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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壯士斷腕(四)

  開平司大衙。

  廨房的門被推開,易妍轉頭瞥了眼,見來的是王清河,眼眸一低,欲言又止,最後沒說話就回過身,繼續給張凡卸掉裝扮。

  「可是典引易妍?」王清河問道。

  「嗯。」

  「有樁事問你。」王清河雖彬彬有禮,骨子裡卻有些傲慢,向張凡道:「你先下去。」

  「是。」

  張凡剛卸了左臉的裝扮,兩邊臉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普通相貌,反而十分獨特,他不敢得罪王清河,一執禮,躬身退了下去。

  公廨中只剩下兩人,易妍低頭收拾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始終沒看王清河一眼。

  

  「近日易典引可曾把人裝扮成晁衡?」

  「依開平司規矩,我不能說。」

  「我勸易典引還是實言相告為宜。」王清河語氣依舊和煦,不知不覺中卻多了一份威懾。

  易妍搖了搖頭,道:「我不知誰是晁衡,還請王緝事不必為難我。」

  「好,你記住今日所言,莫讓我查出是你在助人假冒晁衡。」

  王清河霸道地留下一句話,不再逼迫,轉身走了出去。

  易妍保持著方才的動作,手裡的瓷瓶擦了又擦。

  過了許久,有人從側屋的帷幕後出來,她桌案上的銅鏡便映出了晁衡的側臉。

  這「晁衡」走到屋門處,插上門栓,回來在她旁邊坐下,轉過頭來,另外半張臉卻是顧經年的樣子。

  顧經年的裝扮卸了一半,正巧張凡來了,他便躲到了用來更衣的帷幕後。

  王清河方才沒打招呼直接推門而入,打了旁人個措手不及,因此沒想到他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

  「繼續吧。」

  易妍反應過來,放下手中那擦得鋥亮的瓷瓶,拿出了一瓶奇臭無比的藥水來,抹在「晁衡」那半張臉上,又拿了個小盆在下面接著。

  顧經年愈發覺得自己臉上的妝容是活物,是被這臭藥水熏跑的。

  「方才即使你不在,我也不會告訴他。」易妍道:「我懂規矩。」

  「多謝。」

  兩人都是話不多,沉默了一會,直到再次四目相對。

  顧經年一動不動,問道:「我能和你學喬裝改扮嗎?」

  對於他這個活在中州的異類而言,喬裝改扮實在是太有用了,是他試過一次之後就想學的技能。

  「我只認得一個跟易家學過喬裝的外姓人。」


  「是羅全?」

  「他死了。」

  「我還是想學。」

  「你的臉太俊了,不適合,眉弓高、鼻樑挺,最大的問題是眼睛太有神彩。」

  「你的眼睛也有神。」

  「我可以無神。」

  易妍閉眼,再抬眸,眼睛裡只剩下淡淡的死感。

  又沉默片刻,顧經年問道:「你好像喜歡王緝事?」

  易妍一愣,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許久沒吭聲。

  她沒有否認。

  一個擅於偽裝的人,竟然連喜歡一個人都沒藏住。

  這年頭,顧經年已少有遇到這麼傻的人了。

  「看來是很喜歡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很敏感。」

  顧經年生在戰俘營,後來被帶到顧家,從小看別人臉色長大,對這些情緒最是敏銳。

  易妍問道:「你也有傾慕之人?」

  「沒有,我覺得情愛最是無用之事。」

  「你真通達。」

  也許心事壓了太久,難得遇到可以訴說之人,易妍沒有避諱,低聲道:「十六歲那年見了他幾次,後來,為了他進的開平司。」

  「方才聽起來,你們之間並不熟悉?」

  「嗯,他甚至不認得我。」易妍有些難過。

  顧經年道:「或許因為你一直在喬裝?」

  「不是的,我就是長這樣,不好看……我知道我不好看,不過,我能扮得很美很美,只要世間存在的美,我都能做到。」

  「我幫你追求王緝事,你教我喬裝。」顧經年提出一個簡簡單單的交換,顯得有些兒戲。

  果然,易妍沒有答應,搖了搖頭。

  「我並不想追求他,他有婚約。我仰慕他是我自己的事,好像……與他也沒有太多相關。」

  「通達。」

  易妍卻道:「不過,我可以教你喬裝。」

  顧經年訝道:「為何?」

  「你是我在開平司認識的第一個聊得來的人。」

  「羅全呢?」

  「他是我三叔的弟子。」易妍道:「那你以後也算是我的弟子,不必喚師父,就稱先生好了。」

  「好。」

  顧經年想學喬裝,願意認下這樣一個師父。


  「是否需要拜師禮?」

  「我想想,我沒什麼缺的……我沒出過汋陽城,聽說枕雲關以西風景迵異,若有機會,你去驍毅軍時帶我去看看。」

  「未必有機會,但弟子記下了。」

  這件事就這般輕易地定下,易妍的純粹讓顧經年有種不真實感。

  但兩人確實是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的,易妍從小沒吃過苦,長大就領了開平司穩穩噹噹的差事,與人相處就是簡簡單單。

