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信標

  第217章 信標

  陌上桑關門閉店,車馬轔轔,分舵眾人趕到同文局、安置下來。

  在李白龍這一去一回的時間裡,張茂已率部把信標的部件卸下、運入局中,而今正在同文局外圍紮營立帳、構築防禦。

  他帶來了甲士三百,同文局裡擠不下許多人,然而既是為了守護信標,自可以在衙門外的寬敞地界上駐營。與李知事商量過後,張茂的部曲便在府前大街上劃定區域、設立關卡,準備常態化警戒。

  車隊入內,例行檢查,軍官見是李白龍押送,便爽快放人。

  在第二輛馬車上,師父推開窗門,瞥一眼外面,廣闊的衙前廣場已立好十數座軍帳,甲士們在其中忙碌整備。

  她既是宗師,目光靈覺最是銳利,立刻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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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被昭王派來的甲士,儘是披堅執銳、神完氣足的精英,但其中有一些人,雖然盔甲形制並無不同,但腰間卻佩著一小串白色的纓毦。

  師父收回目光:「……這皇叔明明超強卻過度謹慎。」

  對面坐著七師叔,聽不懂她學自阿弟的黑話:「什麼?」

  姜璃書笑笑:「我是說,昭王是個好老闆,總是主動替李白龍考慮。」

  師叔還是聽不明白,便順著打開的窗戶看出去,只看到遠處來往的人群,而駛入的車馬同樣吸引旁人的目光,便有人也往這邊看來。

  感受到陌生人們的注視,馬小姐下意識地避開身子、本能地一縮。

  師父見狀,心中一動,隨手將窗戶拉上。

  她主動開口解釋道:「皇叔主動派了許多精銳隨行。」

  七師叔低低說一聲:「……哦。」

  ——壞了。

  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姜璃書便又嘲笑起阿弟:「先前他還大呼小叫、想寫信跟皇叔哭嚎,喊說漕幫派高手來欺負他,想請昭王遣那幾位上將軍來轉轉來著,說不得還要叫苦叫屈,打滾說皇叔讓他身處險境,卻不想皇叔已主動為他考慮到此節……這沒良心的小混蛋,我若是皇叔,肯定啐他一臉。」

  她一邊強行找話說,一邊暗地裡叫苦。

  可惡,幹嘛要單獨跟老七坐一輛車!三娘子呢!三娘子救一下啊!

  我對這種程度的i人完全沒辦法啊!話說老七i過頭了吧!

  就在這時,七師叔卻說:「昭王處處為他考慮,肯定很喜歡他。」

  「啊?」姜璃書沒料到老七會說這話,下意識回道,「昭王不是吧?」


  「嗯?」

  七師叔微微偏頭,眉眼透出不解之意。

  師父這才回神,露出心虛之色。

  我髒了。

  ……都怪花州的文化氛圍!

  她急忙找補道:「我是說,昭王賢名天下皆聞,盡力襄助李白龍,只是他用人不疑、傾心相待的賢明之處……」

  而師叔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除此之外,昭王也肯定很喜歡他。」

  噫,這肯定的口吻,有點像我書里亂湊CP的傢伙……可惡啦,老娘是寫一般向情感巨作的,卻天天有〇佬腐〇在書里狗叫、嚷嚷著男男。

  眼下老七的口吻,與那些「磕了磕了,我就知道他們心裡是有彼此的」的CP粉有些類似,姜璃書心中生疑。

  莫非髒的人不是我,而是老七?

  她遲疑道:「為何……如此肯定?」

  七師叔淡淡道:「哦,因為我也很喜歡李白龍,會想著幫他、讓他好。」

  「……」

  姜璃書瞠目,這樣的回答出乎意料,讓她甚至不知如何應對。

  馬小姐瞥他一眼,微笑道:「放心,不會跟你搶的。」

  「你也搶不走啊!」

  師父兇巴巴地回了一句,繼而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對面的七妹:「你……什、什麼意思?不是,我有點不太明白……」

  「谷中的姐姐們,不是都很喜歡他嗎?看著他成長,引導他成為理想中的樣子,希望他做出更好的選擇……」

  馬小姐望著師姐,若無其事道:「怎麼,六姐的喜歡不一樣嗎?」

  「……」

  師父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同輩的人直球談論這種問題。

  她又有些奇怪……老七今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這攻擊性著實強了些。

  她面孔微紅,強撐道:「我與他名為師徒,實為姐弟,許多年相互扶持著過來,論情意,自然是與你們大不相同了!」

  師叔微微低頭,眼中閃過笑意:「師姐說是,那就是吧。」

  姜璃書只覺得今天老七甚是奇怪,她心中起了槓精之心,便反唇相譏:「我記得先前你對他毫無興趣,一直疏遠來著,怎麼現在也轉性啦?」

  馬小姐從容回答。

  「我以前封心鎖情,覺得天下悲哀事,莫過於情之一字。門中的姐姐們,我心裡是瞧不太上的,覺得師姐們一個個執念太深,嘴裡說狗男人,心裡卻一直放不下,為情所困,未免太不成樣子。」


