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舊事
神仙丘已經荒廢多年了,昔年王折彩與尹月椿聯袂上山參加廟會,就在歸山的途中,王婆墜入一口枯井,從此性情大變不說,家中更是憑空多出許多錢財,村里神婆登門拜訪,留下一言「大恐怖」後便含冤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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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雖然都很害怕,但架不住她給的多啊!在庭院的竣工後,年輕一輩在一夜之間集體搬離了石鎮。如今,只有那些懷舊的老人生活在這座日漸荒涼的村落中。
其中就有洛星辰一家,孩子偷書一事,老人其實很早就發現了。
他一直都很糾結,並非是因為討厭曾孫這個天生的喪門星,恰恰相反,孩子的性格,最合他的胃口。
真正讓老人不願為孩子傳法的原因是這個世道,現在是鍊氣士的天下,傳到他那一輩,道家就已經快退出這片世界的舞台了。
鍊氣十一樓,樓樓延壽,再看自家狗屁道統,只有他娘的三個境界,三個!!!
此番過程,還與努力、機緣統統無關,全憑一個悟字!百年光陰,如何不死?
老爺子窮其一生,也不過散葉十數,早已心灰意冷。
月明星稀夜,祖孫二人敞開門來說亮話。
問:「五賊在心,施行於天,何解?」
學童孱弱眸有明光:「心有五賊,我即是天!」
陰符經作種,自此道樹生。
無論玄學五術的山醫命相卜還是法中之法的步罡掐訣畫符念咒。亦或者是早已失傳的紫微斗數、大六壬,老爺子紛紛傾囊相授。
洛星辰隨手摺下野草放入口中咀嚼,上山的路早已被雜草覆蓋,他擺出一個古老的拳架,上步踩腳、揮拳轉身。
渾身關節都透著一股巧勁,說是拳法,這倒更像遠古巫祝祭祀時跳的巫舞,身融於霧,少年束眼的髮帶隨著髮絲一同飛舞,美如畫。
一步踏出,風起足弓,汲清吐濁,此為行氣。
血液升溫,意識飄忽,真氣如龍欲撐破肉體的囚籠直達天際。
拳未至,前方草本自行避讓。
人隨拳走,舞至半山腰,攏聚霧靄於袖中,荒廢的田野隨處可見,那口枯井就藏匿在此。
山頂菩薩廟,廟門大開。眸如死灰,視線投來。
山間突的颳起一陣驟風,洛星辰將右臂拉至肩後,一拳轟出,廟內激起塵灰無數。
跨門檻,輕甩手,汗液直擊菩薩面門,毫不掩飾地褻瀆。
「了不起,一口氣吊了五年還未散,你大可以繼續裝聾作啞,在這王八殼裡苟延殘喘。」
話畢,洛星辰將煉化的霧靄凝聚在指尖,多年未收香火,浮雕彩塑身早已褪色,彈指,泥塑必碎之。
一縷邪性攀上蓮蓬身,廟門轟然關閉。
暴虐與詭譎的氣息涌動,黑霧自裂縫中滲出,遍布廟內每個角落,卻始終不能近白袍周身三寸之地。
「呵,當年那老小子都不能拿我怎麼樣,你一個小輩又待如何?」
老小子指的便是洛星辰的太公了,廟內北斗七角存余的符籙就是前者的手筆。
這尊泥像的本質是一件吸取香火溫養魂魄的法器,太公當年不動手,自是有將其當做磨刀石留給他的打算。
洛星辰嗤笑道:「此物品相再好,不也只是件法器?未達寶器範疇,我只手便可破之。」
「任你生前修為如何通天,現在的你只是一縷殘魂,滅你,有何難?」
袖袍顫動,黑霧如潮。
那縷殘魂語氣陰森:「你大可以來試試。」
到底是神魂一道的高手,生前煉魂,死後可做身外身。
洛星辰卻是後退一步,不是因為他怕了,而是廟外傳來了一對男女的腳步聲。
吱呀~
廟門被緩緩推開。
一對中年男女,各有家室。
女的是外鄉人,曹姓。
她掙扎不過,只得靠在了那肥胖豚男的臂彎。
「說好了,這次過後你得送清泉去黃老的學塾念書。」
「我幾時唬過你,清溪清泉說到底不都是我滴崽嘛。」
「閉嘴!只有這個由不得你玩笑!」
「好嘛好嘛,你說是就是。」
曹梅婷枕在蒲團上,兩行清淚划過臉頰。
多虧了她不敢正視菩薩,懸掛在房樑上的看客這才沒有被發現。
洛星辰嘴角抽搐,如此有辨識度的方言,腳下奮力勞作的,不就是自己那為人和善的好舅舅嗎?
