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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壯士斷腕(三)

  顧經年又試著掙了一下,沒能掙開束縛。

  這次,捆著他的黑影遠比在晁府書房中的強大,也許因為是夕陽、月光、大山、樹木所形成的,而具有了天地之力。

  在這可怖的力量之下,顧經年感到自己渺小得像一隻螻蟻。

  他確實對梅承宗的強大感到了驚訝。

  「你是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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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說呢。」梅承宗吃吃笑了起來,道:「我早已經是人了,只不過,我是特別強大的人。」

  說罷,他翹起二郎腿,道:「你呀,總覺得你受欺負,是因為你身為異類,錯啦,是因為你不夠強大。」

  「我很強。」

  「身體的強,只是個人能力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構成強大的,還有智謀、權力。」

  其實梅承宗今天心情不好,從北衙調到南衙在他看來並非升遷,偏井底之蛙們還罵他德不配位,他心中惱火,恨不能在他們面前露一手,只能在顧經年眼前顯擺,因此不免多教導了對方兩句。

  「獨來獨往的孤狼,永遠鬥不過懂得配合的人類,野獸有尖牙,有利爪,人卻懂得用弓箭、刀槍,還能馴狗,吃野獸的肉,用獸皮做成盾牌。我早已不是被狩獵的野獸,而是吃野獸的人。懂了嗎?」

  「不是很懂。」

  「笨。」

  梅承宗氣餒地揮了揮手帕,又道:「算了,與你這蠢貨說不著,你只要記得,我是提司,你是巡檢,往後你聽我的便是。」

  「是。」

  「那本提司問你,晁矩之一案,你都查到了什麼?」

  顧經年目光瞥過梅承宗腳下那恍如實體的黑影,心中忽然有個猜想……晁家書房的對話,很可能梅承宗就在場,並且已經聽到了。

  他遂一五一十地把晁矩之說的話都轉述了一遍。

  「看來,你都知道了。」梅承宗嘆了口氣,「那你要是不聽話,我只有殺你滅口嘍。」

  「是。」

  「不錯,一切的幕後主使正是鄭匡甫,我們北衙……我們開平司雖不支持他所作所為,但他偏說是為家國大業,那些事確不宜鬧開了,沒奈何,就替他蓋著吧,揭開了對誰都沒好處,你說是吧?」

  「是。」

  「這才對嘛,這事本就有你爹一份,原本是要他擔罪,現在劉衡、崔晧、晁矩之站出來扛了,以你的立場,可不該還有怨言。」

  顧經年道:「是,我正是如此想,方才準備殺晁矩之滅口。」


  梅承宗輕鼓了兩下掌,道:「很好,我就是欣賞你這份狠辣,那這件事就這般定了,到晁矩之為止,莫再招風波。」

  「我只是巡檢,自是不會再招風波。」

  「笨。」梅承宗白眼一翻,氣道:「我是說閔遠修、王清河、裴念等人必想把火燒到相府,你與他們不是一路人,懂了?」

  「懂。」

  「那好,再說虺心一事。」

  梅承宗終於轉到了正題,先是斜眼睥睨了顧經年好一會,問道:「真不是你或黃虎拿的?」

  聽他提到黃虎,顧經年腦子裡飛快地思考了一番,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與黃虎都沒拿虺心,但,黃虎有個秘密。」

  「哦?」

  梅承宗有一個頗為誇張的驚訝表情,問道:「是什麼?」

  「六頭虺是從黃虎身上『生』出,他因此死而復生,甚至有了與我一樣的能力。」

  「原來如此。」

  梅承宗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頗有玩味的意味,似乎早便知曉了,又問道:「還有嗎?」

  「沒有了。」

  顧經年拋出些容易被發現的事實,反而是為了掩蓋他與黃虎之間特殊的關聯。

  他賭梅承宗不可能得知此事。

  果然,梅承宗點了點頭,道:「你倒是一個實誠人,此事為何不告訴裴念,卻要告訴我?」

  「裴念是普通人,接受不了這些,而我們都是異人。」

  「嘖,都與你說了,我不是異人。」梅承宗不耐煩地揮揮手,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你很好,往後我帶你回北衙,那才是你該待的地方。」

  「謝提司。」

  「接著說吧,方才說到哪了?虺心,你覺得誰拿的?」

  「大藥師。」

  「為何不是三殿下或旁人?」

  「據我所見,我離開時就只有大藥師手下的羽人守著巨虺,不會有旁人得手。」

  「但巨虺沉入了沼澤啊。」梅承宗少見地露出了認真思索的表情,「三殿下來得不慢,他並沒有多少時間拿走虺心。」

  顧經年想了想,道:「我雖不了解那人,但我直覺他不簡單。」

  這句話本意是想引梅承宗多說一些那個大藥師的情況,可梅承宗卻是白眼一翻,道:「呵,你當我很了解他嗎?」

  「我以為北衙無所不知。」

  梅承宗道:「北衙也好、南衙也罷,都歸指揮使統領,鄭匡甫與指揮使關係密切,從不讓我們查大藥師。」


  顧經年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直以為北衙、籠人、大藥師是一夥的,此時才意識到這些人之間並非是從屬關係。