  而顧經年相信人性本惡,平生最少見的反而是這種簡單……

  卸掉裝扮,確定外面沒有鳥兒、沒有暗探,顧經年離開了易妍的公廨。

  穿過幾重院門,拐過長廊,忽見有一人正站在那,手裡拿著一卷書在專注地看著,正是王清河。

  狹路相逢,顧經年乾脆上前道:「王緝事。」

  「不必客氣,喚我王兄即可,你是從何處過來?」

  「易典引的院子。」顧經年大大方方地承認,「這次手下有兩個探子喬裝盯梢,我為之讚嘆,想跟著易典引學這手藝。」

  王清河方才就一直盯著,只看到顧經年出來,卻沒看到他進去,便猜到他很可能早就在易妍那裡。

  但這說明不了什麼,無非是顧經年剛才沒露面。

  「原來如此。」王清河試探道:「可是扮成了晁衡?」

  「沒,就扮了兩個貨郎。」

  「你初次辦差,不急。」

  王清河目光一掃,見顧經年兩隻手都是好端端的,無心與他多說,笑了笑,讓路,又看起手裡的書來。

  又過了半晌,聽聞鎮撫使閔遠修回來了,王清河命人繼續盯著,自己則去見閔遠修。

  他把案件詳情說了,末了,道:「卑職到晁府去找,打開了晁矩之書房的密室,找到了那隻手,指甲極短,與晁衡的屍體相合,但,還是不對。」

  「何處不對?」

  「死掉的婢女巧兒,是被掐死的,從頸上的掐痕來看,掐死她的那雙手有點指甲,而晁矩之父子指甲都剪得極短。換言之,利姬說的可能是真的,兇手假冒成晁衡殺人,事後,把晁衡的手也砍下來,丟在了秘室,並拿走了自己的斷手。」

  王清河說得很複雜。

  閔修遠回應得卻很簡單,道:「所以呢?」

  「此事我原以為是裴念為儘快結案所為,但查過之後,不像。」王清河道:「更像是晁矩之的幕後主謀在殺人滅口。我們若就此追查下去,也許能揪出鄭匡甫的罪證,晁矩之是他的門生,他必有瓜葛!」


  「欲速則不達,就以晁矩之結案。」

  「鎮撫使,此番為對付鄭匡甫之天賜良機。」王清河道,「南衙既肅清了劉紀坤,正該一鼓作氣……」

  「走了劉紀坤,來了梅承宗,都一樣。」

  「一個娘苞,在南衙孤家寡人,豈需鎮撫使放在心上?」王清河不屑道。

  「不可小覷他。」閔遠修道,「我曾與他並肩作戰,論戰力,他比我也只是稍弱一籌。」

  王清河聞言,瞳孔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那娘苞,居然……」

  「結案吧。」

  隨著這句一錘定音的話,萬春宮之案在明面上也就徹底結束了,工部侍郎晁矩之成了最大的幕後黑手,其人一死,開平司很快收集全了他的罪證。

  比如,在晁府書房中發現了密室,放著大量貪墨的贓物,以及為逆賊伺養妖物大開方便之門的文書證據。

  僅僅兩天,一樁大案就被審結。

  裴念這幾日正好在城外清理虺蛭,不等她歸來,負責此案的尤圭已記了大功,並得到諸多賞賜。

  尤圭平時很摳,這時候卻不小氣,召集一眾下屬分了賞賜。

  「兄弟們都辛苦了,忙過這幾日,聚英樓喝慶功酒……亭橋丙、顧經年,你二人留下。」

  「是。」

  旁人散去,亭橋丙卻是苦了臉。

  顧經年喬裝晁衡之事,可以瞞別人,直管他們的捕尉、緝事卻不能不知。

  「你們就是這般辦案的?扮成晁衡殺了晁矩之,把人弄死再找證據,辦得也太潦草了!」

  亭喬丙賠罪道:「卑職……」

  「都是我的意思。」顧經年道,「我以為開平司的風格就是如此。」

  「當時我等若這般辦顧家,你滿意嗎?」

  「是我初次辦案,草率了。」

  尤圭雖不爽,但這次的結果,兩個提司都是滿意的,他亦不能拿顧經年如何,罵了兩句,終還是道:「初次辦案,也就這般吧,記你一功。」

  「我不敢受,還是易典引功勞最大。」

  顧經年並不關心他在開平司的仕途,這次他已經暫時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個喘氣的機會。

  他從被盯著的獵物,變成了只獵犬。

  收拾完了爛攤子,現在他只有一個目標,捉到那個大藥師。

  也許,如鳳娘所言,他很快就會再見到對方。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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