站在一線吃瓜,他卻怎麼也興奮不起來。
雲彈壓制不了多久了,想來這餘孽也不會浪費魂力在凡人身上。
一聲貓叫,洛星辰趁機盪出了廟內。
自霧中來,乘清風去。
——
天蒙蒙亮,石鎮裡的老人大多都已起來了。
每隔幾戶人家,門前都有瓷碗呈放貢品。
誰都有思念的人,中元節,鬼門開,家前燒紙錢財來。
一向荒涼的石鎮難得多了些人氣,幾條長凳、三張方桌、兩幅雀牌,便成了籠絡一家子情感的工具。
麻花辮甩在身前,形成靚麗風景的少女名叫尹箐箐,豆蔻之年,是家中老大那一脈。
「林公子,你吃桃嗎?這是自家種的,可甜了。」
書生捧竹簡,夜間相逢,順道而行。
「多謝尹姑娘。」
笑容和煦,少女如沐三月春風。
牌桌上主持法事的陳道長與尹祁東南鄰座,後者牌運極差,上手不過一炷香便已經輸掉了二十文錢。
「嘖,今天怎麼這麼背時呢,聽牌了都胡不了。」
身後看牌的尹月椿掰著口中搖搖欲墜的牙齒,「撞到你那個背時鬼外甥了嘛,你不喊他回來,我都以為他已經死在外面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尹祁皺著眉頭道:「我不是以為他死在門口了?鬼知道是哪個叫他回來的。」
說完她就喊著「不打了,不打了」要下牌桌,尹天正連忙拉住妹妹的手,他是劉老太生前最喜歡的大孫子,此刻蹲在長凳上,嘴裡還叼著旱菸,手肘下壘起的錢山教人艷羨。
「回來了不是回來了,管他做什麼,來來來,再打兩手。」
陳奇穿著黃色道袍,架子極大,「印堂發黑,看來你們口中那個背時鬼挺凶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時間就這麼流逝著,直到嘈雜的靈堂因巷口那人臨近而沉寂。
洛星辰放緩腳步,步入靈堂。
每日一香,不能斷的。
形同陌路人,他不會在意這些人對自己的看法,原因很簡單,太婆安葬後,註定不會再有聯繫。
白煙繚繚,洛星辰在袖口抽出一張平安符,太婆怕黑,符火可以幫她點亮身前黃泉路。
怎料符紙剛要接觸香燭上的火焰,一隻強有力的手就擒住了洛星辰的雙指。
來人是陳奇、陳道長。
「這可是通神的香火,豈是給你燒來玩的?」
洛星辰挑了挑眉,「道長,你看好了,這是平安符。」
陳奇雙眼微眯,聲調突然拉高,「把死者指路陰陽燭弄滅,你是想讓棺材裡躺著的老人做那孤魂野鬼不成?」
這話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本就煩躁的尹祁耳中,她一路小跑,抬手便往洛星辰臉上扇去。
「你這個野種!婆婆好心收留你,你就是這麼報答她的?」
洛星辰半步後撤,尹祁沒扇到他,便覺得看著她的這麼多人都在心裡嘲笑自己,臉上掛不住,還想上前,好在這時陳奇攔住了她。
「靈位前,注意影響。」
陳奇轉頭看向面無表情的洛星辰,振振有詞道:「諒你不懂其中門道,貧道可出手替你補救,只是此後若再有人行那出格之事,休想再教貧道損耗自己陰德!」
只見陳奇摩挲玉戒,口中念念有詞,用指尖竄出的火苗點燃了方才熄滅的陰陽兩燭。
都是凡人,哪見過這些?嘖嘖稱奇的同時心中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情。唯有尹天正一人例外。這瘸子該不會是發現我出千,故意整這齣來點我吧?我呸!
妻子姑蘇氏見他投來視線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平時給老娘買一條十五文的油光絲襪都磨磨唧唧,現在怎的不墨跡了?
將「贓款」砍價到一半後,婦人扭著腰肢往女兒那邊走去。
「箐箐,幫你爹看看,那道士有沒有在他身上動什麼手腳?」
為了維持知書達理形象的尹箐箐此時正端坐在椅子上,聽到良母吩咐,她的眼帘附上了一層金光,這不看還好,一看眉頭卻是緊皺在了一起。
姑蘇氏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追問。
尹箐箐搖了搖頭,「那位堂兄...不,沒什麼事。」
劉筠已經呆坐在那很久了,直到他爹過來拍了他一下才回過了神。
「在這裡坐著幹什麼,去幫你這個姨姨背張凳子過來。」
曹梅婷將髮絲挽到耳後,面上潮紅仍未完全褪去,「不用了,劉筠你看到弟弟妹妹去哪了嗎?」
劉曾眼前一亮,走進了靈堂:「喲~外甥好久不見。」
被攬住肩膀的洛星辰不免有些尷尬,是啊,都隔了一炷香沒見了,一炷香,除了路程只有大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
劉曾摩挲著下巴,「怪不得,大半夜咚咚咚、噠噠噠的,感情是你這小子整出來的動靜哇。」
洛星辰神情一滯,隨即說道:「舅舅你聽錯了吧,我昨晚亥時就睡著了。」
「那就應該是我搞錯遼~我被吵醒的時候還颳了下好大的風,我開始還以為是你姨丈,問他他也是一頭霧水。」
是巧合嗎?還是說...
