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稍作猜度
得了巡視的差事之後,劉曄與毌丘儉二人從書房中緩緩退出。
皇帝的命令總是來得這般急,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兩人走出數丈遠之後,毌丘儉拱手向劉曄道別:「劉公,在下先行告退了,若有何事欲要囑咐在下的,還請劉公隨時遣人尋我。」
劉曄背著手站立不動,看向毌丘儉:「仲恭今日可有事情?今晚不妨來我家中一同用餐,正好可以聊一聊今日所得的差事。」
雖說此前得了典滿的邀請,但請客吃飯這種事,還是需要分個輕重緩急的。
皇命在身、出巡在即,與劉曄達成共識確實更為重要一些。
毌丘儉拱手道:「劉公所請,在下敢不從命?」
劉曄滿意的點頭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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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毌丘儉是兩千石之身,但兩千石比於北宮,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官職罷了。
毌丘儉能夠步行至北宮的南門,隨其而來的家僕和馬車卻只能在一條街以外的地方候著。
走出北宮、又走過了一條街,毌丘儉將自己家僕許三叫了過來。
「主人何事吩咐?」許三恭敬問道。
毌丘儉左右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有兩件事吩咐於你。」
「先去將作監去尋我父親,說我下午有事來尋他,讓他勿要外出。」
見許三認真記下,毌丘儉又說:「從將作監出來,回家中找夫人備一份禮,再去虎賁都尉典滿的家中,說我今日皇命在身、有要事不能去了。」
許三有些納悶的問道:「備多少禮好?典都尉家住何處?」
毌丘儉白了許三一眼:「和夫人說,按尋常兩千石的禮數準備就是。另外,你不知道、難道我就知道了嗎?找人去問!」
許三撓了撓頭:「我知曉了,主人慢行。」
毌丘儉沒有坐馬車,反倒是從旁牽過一匹備好的馬,直接往五校尉營中去了。
……
傍晚的天色漸漸變暗,毌丘儉坐在馬車中,正駛向東亭侯劉曄的家中。
馬車中也載著兩匹蜀錦。若按常理來說,兩匹實在算不得多。但是如今朝廷連年用兵,若是要認真算起的話,官員俸祿也就只有前漢時期的三成左右。
當然,毌丘儉和劉曄都是侯門,身為天子親信也賞賜頗多,沒誰真正指著俸祿過活。
兩匹蜀錦而已、在洛陽之中也只是個希罕物。真正被權貴們大量使用的乃是陳留郡出產的襄邑錦,這點東西也權當是個不大不小的伴手禮罷了。
毌丘儉昔日在洛陽東宮之時,其父毌丘興還在涼州為官。是以毌丘儉很早開始就在洛陽獨門獨戶的居住,即使幾年前毌丘興回洛陽任職,毌丘儉與家中也是分開居住。
下午時分,毌丘儉去尋父親諮詢一二,應如何應對劉曄、如何完成差事。
毌丘興昔年在涼州任太守,黃初初年涼州平叛時、其功勞幾乎僅在蘇則之下。此人的見識膽略也是樣樣不缺的。
聽兒子講完此事首尾之後,毌丘興倒是給了兩條建議出來。
其一,與劉曄只談公事、儘量少談私誼。說到底劉曄也只是前朝老臣,而毌丘儉乃是皇帝在東宮中的親舊,無需在私誼上有任何勾連之處。
其二,多看、多聽、少說。毌丘儉就算再聰慧,察人斷事難道還能超過劉曄嗎?此番作為皇帝使者北巡,劉曄是作為皇帝的眼睛,而毌丘儉就是負責把眼睛看到的東西、完完全全記錄下的那個人。
毌丘儉想著這些話,馬車漸漸到了劉曄府門。
劉曄是兩千石、毌丘儉也同樣是兩千石。雖然品秩不同,劉曄還是親自出門迎接。
兩人步入堂中,堂中卻擺著三個几案。而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在那裡站著相迎。
劉曄笑著介紹起來:「仲恭,這是我的次子劉陶劉季冶,現在在三署為郎中。」
在三署為郎中,其實就是作為預備官員的意思,郎中也只是三百石而已。
劉陶拱手行禮:「在下劉陶,見過仲恭兄。」
毌丘儉也回禮道:「季冶現在在三署做郎中嗎?不知是歸屬左、右還是五官?」
劉陶沒有其父劉曄身材高大,臉龐更圓、五官也少了劉曄的那種銳利感,笑著說道:「仲恭兄有所不知,上月陛下將左、右、五官三名中郎將改為光祿大夫後,便再無分別、都是以三署作統稱而已。」
