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朝倉九頭龍
第16章 朝倉九頭龍
朝倉氏,本是但馬國養父郡朝倉地方的豪族,南北朝時期,家督朝倉廣景跟隨斯波高經進入越前國。第七代當主朝倉敏景時期,以1467年應仁之亂為契機,將居城轉移到一乘谷,並逐步驅逐斯波氏、甲斐氏,平定了越前國。
朝倉家坐擁敦賀良港,又控制近畿和北陸交通要道,經過敏景、氏景、貞景、孝景數代人的努力,其居城一乘谷慢慢發展成越前國乃至北陸的經濟、文化中心。有許多京都、奈良的貴族、僧侶等前來拜訪,朝倉氏也時常贊助領內的能樂和連歌等風雅活動,因此一乘谷也被稱為」北陸小京都」,成為當時「京風文化」的幾個重要的據點之一。
經濟和文化的繁榮,激發了政治和軍事上的野望。軍事上,在現任當主朝倉孝景時期,在重臣朝倉宗滴的支持下,積極介入周邊地區的紛爭,例如,協助鎮壓若狹逸見氏叛亂、干預美濃守護土岐家內鬥、配合六角氏擊敗淺井氏等等,雖說在領土方面並未有太大收穫,但影響力已經是遠近皆知。
政治上,朝倉孝景通過政治現金等方式積極向幕府靠攏,先後獲得足利義晴准許使用白傘袋、毛氈鞍覆、塗輿,終於名正言順地成為越前守護,完成了歷代朝倉氏當主的夙願。就在不久前,他還被晉升為將軍的「相伴眾」,一時間可謂是風頭無兩。
可就是這麼一位意氣風發、如日中天的國持大名,卻在小小的國吉城前吃了閉門羹。
國吉城,地處三方郡,位於若狹和越前的邊境處,扼守天王山和大竹山之間的戰略要地椿峠,海拔兩百米,俯瞰丹后街道,是越前大軍進入若狹前必須要拿下的重要城池。此城由粟屋勝久修築,城中常備武士、雜兵三百餘人。
早先粟屋元隆尚未叛亂時,利用自己筆頭家老的身份,以防備朝倉氏為由,強行通過一項決議,即在若狹和越前的交界處修建此城,並由粟屋氏派人擔任城代。
而三方郡一直是熊谷氏的勢力範圍,粟屋元隆這麼做可謂昭然若揭,就是想在三方郡插上一根自己的楔子。熊谷勝直對此心知肚明,但顧忌實力不及粟屋氏,便也只能默許。
但是,考慮到此地地處偏僻,土地貧瘠,百姓貧苦,且一旦打起仗來必定首當其衝,粟屋氏宗家近支無人願意前往,最終還是粟屋勝久毛遂自薦,主動請纓前去築城守備。
粟屋勝久出自粟屋氏遠支旁系,雖年僅十八歲,但胸懷大志,一心想改變家中現狀,出人頭地。修築國吉城時,參照後瀨山城沿著山脊修築曲輪、挖掘土堀,雖因經費、人力有限並未完全修築完成,但仍憑藉險要的地形和複雜的工事,讓朝倉氏一時難以下決心攻取。
但是,「宮川之亂」的爆發給了朝倉家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粟屋元隆兵敗身死,粟屋氏特別是宗家近支免不了削封改易的命運,駐守國吉城的粟屋家武士也為此憂心忡忡,紛紛勸說粟屋勝久早做打算,更有不少武士建議索性投了朝倉家,帶領朝倉軍反攻若狹以立頭功。
這時,政治嗅覺敏睿的朝倉孝景也抓住機會,派遣重臣前波景定前往國吉城,試圖寢反粟屋勝久,打開奪取若狹的大門。沒成想竟被粟屋勝久拒之門外,這便有了此時一乘谷城御殿內的這一幕。
前波景定,乃是一乘谷四奉行之一,同時也以評定眾的身份參與越前國政謀劃,深受朝倉孝景信任。此番前去寢反粟屋勝久本以為是手到擒來,誰知竟然鎩羽而歸,難怪在朝倉孝景面前抬不起頭來。
「真是小瞧這傢伙了。」大殿之上,一身公卿裝扮,頭戴烏帽子的朝倉孝景,一邊飲茶,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身旁坐著墨色五條袈裟、鬍鬚花白、臉型消瘦的老者,乃是有著「朝倉九頭龍」之稱的朝倉宗滴。
「粟屋勝久那小子,說什麼武田氏再怎麼內亂,那也是他們的家事,由不得外人置喙。」前波景定小心翼翼地稟告道。
朝倉孝景打了個哈欠,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粟屋右京亮都已經死在本承寺了,居城小村城都被奪取了,粟屋家的武士死的死逃的逃,那小子就沒想過,自己遲早要被武田氏那個新任當主給清算的,此時不歸順我朝倉氏,今後怕是要後悔的。」
