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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原來

  第334章 原來

  有種存在,以前叫吃皇糧,以後叫考正編。

  別看北洋政府的內閣輪流坐莊,但在辛亥後的十幾二十年內都是正兒八經的官方政府,誰家孩子出息能拿到北洋的正編,著實讓旁人艷羨。

  而我,是憑寒窗苦讀和無與倫比的熱愛,以優異成績被首都高校錄取,後被招入中央農商部地質調查所,負責考察遺蹟和發掘文物,也被稱之為考古學家。

  在華夏大地,專業考古的概念尚未成型,就像一切新奇事物衝擊著古老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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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很急,因為他們發現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瑰寶是何等珍貴,哪怕破壞性挖掘,也不能讓那幫打著幌子實則盜墓的洋人給文物偷走。

  下邊的人也很急,因為實在防範不過來,我們的底子太薄了,真正系統性學習過考古學的人太少太少,哪怕加上民間那些會老派金石學的前輩,我們的人數依舊太少。

  而地方百姓大多目不識丁,挖出些老物件來基本上給錢就賣,這倒怪不得他們,任何人在溫飽線上掙扎時,誰也不能以道德來批判他們想活著的努力。

  所以,當得知豫省安陽附近再次出土了幾枚甲骨片後,我和幾位同事猜測那片土地下恐怕有著商周時期的遺址,至少也是個大型墓葬。

  我將想要嘗試性挖掘的想法上報,請求政府撥款,再派遣當地駐軍衛戍,防止宵小得到消息盜掘。

  奈何,這是個亂世。

  北伐軍兵鋒直指中原,北洋政府當局手忙腳亂,根本無暇顧忌考古發掘,上面想盡辦法調兵遣將去拉壯丁壯聲威,地方上則竭盡所能增加苛捐雜稅,打算真要跑路也要刮地三尺。

  有人說,偌大中國容不下個安靜的書桌。

  還是說的輕了。

  黃土上面的的事我們中國人做不了自己的主。

  黃土下面的事同樣也做不了。

  世人只知圓明園,又哪裡知曉每天每日,每分每秒我們自己文明的珍寶都在流向海外?

  一個文明,如果沒有文化遺產,它的根基何在?民族要如何追根溯源?

  捶足頓胸?

  痛心疾首?

  那是學生們做的事。

  而我要行動起來,用我的雙手,我的胸膛,我的血肉筋骨去守護它們。

  我辭掉了工作,放棄了讓他人艷羨的地位和頭銜回到家鄉.

  實話講,家鄉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混亂,記得當年我離開時好像沒有這麼多的民變,現在好像到處都在打仗?聽說有個年輕人還帶著人打進了縣城。


  算了,至少安陽這邊還算說得過去,經過多日考察,我終於有了重大進展。

  誰能想到幾個孩童挖地瓜時竟翻出了甲片?

  沒錯沒錯!確定是文物無異!

  我散盡家財僱傭民夫,雖然有我的專業指導但還是杯水車薪,許多甲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而且挖掘點已經坍塌過不止一次。

  都在承受範圍內。

  至少比被外族偷了去要好,我聽說已經有幾個西洋傳教士來到安陽到處打聽情報,呵.

  不行,我不能太過樂觀。

  倘若根據經驗沒有判斷錯誤的話,我開掘的點還沒有到達核心地帶,小屯村的下面絕對有大傢伙。

  可惜啊,我獨木難支,不能再繼續了。

  以張大帥的性情,他即便有勇氣跟洋人吹鬍子瞪眼,恐怕也無力管轄豫省,鎮威軍已經開始有序撤退,顯然是在戰略放棄。

  要把試掘點毀了!

  該怎麼做才能掩人耳目?

  對,用愚昧。

  我找到個跑江湖的先生,報號老猢猻,據他說是家裡邊鬧了瘟疫,整戶整戶的死,沒法子才來中原討生活。

  對於神神鬼鬼我向來不信。

  但我信不信不重要,只要鄉親們信即可。

  因此我將剩餘的積蓄全部給了老猢猻,讓他在試掘點周圍做些法事,散布謠言,說那裡風水有大問題,再扔幾個死羊死狗了事。

  還別說真管用,平日裡幾乎沒有人敢靠近那塊玉米地,反正也是地主老財家的,不差這二畝收成

  我父親倒是沒有阻止我『瘋狂』的敗家,他總是這樣,默默支持著我,不過昨天他找我說了一件事,很鄭重。

  成親?

  暫時沒考慮。

  我整理研究挖掘出的幾十枚甲片需要很長時間,哪有功夫談情說愛?

  可母親幾年前去了,父親年事已高,老人家想續上香火到情有可原,為人子不能太自私,但父親啊,我做的事並非只為我自己,而是為了我們的民族國家.

  年關將近,對甲片的研究進展緩慢,那符號使我著迷沉醉。

  罷了,就跟著父親走親訪友吧,適當換換心情

  她就是父親為我說的親?

