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二品官身
第283章 二品官身
掌柜與千夫長廝殺時風雷涌動。
元臻在上百名近衛營甲士的拱衛之中,靜靜地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眼神平淡的像是在看兩隻蛐蛐頂來頂去,毫無滋味。
他坐在馬上,語氣寡淡道:「你與李甚以前便試過手,一次都不曾贏過,誰給你的膽子來行刺我?」
掌柜無暇回答。
他一次次想要接近元臻,又一次次被千夫長李甚擋回去。
原本他距離元臻只有七步,交手幾個呼吸之後,卻距離元臻十步。
當他退去,一層層近衛營甲士填上了這十步的空隙,像是合上了一扇扇大門。
元臻慢悠悠回憶道:「當年你做斥候的時候被生擒,是我惜才,留你一命。那時我就知你只是假意歸順,因為你被黥面的時候太坦然了,坦然得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你恐怕不知道,哪怕再怯弱之人,黥面時也會流下屈辱的淚水,可你沒有。」
元臻突然唏噓道:「一開始我留著你,只是想看看慶文韜那廝到底想做什麼,好將計就計。哪知沒過多久,他便死在你們南朝自己人手裡。他死後,你在奉聖州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毫不遮掩。我念你忠心,便起了收服你的念頭,我想著只要時間久了,你總能為我所用。」
「後來你為我做了不少事、殺了不少人,我派你回固原蟄伏,你也著實給了不少有用的情報。這些年,我將你升為百夫長、千夫長,以為這樣你便能真的歸順我了,卻沒想到你和這固原一樣,又臭又硬。」
「是我太自負了。」
此時,掌柜與千夫長廝殺,已漸漸落入下風。陳跡默默的注視著,面上毫無波瀾。
元臻懶得再看,揮揮手隨意道:「拿下吧。」
近衛營中,一名偽裝成尋常近衛的行官忽然拔出腰間朴刀,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這一刀直來直去快到極致,朝著掌柜當頭斬下。
可就在這一刀落下時,掌柜身形鬼魅,堪堪避開刀鋒,任由刀刃貼著他的脊背一路下劈,砍在他腳下的影子上。
詭異的是,刀鋒激起的塵土中,黑色的影子如濃煙般蠕動,竟轉瞬化作一隻長了六足、四翼的飛蛇,扇動著翅膀飛上夜空,而後朝元臻俯衝而去。
千夫長心中一驚:「肥遺,是曼荼羅密印!」
陳跡聽聞驚詫,下意識將目光轉向小滿,小滿卻面色如常,似是早已知曉。
肥遺俯衝時,千夫長想要回防,卻被掌柜用腋下死死夾住手臂;近衛行官想要回防,卻被掌柜死死握住刀鋒,便是手心被割破了也不鬆手。
近衛行官棄刀不顧,卻已經來不及了。
六足四翼的肥遺來到元臻面前,張開血盆大口。
近衛營中又有一人驟然拔刀,卻聽元臻冷笑道:「不用。」
兇狠的六足四翼飛蛇撲下,黑煙凝聚而成的碩大翅膀遮天蔽日,幾乎要將元臻全部籠罩。可異變突生,肥遺在接觸到元臻的剎那間,竟化為一捧輕煙消散了,仿佛只是一道幻術。
消散了。
掌柜怔在原地,喃喃道:「怎麼會?」
元臻坐在馬鞍上巋然不動,朗聲大笑:「本帥乃景朝二品大員,王朝氣運加身,區區小術焉能傷我!」
陳跡瞳孔收縮,他記起先前解煩衛指揮使林朝青也曾對雲羊、皎兔說過「本座有大寧四品官身,區區小術便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原來兩朝官身真的可以諸邪辟易!
這豈不也是一種行官門徑?
