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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朕欲新政,今朝始爾!

  第475章 朕欲新政,今朝始爾!

  大多數的人,都是記吃不記打的。

  但這句話放在錦衣衛詔獄,那就要調換一下了。

  於是。

  等到正月初一正午過後。

  西苑萬壽宮的案頭上,就已經靜靜的擺放了一道剛從詔獄中發出的奏疏密報。

  皇帝今日未能早起,昨夜先是在嚴家看了一場盛大的煙花秀,皇帝覺得等今年聖壽節的時候,宮裡內帑充裕也該辦一場。

  而後又在嚴家進了些甜食,方才在子時三刻左右去了裕王府。

  對於皇帝老子的忽然駕到,裕王府顯然也沒有準備,匆匆忙忙闔府上下也只能是盡力應對著。

  

  倒是皇帝沒什麼意見,只顧著抱著自家的好孫兒說話。孩子還小,也不懂的如何和皇帝爺爺應對,只是阿巴阿巴的胡亂說著孩童之語。便就是如此,卻也是讓皇帝龍顏大悅,只覺得自家的孫兒卻是要比嚴家的重孫兒更乖順可愛些。

  然後就是皇帝大手一揮,內帑撥付錢糧珍玩書畫古籍等等,林林總總也不少於十萬兩,便賞給了裕王府。

  遊玩一夜,皇帝方才乘興而歸。

  這時候錦衣衛的密報送到萬壽宮,正好是嘉靖剛剛在內殿用完齋飯,誦完經文,順帶著打了一套養生拳後。

  呂芳和黃錦兩人小心的伺候著皇帝到了前殿。

  嘉靖一眼就瞄到了御桌上的奏本密報。

  朝廷體制,地方上的官員奏疏皆入通政使篩選,轉送內閣或各部。唯有京中官員及皇命特許之官員可奏疏直送內閣及內廷。

  而密奏,則是少之又少的地方和官員可以使用了。

  凡是密奏,基本也都是天大的事情。

  嘉靖眯著眼:「何處送來的密奏?」

  呂芳回道:「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朱七。」

  「朱七?」

  嘉靖臉上有些疑惑,似乎是在回想著有關於朱七的記憶,而後好奇道:「朕記著,他年前是帶著人隨嚴紹庭一同南下的。怎麼這時候會有密奏,難道是南邊又出了什麼事?」

  江南干係重大,引為國家財稅重地。

  莫不是如此,自己也不會准允嚴紹庭建三千忠勇營。

  其意如何會是讓他去清剿白蓮教逆黨,這等逆黨自有地方官府去處理。三千忠勇營,所為的就是讓嚴紹庭在那邊的時候能有個可信的依仗,真到了艱難之時,也能有個震懾江南宵小的利器。