  不愧是書香門第,著實有幾分才情。

  我們暢聊著風韻雅趣,暢想著萬里關山。

  是了,她就是我未來的妻子。


  待擇了良辰吉日,便迎你過門。

  雖然她對考古領域知之甚少,但與她相處後我明白了,閉門造車絕不是出路。

  記得嚴松兄弟上個月落榜回鄉了吧?

  時運而已,以嚴兄弟的才學,下次定能登榜。

  我與他從小志同道合,現在他回鄉歇息,倒不如一起來研究甲片

  冬去春來,嚴兄弟果然才思敏捷,竟破譯出一塊殘片上的所有內容,如果我們的研究沒有錯,這批甲片距今至少三千年。

  三千年!!!

  我難以抑制亢奮在院中狂奔嘶吼,只盼望著時局儘快安穩下來,好將這一切交給國家。

  恰好撞見了來與我父親洽談親事的周伯。

  哈.有辱斯文實屬不該,希望我未來岳丈能原諒則個。

  同來的還有我未過門的媳婦,她看到我的神態後展顏一笑,像是猜到了我有進展,由衷為我開心。

  但生活上沒有盡全盡美。

  正是歡呼雀躍的時候,有客登門。

  幾個當地縣官,和一個洋人。

  聽口音應該來自英倫。

  對方善意十足,言明自己是個古董商人,提出想看看尋得的甲片,可以的話想重金求購,價錢不是問題。

  呵.

  竊賊耳!

  對方既然登門肯定有十足把握確定甲片就在這。

  我沒有客氣,直言想看甲片可以,前提是你把圓明園失竊的珍寶拿到我面前,否則免談。

  即使他拿出一整箱的嶄新英鎊,我依然不為所動。

  廢紙罷了,豈能與國寶比肩!?

  你的錢能買來他人膝蓋,絕買不來我的脊樑。

  威脅?

  死有何懼!

  自戊戌變法以來,我以我命敬蒼天的志士何其之多!

  意料之中的不歡而散。

  我不光恥笑這洋人的痴人說夢,更不恥同胞的見利忘義,若用鞍前馬後伺候洋人的精力來治理民生,豫省何必落到處處烽火的境地?

  話又說回來,必須要轉移甲片了,否則每日每夜的被惦記,遲早會出事。

  能信任的只有嚴兄弟,待他再次趕考時就讓他帶著甲片離開豫省,即便時局動盪不堪,可政府依舊是政府,實在不行只能先交給當局了。

  想來著實可笑了些,手裡的無價國寶竟然都不敢交給自己的國家.


  好吧,是時候轉換下心情,老猢猻幫我定下了良辰吉日,總不能陰沉個臉去迎娶新媳婦過門,希望我的國家能像我的人生一樣,哪怕經歷了艱難險阻,也終能柳暗花明。

  雖然我有些不理解老猢猻定下的日子為何這麼早,倒是我父親很滿意,說早過門早抱大孫子。

  是是是,您老沒有續弦,平日裡孤孤單單,有個娃兒作伴是好事。

  不過老猢猻選的日子真不咋地。

  剛剛穿上大紅喜服就被一場瓢潑大雨澆了個正著,而且看樣子短時間內根本不會停。

  我就說神神鬼鬼愚昧至極,世上根本沒有鬼,也根本沒有人能預知未來,都是封建糟粕罷了。

  大雨沒有澆散我娶親的熱情。

  那姑娘,我的確喜歡,只可惜以往沒有太多的相處時間去了解彼此。

  罷了,來日方長.

  花園口來往船隻稀少,母親河翻滾的黃水下不知有多少暗涌流動。

  我有些忐忑。

  守護國寶獻出生命渾然不懼,可娶親路上要冒雨過河的確讓我害怕,要不換個日子再娶親?

  得到的是我父親的吹鬍子瞪眼,他說太不吉利,黃河又不是每天都風平浪靜,況且現在水流並不湍急,沒看見還有船夫搖櫓過河?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以後就等著受人白眼吧。

  無奈啊無奈。

  外地人說我們豫省人教條窮講究的時候我都會據理力爭,實際上我自己很清楚,很多人的確有這個臭毛病。

  老猢猻催促著不要誤了時辰,遙指河對岸依稀可見的周家親眷。

  克服克服吧。

  我與父親、老猢猻、嚴松和兩個鼓手先上了木船。

  踏上舢板的那一刻,不知怎的我心裡很是煩躁憋悶,也許是受這場大雨的影響吧。

  波浪拍打著船頭,滴滴水花濺在我胸口早已濕透耷拉的大紅花上。

  我振作精神,暢想著未來婚後生活。

  生兩個娃兒吧,最好是龍鳳胎,男孩要好好錘鍊體魄,將來哪怕文不成,也能以武報國,女兒就送到廣州讀書,最好能以林徽因那樣的女子為目標,當然願意與否全憑她自己,開心快樂最重要。

  我就簡單的多了,研究甲骨文是我的終生理想,希望嚴兄弟以後有機會出國深造,能師夷長技,將考古的先進知識帶回。

  未來,充滿光明.