  「總之,這件事你來查,可若得罪了大藥師,以及他背後的相府,北衙不會管你死活,也莫牽扯到我。」

  這話很沒道理,偏是從梅承宗嘴裡說出來顯得理所當然。

  死在這件事裡的人已有不少,也恰恰就是這份不講道理,給了顧經年保全顧家的機會。

  「好。」

  「明白人,夠乾脆。」

  梅承宗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旁的沒什麼了,往後你表面上是裴念的人,實則是我的人。」

  顧經年口頭上應了,心中想到黃虎也是一樣,表面上是裴念的人,實則是他的人。

  但不論如何,在與梅承宗這場對話之後,他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的處境。

  「走了,晁矩之留下,你別管。」

  梅承宗一揮手帕,起身,走進黑影中。

  他步履優雅,可傾刻間卻已被那恍若實質在流動的黑影送到了數丈之外。

  顧經年感到捆綁在身上的力道漸漸鬆了,終於可以活動。

  月光下,卻見梅承宗方才坐著的那個黑色凳子又化成人形,撿起地上的匕首,「噗」的一聲,捅死了晁矩之。

  接著,那人形的黑影像水一般融化在地上,與樹影融為一體。

  樹影婆娑,再看這天地,一片安寧如常。

  顧經年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骨頭正在一點點地長出來,同時也給他帶來了鑽心的疼痛,遠比割斷它的時候痛苦得多。

  ————————

  天明時,晁府的護衛在河邊找到了兩具屍體。

  一具是晁矩之的,胸膛上插著一柄鋒利的匕首;另一具是晁衡的,脖子被扭斷了,左手的手腕也被切掉了。

  看起來,父子二人是自相殘殺,然後雙雙斃命的。

  這是大案,先是汋曲縣派人來封鎖了現場,後上報給了汋陽府,最後由開平司接手。

  檢查屍體的仵作又是蘇長福。

  他自從被召進開平司,為了那蹩腳的醫術不被拆穿,治傷時常躲著,但凡有兇案,卻自告奮勇當仵作,比誰都勤快。

  「緝事,你看這裡。」

  王清河手持摺扇,輕扇著傳到他口鼻間的臭味,俯身看去,見蘇長福掀開了晁衡的褲子,顯出一個奇怪的東西來。

  「嗯?」


  王清河蹙眉,看向蘇長福,可半晌都不見蘇長福言語。

  「蘇神醫,這是?」

  「緝事,如此……如此形狀,豈還需小老兒多言?」

  王清河眉頭皺得更深了,招過蘇長福,起身踱了幾步,摺扇搖得更加頻繁起來,沉吟著,緩緩道:「他的……大嗎?」

  蘇長福一愣。

  王清河淡淡道:「我不曾見過旁人的。」

  「如何說呢……他這不僅是大,且是異狀,緝事可憑此作為他與萬春宮那些怪物勾結的證據。」

  「原來如此。」

  王清河顯而易見地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手中摺扇「嗒」地收了起來,他便決定如此結案了,晁家父子勾結妖人,在萬春宮飼養怪物以圖行刺,案發後互相推罪發生爭執,同歸於盡。

  然而,卻有捕尉上前,稟道:「緝事,晁家女眷稱有線索提供。」

  「帶來見我。」

  不一會兒,那捕尉便帶著形象賢淑、舉止端莊的柳環,帶著羞怯的利姬到了,二女臉上淚痕猶掛,楚楚可憐。

  柳環在王清河面前行了萬福,泣聲道:「緝事,妾身懷疑,夫君是被賊人害死的。」

  「何出此言?」

  「妾身今日回想,前幾日夫君似乎被人冒充了。」

  「是嗎?」

  「利姬,你說。」

  「是……奴婢覺得,公子的手指不對。」

  王清河疑惑道:「如何不對?」

  「五天前公子的指甲還很短,是奴婢親自剪的,剪到肉里。可三天前,他的指甲卻長長了許多,不可能一下子長那麼多。」利姬回想著當時吮手的一幕,又道:「一開始奴婢只是有些奇怪,剛才才想明白,公子不可能劫持老爺,一定是有人冒充。」

  一旁的捕尉忽輕笑一聲,問道:「哪個指甲?」

  「奴婢給公子十根手根都剪了指甲。」

  「這點小事,能記得如此清楚?」

  「奴婢就是記得。」

  那捕尉是個經驗老道的,觀察了利姬的神情,附耳對王清河道:「緝事,不像說謊。」

  王清河遂走到了屍體旁,蹲下身看去,只見晁衡右手的指甲確實剪得極短。

  至於左手,晁衡的左手已經齊腕斷掉了。

  根據晁府護衛們的證據,晁衡劫持晁矩之時這隻手就是斷的。

  那麼,斷手當是留在了晁府當中才是,撿起來看看便知指甲是長是短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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