劉曄一旁說道:「今日陛下所命,我也成了光祿大夫了。」
毌丘儉笑道:「劉公身為內臣,又豈與外臣相同?」
一句簡單的恭維,對於劉曄也是頗為適用。
以劉曄之智,其實大約已經有了猜度。皇帝將自己從侍中上調開,日後說不得也是一方州郡之任。但畢竟也只是猜度,持節外出一年,朝中會發生何事還不清楚呢。
劉曄說道:「仲恭,快請入席吧!」
幾人紛紛入席,劉曄與毌丘儉相對而坐,而劉陶則坐在了其父的側後方。
酒過三巡,毌丘儉主動開口問道:「在下將與劉公一同北巡,可對幽并二州的邊情卻不甚了解,還請劉公為在下解惑。」
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年代,若是想知道些什麼情報,都要找對人來問才行。而劉曄久在宮中,所知道的訊息也幾乎僅次於兩名中書。
劉曄又飲了一口方才放下酒樽:「幽州和并州?朝廷中知道邊事的大臣有許多,但多半都是關注吳蜀,通曉幽州、并州、涼州之事的人卻沒有多少,仲恭這是問對人了。」
毌丘儉道:「還請劉公從鮮卑、烏桓說起吧。」
「先說烏桓。」劉曄說道:「建安十二年,武帝率軍出柳城遠征烏桓,此事仲恭知曉吧?」
毌丘儉點了點頭:「自然是知曉的。烏桓單于蹋頓,不是在交戰中被陣斬了嗎?自此之後,三郡烏桓遂平。」
劉曄扳著手指說道:「遼東、遼西、右北平。隨著武帝回軍,數年之中,這三郡烏桓也逐漸內遷,大都居於代郡和右北平之間了。」
「還有漁陽和上谷?」
「正是。」劉曄道:「相比烏桓,鮮卑說起來要更複雜些。」
「陛下今年頗重涼州之事,數十年前有個涼州三明,其中有個叫張奐的。」
毌丘儉問道:「是那個平羌立了大功,然後申請將籍貫從敦煌遷到弘農的張奐嗎?」
劉曄說道:「是他。張奐早年鎮守北疆的時候,南匈奴和烏桓皆畏其名而降,但是唯獨鮮卑不降。」
見毌丘儉若有所思,劉曄繼續道:「後來有個喚作檀石槐的鮮卑人,統一了鮮卑各部,常常入寇不休。大約在黃巾亂時,檀石槐便死了,鮮卑各部一亂就亂了幾十年。」
毌丘儉問道:「就因為一個首領死了,就亂了幾十年?」
劉曄嗤笑道:「蠻夷之人,還能有什麼見識嗎?能生出一個檀石槐這般的人物,也已經是上天眷顧了。」
「彼輩蠻夷,因一些水草牛羊彼此殺伐不休,這才是草原的常態。」
毌丘儉點頭道:「在下明白了。匈奴和烏桓恭順,需要提防的就是鮮卑,尤其要防鮮卑中再有檀石槐一般的人物崛起。」
劉曄看了毌丘儉一眼:「仲恭說的一點沒錯。鮮卑現在分為三部,最大的一部首領喚作軻比能,與大魏親近的兩部喚作步度根和素利,分別處於并州和幽州。」
「現在則是由護烏桓校尉田豫田國讓,兼理烏桓和鮮卑之事。」
毌丘儉端起酒樽:「若非劉公點撥,在下還真不知這般內情。」
劉曄受了這一樽敬酒,笑著說道:「仲恭問了我許多,那我也問仲恭幾句。」
「陛下讓你我從平陽一直看到遼西,再到遼東的樂浪帶方二郡,究竟是讓我們看些什麼?」
毌丘儉想了片刻:「在下猜度,陛下是讓我們看邊地民生、看邊郡武備、看異族敵情?」
劉曄問道:「就這些?」
毌丘儉又想了幾瞬:「還有稅賦?」
劉曄哈哈大笑:「仲恭啊,今日我就教教你,如何去理會聖意。」
毌丘儉知道劉曄之智,因此神色恭敬的拱手說道:「還請劉公為我解惑。」
「解惑解惑,終究還是要自己想明白的。」劉曄說道:「當今朝廷萬事的根本在哪?不在幽州并州、也不在遼東,而在吳蜀二地罷了。」
「而幽并又離吳蜀極遠,財賦糧秣供應本州都成困難。」
「陛下真正想要我們探知的,是會不會反!幽州并州邊郡會不會反、鮮卑烏桓會不會作亂!公孫恭在遼東會不會造反!」
毌丘儉遲疑幾瞬說道:「僅此一項?」
劉曄頷首:「僅此一項!」
毌丘儉愣了一瞬,起身向劉曄躬身行禮:「劉公點撥在下,真如撥雲見日一般!」
劉曄也飲得有些多了,笑著看向毌丘儉,又指了指身邊的劉陶:「仲恭自然聰慧,我家這個季冶就不如仲恭遠甚!」
「不論是宮中事還是朝中事,必然有一個最為關鍵的核心之事,做好了它、差事也就必然會讓陛下滿意了。」
毌丘儉點頭,心中卻在不自覺的想了起來。
陛下派我們二人北去,我和劉曄的差事真的相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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