  也正因如此,嘉靖這時候才有些好奇,語氣中也多了些憂慮。

  要是有三千忠勇營在,南邊還能出事,讓朱七不得不密奏京師,那就說明江南的事情大抵是惡變了。

  呂芳則是嘴角動了動,而後才小聲解釋:「朱七是從京師錦衣衛衙門裡送來的密奏,非是從南京那邊。」

  嘉靖這下子頓感好奇:「他怎麼跑回來了?」

  呂芳看了眼黃錦,由後者伺候著皇帝坐在了殿前御座上。而他,則是到了御桌前,將密奏奉到皇帝手中。

  而後呂芳才說:「昨日傍晚入城回來的,是藏匿了行蹤,花了七日功夫從徐州快馬趕回的。」

  聽到這話,嘉靖目光一閃即逝。

  徐州至北京,千五百里路程,七日趕回,一日便要走上二百多里路,還是在這等大寒隆冬時節。

  這就是有大事發生了。

  嘉靖看向呂芳,目光也已沉下:「有不法?」

  呂芳點點頭,語氣愈發小聲謹慎:「出在兩淮鹽司,或與華亭有關。」

  華亭,如今已經成了徐階一家的指代名詞了。

  嘉靖的臉上再無昨夜一整夜遊玩在外的好情緒,眼神微有些陰沉:「朕記著兩淮鹽司新官乃是自鄢懋卿之後,由嚴嵩推舉而上。」

  呂芳當即解釋:「兩淮鹽司新官,卻也亦是出自松江……」

  這就解釋清楚了皇帝的疑惑。

  嘉靖態度不明的哼哼了一聲,隨後才終於打開手上的密奏。

  呂芳和黃錦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默默無語,恭順頷首伺候在一旁。

  不多時。

  嘭的一聲。

  嘉靖已是滿臉憤怒的將密奏扔在了御桌上,臉色極其難看。

  「主子爺。」

  呂芳和黃錦兩人同時開口。

  「便是出了事,還請主子爺息怒,龍體為重。」

  嘉靖卻是不管,臉色愈發陰沉:「好一個兩淮鹽司新官!好一個松江華亭!好一個枉顧國法!」

  皇帝一連三句斥罵,殿內陰霾浮現。

  呂芳上前借著整理密奏的機會,快速的看了一眼裡面的內容,頓時心驚。

  嘉靖則是冷眼看向呂芳:「看明白沒有?」

  呂芳放好密奏,趕忙轉身低頭。

  嘉靖冷哼道:「朕的臣子,朕的次輔,竟然已經如此枉視國章律令,以鄉黨勾連沆瀣一氣,藉以公器興草菅人命之事!」


  呂芳低著頭,心中也是掀起千層浪。

  皇帝不是不知道底下的臣子們都是什麼德行。

  自憲宗皇帝和孝宗皇帝之後,再到武宗皇帝,大明朝的那些文武官員們,做的那些故事,誰都清楚。

  可為何明明內廷已經清楚,次輔徐階一家在松江府漫天侵占百姓田地還不處置。

  因為朝堂內外人人都是如此做的。

  沒有徹底改變時局的能力,驟然依次處置徐階一家,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皇帝才會讓嚴紹庭、高翰文這些人在江南行事。

  如此,這就是臣子之間的爭鬥,暫不涉及皇帝。

  而皇帝依舊能居中權衡各方。

  只要皇帝不表態,那麼江南正在做的查辦士紳官員,清退大戶歷年侵占的田地一事,就不是皇帝的意思。

  但是現在皇帝怒了。

  這是因為兩淮鹽司轉運使孫克弘,竟然和徐階勾結在一起,公然動用朝廷官府的律法威嚴,欲蓋彌彰的以公器私之於小民,只為了藏匿罪行。

  這是不一樣的性質了。

  大夥雖然都有不法,都在侵占百姓田地。

  可獨你一人竟然還要害人,還是借著朝廷的名義去害人殺人,那就是大錯了。

  呂芳很清楚皇帝為何現在會這般憤怒。

  如皇帝所說的,藉以公器興草菅人命之事,這是皇帝不能容忍的。

  正當呂芳思考著如何勸說皇帝息怒,又該如何評價當下這件事情的時候。

  殿門處,卻有一名太監出現。

  是在司禮監當差做事的陳矩。

  呂芳看了眼陳矩,隨即招了招手。

  陳矩入內,手中拿出一份封著火漆的奏本送到呂芳面前:「公公,是嚴賓客自南京急奏密本,奴婢接到手便立即趕來。」

  那頭,嘉靖聽到嚴紹庭的名字,轉頭默默的看了過來。

  呂芳嗯了聲,接過嚴紹庭的密奏,讓陳矩退下,這才將密奏放在御桌上,小心翼翼的拆開火漆和糊封,而後將裡面真正的奏本捧送到皇帝面前。

  嘉靖此刻心中正冒著火,也不願伸手,只說:「讀出來。」

  呂芳抬頭看了眼皇帝,這才小心的打開奏本,隨後雙眼一緊。

  嘉靖始終注視著呂芳的反應,不由開口:「他說了什麼。」

  呂芳吞咽了下口水,渾身緊繃著說道:「臣嚴紹庭奏皇上聖閱,南地三千虎狼師,可彈日歸京,供聖驅。」


  語氣壓抑的讀完後。

  呂芳才覺得脖子有些僵硬的抬起頭,小聲道:「回主子爺,嚴紹庭密奏僅此二十四字。」

  終年侍奉內廷,呂芳敏銳的嗅到了一絲危機的氣味。

  先有朱七不按常理的待在南京,而是從徐州疾馳歸京,出現今日拿到發自錦衣衛詔獄的密奏,暴露兩淮鹽司轉運使孫克弘和徐階一家的聯繫及所作所為。現在又有嚴紹庭這一道殺氣騰騰的密奏,雖然只有二十四字,可其中暗含些什麼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這是要出事啊!

  如今,就看皇帝到底會怎麼選擇了。

  一旦有了傾向,那接下來朝中定然會有一場大的風波。

  忽的。

  呂芳驟然一顫。

  南地三千虎狼師。

  嚴紹庭這是明擺出了想要做什麼。

  可不要忘了,當下京師這頭,西苑有三千天子近軍,城外昌平亦有三千龍虎軍,由龍虎大將軍嚴鵠統御,楊金水監軍。

  呂芳頓時心中大震,不知不覺,這京師內外怎麼忽然就有了近萬精銳之師,是可以供皇帝直接驅使的。

  憲宗、孝宗、武宗三卷實錄,三代君王何故壯年薨逝,可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隱情。

  這一刻,呂芳快速通盤迴憶。

  西苑三千天子近軍,乃是昔日西苑宮闈槍響一聲後,由嚴紹庭順勢提奏而立的。昌平三千龍虎軍,也算得上是當時順勢而為。

  再加上南邊三千忠勇營,本來是嚴紹庭上疏欲在淮安清江浦新設千戶所,而後由皇帝改為駐南京三千忠勇營。

  可以說這近萬兵馬都和嚴紹庭有著關係。

  但更不要忘了,皇帝在這其中的作為和抉擇。

  嚴紹庭這份密奏要做什麼很容易猜出來。

  那麼皇帝的選擇呢?