  直到一個浪頭席捲而來。

  我辨不出方向,只覺渾身冰冷,身上大紅喜袍變得重若千鈞。


  使出所有的力氣也找不到救命稻草。

  窒息感讓我痛苦萬分,肺部里充積著越來越多的渾濁河水。

  光明,離我越來越遠。

  我好似看到父親劇烈的掙扎,直到顫抖幾次後墜入黑暗。

  我又好似看到有兩股不一樣的水花,從中竄出兩個赤膊上身的男人。

  他們在水中好似游龍般靈活,少的那個拽著老猢猻竭力向上游去。

  是撈屍人。

  只有墜河後的無助與恐懼,才能明白有些職業是多麼的彌足珍貴,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尊敬他們。

  對生的渴望讓我使出全身力氣,向年長的撈屍人揮舞手臂,儘可能引起對方注意。

  來了!

  他來了!

  他注意到我了!

  父親呢?他是否還有口氣在?

  別先救我,要先救我父親!

  可我能堅持多久?

  念頭百轉千回,一瞬間的猶豫讓我唾棄卑劣的自己。

  然而,年長的撈屍人游到近前時根本沒有停留,他徑直向我身後游去。

  他救的不是我,更不是我父親。

  是嚴松。

  當他們經過下墜的我身邊時,都同時看了我一眼。

  那種意味,我看不懂。

  愧疚?

  憐憫?

  嘲弄?

  悔意?

  無奈?

  決絕?

  黑暗逐漸將我吞噬著,已感受不到刺骨的冰冷,口鼻中也不再嗆出黃水。

  可對他們最後眼中含義的疑惑讓我費解。

  我要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意味。

  驟一睜眼,我已站在黃河南岸。

  雨勢越來越大,卻澆不走看熱鬧的人群。

  他們在看著什麼?

  我艱難向前走著,沒有注意到自己能輕鬆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

  在現場,躺著三具屍體。

  一個是我父親,兩個是隨船的鼓手。

  老猢猻和嚴松跪在地上劇烈咳嗽,而那一老一少兩個撈屍人則安靜站在旁邊。

  周圍人指指點點,說著大好的喜事竟然成了喪事,怎麼就偏偏挑了今天過河?


  我不明白。

  我大聲呼喊著自己沒有死,我就站在這。

  可沒人理睬,先是周士敬面無表情的與自家親眷,緊接著是撈屍人和屍體,然後是一個個看熱鬧的鄉親。

  最後,獨留我站在原地。

  我不懂他們為什麼看不到我,為什麼聽不到我呼喊。

  所以我跟著周士敬來到南月村,發現不止老猢猻和嚴松,還有之前伺候洋人的兩個縣官。

  周士敬他們很憤怒,問說好了的錢在哪。

  兩個縣官大馬金刀的高坐正首,冷笑著貨要出手才能拿到錢。

  周士敬又問什麼時候能出貨。

  縣官回答繞開洋人出貨,速度肯定慢,你還是抓緊處理新姑爺的喪事吧,可別讓人嚼了舌頭。

  我頓感不妙立刻離開

  沒了。

  甲片都沒了。

  還不等我想明白來龍去脈,忽的一陣天旋地轉,我被某種大力拽回至黃河,臨了前我看到了岸邊開壇施法的老猢猻。

  壓抑和黑暗時時刻刻折磨著我,除了墜河時的那塊河底,我哪也去不得。

  但最讓我煎熬痛苦的,是無盡的疑惑。

  好在這裡孤孤單單,安安靜靜,我能慢慢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來,當老猢猻看到那些甲片的時候,就猜到了其價值連城。

  原來,當嚴松看到洋人帶著一箱子外幣的時候,就想到了用錢去買通考官,一步登天。

  原來,當足夠利益擺在周士敬面前時,讀的聖賢書也能讀到狗肚子裡,他想分到一筆巨款再造門楣。

  原來,撈屍人不光能救人於水火,還能殺人於無形。

  原來,親妹妹的妒忌心比蜂尾還毒,寧願要親姐姐守寡,也不想讓她未來的丈夫有可能腰纏萬貫,是她找到相好小孟的父親,提出了這一整套計劃。

  原來,民脂民膏奉養出的官員,能輕易踐踏一個為國家傾盡所有之人的尊嚴甚至性命,我所謂的守護不過是個笑話。

  原來,我死了。

  原來,世上真的有鬼。

  原來,還有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直到身穿大紅喜袍的嚴松落了水,我笑了,笑得撕心裂肺。

  好軀殼!

  白煞帶著耐人尋味的微笑,面向衝來的幾個趣人,說出與當時類似,意義又迥然不同的話語。

  「重新自我介紹下,我叫易生。」

  「各位聽說過甲骨文麼?」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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