「他嘴上說,相信武田氏新家督不會不辨是非,不分青紅皂白懲罰粟屋全族。可臣從城中內應口中了解到,如今國吉城內的形勢很是微妙,許多粟屋家的武士都勸說開城投誠,臣斗膽揣測,只要內應從旁多多煽動,要不了多久,不用本家出手,便有人主動將國吉城送上門來。」
「如此甚好,那就勞煩你再去添把火了,能不動刀兵拿下國吉城,一定重重有賞。」朝倉孝景身寬體胖,說了沒幾句又打起了哈欠,看來是午休的時候到了。
這時,一直在旁默默品茶的朝倉宗滴開口了:「主公,果真要對若狹動手麼?」
「怎麼,大師覺得有何不妥麼?」
朝倉宗滴面露難色:「我們朝倉氏能擁有如今的聲望,靠的不是武力,而是道義。數十年來,朝倉氏安居越前從不覬覦他國領地,即便出兵也多是紓困救難、匡扶大義,因此百姓安樂、四鄰歸心。如今,卻要在鄰國內亂方息之時,趁火打劫,實在有悖貧僧的信念。」
這位朝倉家的元老級人物,既是「越前之戰神」,也是朝倉孝景的叔祖,他表達了反對意見,著實讓朝倉孝景有些意外。
「大師,不是我趁火打劫,是那武田氏咎由自取。」朝倉孝景試圖解釋道:「您也看到了,前後不過二十年,自元信公晚年起,這若狹就未曾安定過,光我們朝倉家出兵協助其鎮壓家臣叛亂舊有兩次,如今他內部又是亂象頻生,已然是盜賊四起,民不聊生。本家如今出兵,乃是順應天意。」
朝倉宗滴一生都貫徹一個「義」字,朝倉家能成為近畿、北陸的翹楚,很大程度上也是源於周遭大名乃至幕府對朝倉宗滴的尊敬。如今得知朝倉孝景要背棄自己一以貫之的「信義」,朝倉宗滴很是失望:
「兩家為鄰近百年,雖有摩擦,卻不曾真刀真槍地對壘過,冒然出兵,怕是會損害本家好不容易積累的聲望。」
一心想藉此機會開疆拓土的朝倉孝景,顯然不像他這位叔祖,是不會被所謂「聲望」「道義」牽絆住的。早早他便看清了,朝倉家四下出兵支援各地大名,最終除了好名聲,什麼都沒換來。
如今已正式獲得越前守護的役職,算是完成了朝倉氏先祖政治上的夙願。下一步,就該在軍事上、領土上更進一步了,弱小、分裂且交通便利的若狹國,相較周邊的加賀、飛驒、美濃、近江,無疑是小試牛刀的不二之選。
心意已決的朝倉孝景,面對朝倉宗滴的擔憂,引用了一句中國的古話: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這可是彰顯本家威望、擴充本家勢力的絕佳時機,請大師放心,只要拿下了若狹,我保證一定善待百姓,讓他們和我越前的百姓一樣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既然主公心意已決,貧僧便不再多言了。只是貧僧有一個請求……」朝倉宗滴輕輕嘆了口氣。
「大師請講。」
「此番征伐若狹,能否讓貧僧擔任軍奉行,代主公出陣。」
委任一門眾擔任軍奉行代替當主出征,是朝倉氏數十年延續下來的慣例。例如,歷史上的朝倉宗滴,先後服侍三代家督,戎馬一生,不算隨軍出征,光是作為軍奉行出陣就有十餘次,且勝多敗少,這也是其「越前之軍神」稱號的由來。
「大師,您不主動請纓,我還真不好意思開口。」朝倉孝景趕忙給朝倉宗滴添了些茶水,笑嘻嘻地說道:「若是那國吉城能無血開城,剩下的戰事我派咱們朝倉家的小輩們前去也無妨;可若是粟屋勝久堅持不肯投誠,那就真得勞煩您出馬了,椿峠那地形地貌,勢必要有一場惡戰,也只有您能指揮得當了。」
「貧僧明白,但是也請主公答應貧僧,若是這國吉城一個月內打不下來,便准許貧僧率軍撤退,不再做無謂的戰鬥和犧牲。」
「哦?此話怎講?且不說有大師出馬,此城旦夕可下;即便中間出些差池,那為何要設一個月為上限呢?」朝倉孝景好奇道。
「戰端不能輕啟,一旦開啟必須考慮天時、地利、人和,武田氏素來和公方、管領交好,不出一個月,兩方乃至朝廷都會出面調停,特別是細川氏,興許還會派出援軍,這種情況下,便會失去天時;
後續即便拿下國吉城,其身後的三方、大倉見等堅城怕是已做好迎戰的準備了,這便是喪失了地利;
最重要的一點人和……通過這次『宮川之亂』,貧僧覺得,武田氏這個新家督可能不是平庸之輩,在他的帶領下,若狹可能會有新的氣象,屆時戰鬥不順,本家怕是連人和也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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