  似乎早在很久之前,皇帝就已經有了決斷。

  呂芳心中頓時不安了起來,看向皇帝的眼神中也帶著一絲憂慮。

  可皇帝卻笑了。

  嘉靖面帶笑容,看向神色不安的呂芳:「怎麼?這點事情,就被嚇到了?」

  「陛下!」

  呂芳不免有些失神,語氣中滿是擔憂。

  嘉靖卻是將一直被呂芳捏在手中的嚴紹庭寫的密奏取了過去,手掌緊緊的攥著,而後笑道:「於這西苑之中,朕歷來信得過爾等。」

  呂芳和黃錦當即跪在了地上:「主子爺英明神武,奴婢們侍奉內廷,受敬前朝,皆為主子爺賞識,奴婢們萬死莫辭聖君之意。」


  嘉靖笑了笑:「朕知曉,也正因此,朕處西苑歷來無虞。」

  主僕之間的話有些含蓄。

  可卻也道明了紫禁城中的不可信,迫使皇帝只能居住在這紫禁城西側的宮苑內。

  嘉靖卻是忽然慢了下來,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

  嘉靖才重新開口:「憲、孝二宗之事朕不願再議,然堂兄武宗之死,朕彼時年少卻亦知曉其中一二。朕即皇帝位,於楊介夫雖有禮儀之爭,卻未嘗沒有償堂兄之故!」

  楊介夫就是楊延和。

  堂兄武宗之故,說的自然就是武宗皇帝駕崩前落水染病,太醫院始終不得痊癒皇帝,首輔楊延和屢屢拒絕內廷延請民間大夫的事情。

  嘉靖冷哼了一聲,目光漸有鋒利:「文臣雖非一體而論,卻也因利而可一說,與天子角力,以致皇權勢弱,則臣勢愈強。」

  呂芳和黃錦跪在地上,已經不敢抬起頭了。

  皇帝這番話,若是傳出去那就是誅心之言啊!

  簡短的一番話,已經是道明了皇帝和臣子的關係。

  嘉靖又說:「斑斑青史,君進臣退,君退臣進,無非此二者道理也。朕為天子,卻亦狹於西苑,明受天下奉養,卻不過一日三餐罷了。昔兩漢天變,則宰輔辭別。今天若有異,則君王罪己。君以一人之百官,何以百官之失盡歸於君乎?」

  呂芳和黃錦兩人,已然熱淚墜地。

  嘉靖自嘲的笑了一聲:「人人都說皇帝好,亂世人人皆稱帝,百姓雲及皇帝金扁擔,安知皇帝之窘?」

  他站起身,手中緊緊的捏著嚴紹庭那載有三千虎狼師的密奏,走到了殿中。

  抬頭望眼。

  藻井絢麗。

  嘉靖噫吁哀嘆:「朕年少時意欲振奮,卻明曉朝局不可為。朕自西苑,或有荒廢怠政,前番海瑞諫言,朕幾憤怒,卻也未嘗降罪,便因朕知,他言無錯……」

  呂芳和黃錦兩人,已經是將腦袋磕在地上了。

  皇帝這已經是在罪己了!

  此刻。

  嘉靖已經是走到了殿門處。

  「然!」

  「朕一人爾,何以群治天下哉?」

  「朕之過,然群僚無過乎?」

  「今朕非再一人爾,尚有雄壯達萬,群僚再難欺之於朕!」

  皇帝的聲音逐漸洪亮了起來。

  嘉靖回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呂芳和黃錦兩人:「莫哭!莫怕!皆起身!」


  呂芳和黃錦兩人顫抖著站起身,快步走向殿門處。

  然而嘉靖已經是跨出大殿,到了外面。

  寒風蕭蕭。

  太液粼粼。

  嘉靖輕咳了幾聲,臉上卻是好一陣的漲紅,似是血脈激奮。

  呂芳和黃錦兩人站在了皇帝身後。

  前方宮門處,京營參將郭玉創,則是手壓刀柄,回頭面有疑惑的看向高高在上昂首而立的皇帝。

  嘉靖奮力的呼吸了幾下。

  「朕欲新政!」

  「革除積弊,鼎新朝野!」

  「便從今朝始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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