  「直到最近,不得不與李白龍接觸交集,現在我才明白了師姐們的心情。人是會幻想的,有僥倖,有執著,會念想,『如果當初是這樣,該有多好』……」

  她這樣說著,目光飄搖,憶念曾經。

  「畢竟,他跟祝海山……確實有些相像。我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

  往年昔日事,如潮水翻騰:「所以我也會想,如果當初的祝海山跟他一樣,遇到事情絕不自己硬扛,會哭會叫會耍賴會撒潑,機警又狡猾,辦法尤其多,那當年的事情,會不會以一個更體面更好的方式結束。」

  「畢竟,李白龍比祝海山更會交朋友,所有人都喜歡他,他絕不會落到那般田地,如果祝海山像他那樣長袖善舞,也許就會活下來,許多悲哀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一切有所不同……」

  師叔抬起頭來,望著車廂的頂部,目光怔然。

  「如果他活下來了,我會怎麼樣呢?他會接受那一場婚姻嗎?我依然會成為他的妻子嗎?我會比現在幸福嗎?」

  她這樣說著,轉過頭,看向姜璃書。

  「師姐,如果李白龍在當年祝海山的位置,他會為了你逃婚甚至殉情嗎?」

  這女人怎麼越來越不成話了!

  姜璃書感應到七妹已布下波紋音牆,現在的談話絕不會為他人所知,便沒好氣道:「你最好別說這麼可怕的話,我要是死了,他殉的肯定不是情。」

  馬小姐好奇道:「什麼意思?」

  師父也仰頭看著車頂,語氣有些木然。

  「以前沒拜入谷中時,我與阿弟在江湖上流浪,有一次被追殺得厲害,受了不小的傷,差點死掉,昏迷時就做了噩夢。」

  「……就,夢到我死了,然後來到陰曹地府,取了號之後,正準備排隊等叫號呢,便看到從人間而來的魂魄向暴雨一樣轟下來,太多了,根本望不見盡頭,這些死魂又冤又怒,嘯叫聲匯合一處,震盪地府,都在大喊『誰是姜璃書』、『就你叫姜璃書啊』之類的話,便要拿我撒氣。」

  「我只能抱頭逃竄,一邊跑,一邊喊,大哥大姐們,不關我事啊,真的不關我事啊……」

  她轉頭瞥向師妹,聳聳肩:「從那以後,我就覺得,還是活著好。」

  「是嗎?」

  師叔笑了一聲:「意思是李白龍會因為你的死而失去理智、大開殺戒嗎?可師姐流浪江湖時,是八年前的事了吧,那時的李白龍恐怕還不到十歲,這個夢做得誇張了……不過也很有趣。」

  姜璃書笑了笑:「是啊,不過他確實是個壞小孩。」

  馬小姐收回目光,低聲道:「果然……不一樣的。」


  「什麼?」

  「李白龍……跟祝海山是不一樣的。」

  師叔柔聲道:「即使到了那地步……愛人逝去,與宗門反目,身負絕境血仇,最重要的是,他手中還握著絕對的報復力量,可他還是控制了憤怒。」

  「他說,將死之人,世事不縈於懷,這一劍揮出,天下束手,固然快意,可馬小姐又要如何自處呢?已經很對不住你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他大概是這樣的人吧,總是處處為人著想,在這種時候,居然為我想了,所以……他變成了蝴蝶。」

  姜璃書低聲道:「真的……變成了蝴蝶嗎?」

  這世上的「術法」,不過是上古御質術的延伸,乃是操縱元炁的另一種法門,姜璃書對此心知肚明,而化蝶之事,明顯有悖物質守恆定律,她了解這個概念,以她觀之,世間術法,仍未脫離物質守恆的樊籠。

  但是……化蝶。

  「是啊,我親眼所見。」

  馬小姐的聲音輕而堅定:「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像中要神奇啊。」

  但這並不是她所要講述的關鍵。

  「所以,不一樣的。」

  「李白龍跟祝海山不一樣,我與師姐們也不一樣。」

  「對於師姐們來說,李白龍也許是她們心中執念的延伸,是一個比負心人更好的可能性,所以傾注心血,所以寄託思緒……我是不一樣的。」

  「對我來說,李白龍就是李白龍,祝海山就是祝海山。師姐,你的阿弟雖好,但在我心裡,卻比不上他,我也沒有任何遺憾需要投射在另一個人身上、聊以慰懷……祝海山已做了祝海山會做的事情。」

  姜璃書神色有些微妙。

  道理我……勉強能懂,但你跟我說這個幹嘛?

  還有,你那前夫哥連阿弟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說的!

