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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審問之、慎思之

  第30章 審問之、慎思之

  「誰要你揣測領導的想法的?誰告訴你要那樣揣測領導的想法的?」

  聽到梅汝成的話,王子虛像夏天裡開冷櫃,心涼了半截。

  梅汝成雙手摁在桌上,一雙滿是皺紋的眼睛盯著王子虛,目光凌厲。

  權力可以磨礪殺氣。梅汝成手掌數十年的權,眼睛裡有騰騰殺氣,王子虛不敢與他對視。

  梅汝成突然一拍桌子:「說話啊?誰告訴你的?」

  一根回形針掉到地板上,叮叮噹噹,聲音迴蕩在辦公室內。

  劉科長頭上冒汗,沈清風雙手插兜冷笑,寧春宴抱著雙臂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左看看右看看。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有點幸災樂禍。

  誰讓他吼人的。

  

  王子虛小聲說:「沒人告訴,我自己想的。」

  「哦。」梅汝成慢慢點頭,「你自己想的。」

  他停頓了幾秒,然後道:

  「王同志,在行政上,最容易出彩的,就是揣摩上級意圖;最容易出錯的,也是揣摩上級意圖。

  「燕子不歸春、綠樹陰濃夏、紅葉黃花秋、臥看梅花冬,你在看到這四句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

  王子虛說:「我就想,這四句是殘句,不完整。」

  梅汝成轉頭看寧春宴:「小春,你覺得呢?」

  寧春宴一愣,呆然道:「啊?」

  她沒料到這裡還有自己的事。

  梅汝成掏出一張紙,擀平了放在桌上,那紙上正是那四句:

  燕子不歸春

  綠樹陰濃夏

  紅葉黃花秋

  臥看梅花冬

  「春夏秋冬。」寧春宴湊過來看,「挺整齊的,但是確實都是殘句。」

  梅汝成道:「第一句是什麼詩?」

  寧春宴說:「是戴叔倫那首吧,怎麼背的來著?一汀煙雨杏花寒?」

  「第二首呢?」

  「《山亭夏日》。」

  「第三首。」

  「不知道。」

  梅汝成看了王子虛一眼:「你告訴她。」

  王子虛說:「紅葉黃花秋正亂,白魚紫蟹君須憶。蘇軾的。名字很長我忘了。」

  梅汝成故作驚訝:「伱還能忘?我以為你過目不忘呢!」

  王子虛汗下:「沒有,我沒有過目不忘……」

  寧春宴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珠盯著他,感受到了挑戰。

  梅汝成揮了揮手中的稿紙,說:「聽說,你這三句,都是現背現寫的,沒有上網查?」

  王子虛道:「沒有。」

  「這些詩橫跨唐宋,你能全記得?」

  「領導也記得。」

  梅汝成點點頭,盯著他,表情似笑非笑。

  「小春,你再看看這第四句。」梅汝成道。

  寧春宴湊過來看:「臥看梅花冬月白,恍疑暮雪滿前村……」

  「這誰寫的?」

  寧春宴搖頭:「恕我孤陋寡聞。」

  梅汝成看向王子虛:「這誰寫的?」

  王子虛小聲道:「我寫的……」

  「你以前寫的?」

  「我剛寫的。」

  「就這半首?」

  「只用半首。」

  梅汝成終於笑了笑,仿佛正黑雲壓城,一陣清風捲來,忽然煙消雲散。

  寧春宴又默念了兩遍,抬頭看王子虛:「真是你寫的?還行啊。」

  王子虛低頭:「一般。」

  他不是在謙虛。他說一般就真一般。

  總共花了不超過30秒,能寫出多好的詩來?

  梅汝成又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子虛:

  「你覺得,為什麼前三句都是引用的古詩,唯獨第四句卻不一樣。你覺得是為什麼?」

  王子虛道:「我……沒想過。」

  「你覺得領導是真打算讓我們自己把這首詩補齊嗎?」

  「……不知道。」

  「為什麼不想想?」

  「當時來不及想。」

  「你當時來不及想這些問題,卻來得及想到一句詩,然後寫下來?」

  王子虛感覺有點難堪——梅汝成問的這確實是個問題。

  王子虛說:「感覺,把這首詩補齊,比較簡單。」

  梅汝成表情有點怪。

  不僅梅汝成表情有點怪,在場的人,表情都有點怪。

  他們的眼神似乎在問:簡單嗎?


  所以王子虛補充道:「比揣摩領導意圖簡單。」

  「小王同志。」梅汝成說,「我承認你比較有才華。但是,還是剛才說的那句話,行政上,最難的就是揣摩上級的意圖。

  「寫公文一定要以領導意圖為絕對基準線,切忌擅自自我發揮,一個不慎,就會冒極大的風險。這個風險,就是政治風險。

  「你沒有在這個單位工作過,你也不了解領導的思路,你沒有負責過領導過往文章的起草,你怎麼知道你寫出來的東西,領導滿不滿意?」

  頓了頓,梅汝成點了一根煙,呼出一口煙霧,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講嗎?」

  沒等王子虛回答,他就轉頭,打開了身後的書櫃,找了一會兒,從裡面找出一本《西河文藝》,扔到桌上,翻到扉頁,指著紙上道:「你自己過來看。」

  王子虛和寧春宴同時湊過去。

  扉頁上是一首小詩,在梅汝成手指點著的地方,寫著一行略感熟悉的句子:

  臥看梅花冬雪銷,晝來香滿青山道。

  而在作者那一行,寫著的,正是大領導自己的名字。

  「臥看梅花冬雪銷,晝來香滿青山道。」寧春宴抬起頭,「這是領導自己寫的?」

  「對。這是大領導在上任之初,應邀在《西河文藝》發表的一首小詩,當時剛一發表,就引起了轟動,在本地傳唱很久。」

  「所以,這句『臥看梅花冬』,其實是引自他自己的詩?」

  「嗯。他直接把紙條遞給我。因為我知道這首詩,他也知道我知道。我以為小劉也知道,哪曉得他不知道。」

  「所以,」寧春宴說,「他們沒有查到領導這首詩,就乾脆自己把這半句詩給補上了,還交上去給了領導。對吧?」

  梅汝成噴出一口煙,臉部雲霧繚繞。

  「對。」

  不看他表情,也能感覺到他的無語。

  寧春宴捂上嘴,嗤嗤地笑起來。

  「這叫什麼呢?這叫典型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太聰明了,反而成了自作聰明。」

  寧春宴水靈的眼睛看向王子虛,黑色的眸子裡跳躍著愉悅的光芒:「你但凡傻一點,去問一句,就不用自己吭哧吭哧寫半首詩出來了。」

  王子虛汗流浹背。

  他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冒傻氣。像個燒起來的垃圾桶。

  寧春宴問道:「那大領導怎麼說?批評了你們沒?」

  梅汝成瞪眼道:「要是批評了,我還能這麼輕鬆,在這裡跟你們聊天吹水?」

  王子虛想,原來這是聊天吹水。

  寧春宴問:「那領導怎麼評價他寫的那句詩的?」

  「領導說,」梅汝成抽了一口煙,「寫的還他媽的挺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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