思索間,近衛行官一掌按在掌柜胸前,卻見掌柜背後甲冑、前胸甲冑一齊崩碎、甲片橫飛,他噴出一口鮮血重重落在地上。
掌柜掙扎著爬起身來,猙獰道:「不對,便是二品大員也該受創……」
話未說完,掌柜眼睜睜看著元臻從袖中取出一封聖旨,輕描淡寫道:「二品不行,加一封陛下手書聖旨足以。」
掌柜頹然坐回地上:「原來如此。」
元臻收起聖旨,凝視著跌坐地上的掌柜:「你出賣一國儲君,只為了換一個接近我的機會。可你也知道,以方才的距離其實殺不了我……既然選擇隱忍,為何不一直隱忍下去?」
掌柜跌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只是抬頭看著廝殺時揚起的塵埃慢慢落下,塵歸塵,土歸土。
只聽元臻輕聲問道:「朱家不在乎固原,朱家也不在乎你們,為南朝賣命,值得麼?」
掌柜咳出幾口血沫:「老子不是把命賣給朱家了,而是賣給這固原。」
元臻一怔,而後抬頭唏噓道:「固原……我與固原打了一輩子交道,你們也與我打了一輩子交道,大家都蹉跎在這裡了。何必呢,何必為了這座城丟掉性命。」
掌柜咧嘴慘笑:「我說嘉寧二十五年屈吳山一戰的時候沒機會殺你,有人不信;我說我是將軍派去的,他們也不信。好像只要做過一天細作,人就變成了鬼,敵人也不信自己,自己人也不信自己,活著沒甚意思。不活啦,我今天便到地下去問問將軍,當初為何偏要選我去,忒偏心了。」
元臻沉默片刻:「代我向他問聲好……殺了。」
千夫長李甚提著長矛來到掌柜面前,狠狠刺穿掌柜心口。
掌柜沒有看千夫長,也沒有低頭去看傷口,他默默看著遠方的城牆,像是要將高低起伏的牆垛刻在腦海里。
陳跡沉默的看著掌柜慢慢合上了眼睛,火把的光被風一吹,在他臉上輕輕晃動。
他與掌柜並不熟識,也沒有熟識的機會了。
元臻不再多看掌柜,撥馬繼續往北方走去,心腹在一旁低聲道:「大帥,方才先鋒營在北方多庫坊與一支精銳步卒遭遇,卑職擔心那邊還有埋伏。」
元臻平靜問道:「西邊的斥候回來了沒?」
心腹道:「回來了,那邊空空蕩蕩,像是專門為我們讓開了一條路。」
元臻笑了笑:「胡鈞羨擺這麼一出是想做什麼,既然要留我元某人在固原,那就將底牌全都掀出來看看,為何裝神弄鬼?」
心腹不再言語。
元臻神情漸漸倨傲起來:「我不信這城中的藏兵能攔我景朝天下騎,將北邊防線殺穿,我們從北城門殺出去。」
心腹低聲問道:「大帥,衝殺途中,寧朝太子身邊的人帶著恐成累贅,咱們帶走哪些、留下哪些?」
元臻回頭看向太子、陳禮欽、陳問孝、張夏、張錚……
他忽然說道:「將太子留下,其餘人都帶走,莫嫌累贅,這幾人都有大用。」
心腹一怔:「大帥,不帶太子?好不容易到手的太子,為何又要留下?這群人里,只有他最重要啊。」
元臻哈哈大笑起來:「一個被當做棄子的太子,便是帶走了又能換到什麼?留下吧,留他在寧朝,一個心中藏了恨的太子才有大用。他得活著,活著回到寧朝朝堂去才行啊。」
說罷,他揚鞭策馬,在近衛營拱衛之下向北方衝去。
陳跡心中驚疑,這元臻的思維方式迥異於常人,竟真的放過了到手的太子?
他夾了夾馬肚子混在天策軍鐵騎中,來到陳禮欽等人面前。天策軍翻身下馬,用繩索縛住所有俘虜的手腳,準備一騎帶一人。
陳跡目光在俘虜們身上轉了一圈,自己該帶著哪個俘虜?陳問宗、張夏、張錚、小滿他都要救,但他必須先救小滿。
小滿是行官,稍後若有混亂,可與他相互策應。
可正當陳跡要去帶走小滿時,轉頭卻見一名天策軍已經上前,用麻繩縛住了小滿的雙手雙腳。
陳跡皺眉,正思忖著該怎麼辦時,那名天策軍側過腦袋看向陳跡,微微點頭。
李玄。
李玄接過天策軍屍體後,竟也換好甲冑,趁方才掌柜刺殺時混進來了。
陳跡心中稍安,不動聲色的來到張夏面前,一言不發的取來馬鞍上的麻繩。張夏默契的閉著嘴,任由自己手腳被束縛,只靜靜凝視著眼前的人。
陳跡捆張夏雙手時,看見對方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直起身子,低聲道:「別怕。」
說罷,他將張夏扛起,橫在馬鞍上。
離去前,陳跡回頭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掌柜,卻見對方死死攥著一把地上的黃土,固原的土。
他深深吸了口氣,翻身上馬。
天策軍鐵騎帶走了所有俘虜,唯獨將太子留在孤零零的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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