  不過她還沒無聊到要跟老七爭這個,於是輕輕點頭:「……能理解。」

  這樣說著,想到老七的感情經歷,她終是忍不住喟嘆一嘆。

  「我……我還以為你會一直恨那個男人。」

  「原是恨的,可這些年來,恨極了地念著這事,慢慢卻不恨了。」

  「那……那你……」姜璃書語氣莫名。

  「這應該,也不是愛吧。」

  她明白六師姐的意思:「我不太了解他,沒有跟他認真地相處過,我想到他時沒有心動,只有淡淡的哀傷與寧靜。我想念他,我感激他,也會去想如果沒有發生婚變,我們之間會有怎樣的故事……可已經沒有如果了。」


  馬小姐的眼中透著淡淡的哀傷與寧靜。

  「事實就是,他死了,我活著,而且我永遠都忘不掉他,永遠都難以釋懷,我的生命在那場婚禮時宣告結束,這就是……我的命。」

  馬車在這靜謐淡然的講述中緩緩停下。

  最後,車廂一震,宣告終點。

  師叔輕吁一聲,笑道:「總算到了。」

  她反手撤掉音障,側壁被敲響,李白龍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師父,師叔,到站了,請下車吧。」

  馬小姐望著對坐的女子,對方目光似有驚疑。

  「師姐,跟他要好好的啊。」

  這話只能在心裡說。

  同樣沒能說出口的,是羨慕甚至嫉妒。

  她知道李白龍對於師姐的意義,也明白師姐對李白龍的情意,她甚至能隱約猜到,李白龍殺死聞人琢、甚至不惜毀損屍體、觸怒鋒林的緣故。

  真好啊。

  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可惜。

  陌上桑眾人搬入同文局三堂官署,這裡是知事大人的私人區域,搬家安置工作由許忘郁師妹張羅,李白龍則提點各房差役們劃出禁行區域,正安排間,師父一臉凝重地過來,拉住他的胳膊。

  「哥們。」她低聲道,「我感覺你七師叔有點不太對頭。」

  「怎麼?」

  「姐們我好像聽了她一路的回憶殺。」

  姜璃書本能地不安著:「現在想想,她是不是在插旗?」

  「……什麼回憶殺?內容呢?」

  「大抵是『老娘有自己的白月光,跟那些吃代餐的敗犬有本質區別』。」

  「?????」

  「哎呀,很難跟你解釋清楚啦。」師父勉強說了些,撓頭道,「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勁……他媽的,是不是聽你講日漫講多了,所以疑神疑鬼?」

  「七師叔確實一直神神秘秘,不過她口風嚴,挖不出什麼東西來……」李白龍想了想,無奈道,「恐怕也只能見招拆招、水來土掩了。」

  姜璃書也跟著嘆氣:「謎語人真該死啊。」

  他們想不出頭緒,只能暫且作罷,姑且指揮正事。

  依照先前商議,部署信標及八座副塔,九處守衛,正在逐一部署人力,又組成一支機動隊,由李白龍親自率領、隨時增援。

  李局忙碌起來,便把七師叔的事放在一旁,信標部署才是要緊事,待此事完成,昭王大獲全勝,花州之局便可以結算了。


  到了晚間,部署於同文局的信標主塔,已搭建完成。

  李白龍聞訊去看。

  信標放在二堂堂前,位置居中,高達數丈,形似塔狀,頂部乃是巨大的碟形,表面鐫刻密集繁複的鎏金紋路,巨大的支撐杆三足鼎立,拱著一桿如寶塔尖般的柱體,基座則外包金銅之壁,使人瞧不透內里構造。

  李白龍看這造型,驚了一下。

  師父也問詢過來看熱鬧,瞧見此物,露出迷茫之色,暗自戳戳阿弟。

  李局定了定神,問侍立一旁的程工:「這就好了?」

  「還有八座副塔……主塔這邊應該是好了。」

  一旁的將軍張茂皺眉道:「應該?」

  他是軍人,不喜歡不確定的答案。

  「先前試演,這、這樣算是好了。」程工小心說道,「要確定到底好沒好,須得啟動一下,小人不敢擅專,所、所以……」

  張茂看向李白龍,見李局點頭,便吩咐道:「那你開一下看看。」

  在眾人的注視下,程工小心上前。

  然後跪在這信標之前。

  他口中念念有詞,好像在禱祝,好像在歌唱,雙手扶在基座之上,低低細語,慢慢的,基座開始震動,嗡嗡的聲音由小而大,最後,光芒綻放。

  嗡然聲中,信標巨大的碟形部位開始轉動。

  與此同時,雲華堂中,白夜心有所感,抬起頭來,粲然一笑:「開始了。」

  同文局三堂中,沒去看熱鬧的七師叔待在房中,捧著已經看到最後十幾頁的最新一卷《琅嬛傳》,突然感到胸前發熱。

  低頭一瞥,系掛在胸前的那支粗劣珓杯輕輕地震動數下。

  她低低一笑。

  還好,快看完了。

  坐在電腦前就止不住地煩躁,明天出門逛半天吧先,然後儘快恢復狀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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