洛星辰下意識地將手放在了脖子上,就在這時曹梅婷走了進來,她嫁入尹家時間比較晚,卻還是對那樁荒唐事有所耳聞。
「這就是月傾家那個崽啊?一下不見都長這麼大了。」
她捂著嘴,依稀記得清溪剛出生那年的團圓飯,孩子蹲在院門口去夾狗盆里碎骨頭被自己撞見時的尷尬。
洛星辰輕笑一聲:「曹姨好,友賢舅舅他沒回來嗎?」
曹梅婷聽到這個名字時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自然,好在劉曾替她解圍:「你友賢舅舅在門口做大生意,明年要送你弟弟妹妹去學塾上學,開銷大著呢。」
說這話時,劉曾不忘朝著婦人挑眉,此間意味,自行體會。
殊不知洛星辰早已知曉他們之間的腌臢事。
嗯,替那位大度的男人默哀三秒,咦?不對,我怎麼算不到友賢舅舅的運勢。
嘶~友賢舅舅是馬年生的沒錯啊。
洛星辰腰後掐算的手指一愣,他用紫微斗數一路推演,命止,三年前深秋。
出現這種情況有很多原因,比起有高人出手遮掩命途,他更傾向於那個最壞的情況......
人性經不起推敲。
趁著大家用早飯時,洛星辰去了趟園林,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並未去打攪正在熟睡的婉秀姐。
哪怕是白天,庭院依舊出奇的靜,畢竟諾大的園林生活著的只有婉秀姐與王婆二人。
長廊、烏篷船,一路走過,細細感受並無異樣。
走進湖中亭,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佳人的體香,繼續深入,臨近那顆屹立不知多少年歲的古槐。
「堂哥你鬼鬼祟祟的,是想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訓斥讓洛星辰一驚。
湖中亭三人,劉筠幾次欲言又止卻是什麼都沒說出口,隨著尹箐箐步步逼近,神色慌張的他腳下一踉蹌眼看著就要跌落湖中,所幸那位氣質儒雅的書生及時上前提住了他的後領。
劉筠?他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
要知道,一個人如果不再依賴於視覺,那麼他的其他感官敏銳度往往會顯著超越常人。
二人相差十餘步,劉筠只需一個衝刺便可瞬間靠近。
「小生姓林名允諾,來自清風書院,道友如何稱呼?」
道上相逢,作揖行禮。
學塾、書院相差甚大,後者是經由儒家文廟敲定的存在,規模之大,遠超山上下流宗門。
清風書院?聽說坐鎮的東方聖人上個甲子去北原的飛雲樓大鬧了一番,替天下散修狠狠地出了口惡氣。
洛星辰撓了撓頭,故作好奇道:「什麼風溯源?俺不太懂這些。」
尹箐箐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來,她用望氣法繞了洛星辰一圈,他們說的喪門星也沒什麼特別的嘛,嗯,長得倒是挺帥,就是矮了點。
「林公子是在問堂哥你的名字呢,對了,我叫尹箐箐,以前一直跟娘待在蘇州,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少女聲音充滿了活力,就像山間潺潺的清泉。
花鏈上的銀鈴細微搖晃,洛星辰沒有去握她伸來的手,轉而問道:「你們怎麼沒去吃飯?」
纖細的手指抵住臉頰,尹箐箐說道:「劉筠哥哥你知道吧?他應該是受了什麼驚嚇,失了魂,方才一直鬼鬼祟祟的跟在你身後,竟是伸出手想把堂哥你推下湖去。」
洛星辰聞言立馬反駁:「你在胡說什麼,劉筠可是我弟弟,他怎麼可能害我!」
最後二字咬字極重,穩穩地落入了那道寬大身影的耳中。
洛星辰心中不免嘆了口氣,此間內幕,他有所猜測。
本想著勘察一番昨夜異樣,現在多了外人,行事不便,自然作罷。
書院出來的書生,可都不是什麼善茬。
他們自詡世道的維護者,為這個世界立下了條條框框的規則。
可又有幾個人會真心為路邊被隨腳踩死的幾隻螞蟻主持公道,何況是在儒生的鞋底下?
少矣。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