到了三賢樓後,徐階剛剛進到密室之中,徐安久已經帶著郭朴和陳洪到了。
三人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個個都是神色凝重,顯然都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閣老,情況我已聽徐安略述一二。」
郭朴率先開口,這位本來和徐階也沒有多少交際的重臣,但為了內閣的位置,這幾年也漸漸的和徐階越走越近,成為了徐階不可或缺的重要政治盟友。
郭朴嘆息道:「海剛峰此人固執如牛,若徐老六落在他手中後果不堪設想啊!」
「不是海瑞的問題。」
坐在另一角的陳洪打斷郭朴的話。
陳洪也是被嘉靖皇帝連續幾次PUA了之後,心理發生了逆變,他總覺得自己的付出和辛苦得到嘉靖皇帝應有的讚許和信任。
而且就連裕王平時對他的態度和眼神,也讓陳洪產生了莫大的危機之感。
他覺得自己很可能就要被當做黃錦那樣的棄子丟在一旁。
可是陳洪不甘心!
他覺得自己還年輕,還能在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上多干幾年,多為大明朝發光發熱幾年。
所以,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陳洪和徐階聯絡到一起,成為了新的盟友至交。
陳洪眼中閃著冷光,低聲道:「現在的關鍵是押送徐老六的是何人?走哪條路線?何時抵京?這些若不清楚,我們無從下手。」
徐階讚賞地看了陳洪一眼。能當東廠提督的腦袋瓜子的思維果然直接有效,直中要害!
徐階沉聲說道:「老夫已命人打探。據松江來信,徐老六是五日前被拿獲的,按常理,應走運河,經通州入京。最快七日後可到。」
「七日」
郭朴捻著鬍鬚,皺著眉思索著,「時間緊迫啊。」
同時郭朴的心裡也是有苦說不出,早知道徐階這條船到處漏水,還有翻船的風險,他就不該押寶過來。
現在有些事參與的多了,也退不出來了,只能跟著一條道走的黑了。
所以現在郭朴對張居正的背刺,是既羨慕又痛恨!
媽的,我怎麼就沒抓住這麼好的機會跳船呢?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郭朴得想想怎麼度過當下的危機,然後再思考如何和徐階分道揚鑣,保一個下半生的平安。
要不然真等到哪天徐階步了嚴嵩的後塵,郭朴可不相信他會有趙文華鄢懋卿那樣的好運。
畢竟比起那倆職業官僚,郭朴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現在嘉靖皇帝早已不用的「青詞」了。
所以,郭朴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他根本就沒有能被裕王看入眼的能力!
「閣老打算如何處置?」
陳洪直截了當的問著徐階,一下子就將郭朴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密室內一時寂靜,只有彼此的呼吸聲靜耳可聞。
徐階的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最終定格在跳動的燭焰上。
徐階一字一頓地說著,聲音冷得像冰:「徐老六不能活著到京城,他知道的太多。」
郭朴倒吸一口冷氣:「閣老,這可是截殺官差,形同謀反啊!」
早已心理扭曲的陳洪根本就不怕這些,他冷笑道,「誰說要劫殺官差了?運河沿途盜匪橫行,出個把劫案再正常不過。」
徐階與陳洪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就是他需要陳洪的原因——他們知道如何在律法規則之外辦事。
「公公可有可靠人手?」
徐階幽幽一問。
陳洪帶著一絲瘋狂的笑意浮現在臉上,他說道:「咱家有一義子,名喚徐二,是貴府舊仆之子,現為東廠的番子小旗,也咱家安插在徐府里的暗子,此人膽大心細,忠心不二,可擔此任。」
徐階面無表情的看著陳洪,雖然他也知道皇帝有監視大臣的習慣,但在聽到自己府上也有這樣的暗子時,總歸還是不爽的。
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事情。
而且這個所謂的暗子,也從來沒有進入到過徐府的核心,也接觸不到什麼實際的信息。
所以,徐階暫時也就壓著噁心,繼續說道:「好,就他了。但切記,此事必須乾淨利落,不留痕跡。若事敗」
「閣老放心。徐二若失手,他自會了斷,絕不會牽聯他人。」
陳洪又給徐階吃了一個定心丸。
徐階也難得的點點頭。
商議既定,郭朴看也沒自己啥事了,就先行告辭。
陳洪則留下與徐階密談細節。
當夜徐階回府,那位一直隱藏在他府邸之中的東廠暗子徐二就被徐階召見到書房。
這個時候徐二也得到了陳洪的密信指示,他跪在徐階面前,聽候差遣。
徐階不問過往,他溫言道:「徐二,你父親是我徐家老僕,你自幼在府中長大,老夫待你如何?」
徐二叩首:「老爺待我父子恩重如山。小人雖在東廠當差,但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從未泄露出老爺的任何事情!」
徐階滿意地點頭,「好,不愧是一家人!現有一樁要緊事,非你不可。倘若此事能成,老夫便會收你為義子,入徐家族譜,日後亦可進徐家祠堂,享受徐家後輩子孫香火供奉。」
徐二激動一拜:「小人多謝老爺信重!」
徐階也不繼續廢話了,他立刻將計劃詳細告知,徐二聽得認真,不時點頭。
最後,徐階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
「此乃'鶴頂紅',服之如醉臥,三日必亡,無藥可解。若事不可為,你當自決,家中妻小我自會照料。」
徐二鄭重接過,再拜而去。
三日後,通州碼頭。
一隊商船緩緩靠岸,船上下來幾個商人打扮的漢子,為首的正是徐二。他們假意卸貨,實則暗中觀察來往船隻。根據情報,押送徐老六的官差應於今日抵達通州,換乘馬車入京。
「頭兒,有動靜。」一個手下低聲道,指向遠處一艘剛靠岸的官船。
徐二眯眼望去,只見幾個差役押著一個戴枷鎖的瘦小老者下船,老者步履蹣跚,顯然受了刑。
徐二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緊張緩解了幾分,然後輕聲道。
「準備行動。」
徐二對著手下下令道。
這次的事情絕不允許有任何的差池!
否則
——————
求月票~~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