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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玄月宮(六)

  「死者的口鼻中沒有黑色菸灰,在起火前,他們就已經被人殺死了。今天寨子裡面有沒有來過陌生人?」

  *

  雲棲這輩子從沒在樹上睡過覺。

  折騰到大半夜才睡下,因此她睡得很熟,其實幾百萬年前的人類,就在樹上睡覺。

  叢林裡的大榕樹足有幾十米高,沒有親身體驗過的自行腦補,粗略估計,相當於十層以上的高樓。

  而她,竟然就掛在十層樓高的樹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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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防止睡熟時,大半夜翻身的時候掉下去摔死,她把自己固定好,眼睛一閉便沉沉睡去,然後感覺只睡了一會兒,太陽就已經升起。

  亮得刺眼的陽光透過搖曳的樹葉,在她的臉上灑上婆娑的光影。

  被森林鳥鳴和猿啼喚醒的時候,她懵懵懂懂呆愣了幾秒,眯著眼睛朝上看,璀璨的金色里,是雪峰晶瑩耀目的光芒。

  「玄月宮!完了——」她急得想要蹦起來,立刻被腰間系在樹幹上的繩索絆住,浪費了幾分鐘後,終於解開繩索,粗粗用樹葉上的晨露揩了把臉,人也徹底清醒過來,接著便焦灼地往寨子趕。

  怕人多口雜,她特地將紅綃安置在寨子邊上的一戶人家。

  玄月宮知道她和紅綃在明月寨落腳,但並不清楚具體在哪。

  然而,這麼個芝麻綠豆大點地方,但想要找尋如紅綃這般招眼的中原女子,並非難事。

  現在辰時已過,毋庸置疑,玄月宮人已經發現她跑路,追過來至少需要大半天功夫,在午時以前,她們應該是安全的。

  問題在於,她們在明,對方在暗,幽深無際的原始森林,會輕易牽絆她們逃跑的腳步。

  在南詔盤踞多年、耳目眾多的玄月宮,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想要從他們掌心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

  唯有快,儘可能的快,才能把追兵遠遠拋到身後。

  想到這些,雲棲心急火燎,一刻不停地趕路,她這輩子從來沒跑這麼快過。

  從半空中穿過叢林,像是騰雲駕霧,很快,便已到了千畝菏田。

  雖然現在只是初夏時節,然而此處濕熱,放眼望去,蓮葉田田,菡萏飄香。

  趕到的時候已是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雲棲一路玩命地跑,全身早已被汗水濕透,沒吃過早飯,餓得虛脫乏力,最後精疲力竭,只得停下腳步,在水邊洗把臉,又從水裡撈了串菱角,坐下吃起來。

  此刻碧空、晴日、荷葉層層迭迭,荷花悠然綻放,一幅如畫般的景致。


  空氣中充滿著菡萏的芬芳,卻隱隱飄來一陣嗆鼻的煙火氣。

  雲棲愕然,心中暗暗覺察不妙,雖然時值正午,正是村民用飯時間,可柴薪燃燒的煙火氣里卻夾雜著刺鼻的焦臭味,那明顯不是炊煙。

  對岸距離菏田不遠處,明晃晃的陽光下,掩映在綠樹濃蔭下的吊腳樓,正騰起熊熊火光。

  天氣炎熱,火勢蔓延極快,濃煙滾滾,屋前那片濃稠的綠色,伴著飛鳥撲稜稜地竄出,迅速被烈焰紅光吞噬。

  完了,難道玄月宮已經到了?!

  如果他們找到紅綃,應該不動聲色地埋伏在周圍,靜待自己上鉤,縱火豈不是打草驚蛇?

  而且玄月宮在南詔聲名赫赫,不太可能在眾目睽睽下縱火殺人。

  也許只是那戶人家煮飯的時候走水了,亦或者,如果真有外人闖入的話,來人只為紅綃而來,並不知道她的存在。

  想到這,雲棲展動身形,她的人好像忽然變成了一隻點水的蜻蜓,在層層迭迭的菏田上接連七八個起落,便輕飄飄地落到了對岸。

  救火的呼喊聲撕破了村寨的寂靜,村民聞訊正源源不斷地趕來,大家互相配合著從荷塘里取水、滅火。

  紅綃住在三樓,雲棲掠上屋後的高樹,焦灼地從外面望去,房內紅光霍霍,根本看不到她的人。

  紅綃眼睛看不見,著火了根本就逃不出來。

  她仿佛看見那個絕美的女孩子,在猙獰的火焰中絕望掙扎,倒在了地上,全身的一寸寸正被烈焰吞噬。

  雲棲心下惶然又焦急,理智告訴她,這樣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然而,她又不能在外面乾等著,不能眼睜睜看著朋友葬身火海而什麼都做不了。

  想到這,她套上隨身攜帶的聚乙烯四氟緊身衣,外面又裹上村民遞來浸過水的毯子,咬了咬牙,縱身躍入。

  鮮紅的火舌立刻將她包圍,整個世界變成了血紅色,就連濕毯上的水分也迅速被蒸發,變得滾燙起來。

  濃煙和熱浪令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喘不過氣來,她用濕毯掩緊頭臉,儘量低伏著身子,連滾帶爬地四下查看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紅綃不在這?

  也許她早就逃出去了?!

  她心下略微鬆了一口氣,然而身處火海,她仿佛行走於煉獄,如果不是腳上那雙有著防火功能的反重力鞋,在這裡,她根本活不過半分鐘。

  再這樣下去,她這條命也要搭進去。

  雲棲腳下用力,整個人已凌空躍起,幾乎就在同時,烈焰肆虐的木樓,發出一陣「咯吱」悶響,這時整座木樓幾乎只剩下空架子,在烈焰的舔舐中搖搖欲墜。


  雲棲只覺腳下忽然踏空,一聲「轟」的巨響,吊腳樓正中的大梁猛地當頭砸了下來。

  這個時候,就是把諾德的大名念上一千遍也不頂用,更何況,她什麼都來不及想,只剩下本能反應。

  突然間,又是「轟」的一響,燃燒著的房子忽然被撞破個大洞,一個人從裡面飛出,就像一個燃燒著的火球,撲到了地上,就地滾了滾,滾滅了身上的火,站了起來。

  在所有人瞪大的眼睛裡,那人好端端地立在陽光下,正是雲棲。

  「姑娘,」給她遞來濕毯的隔壁鄰居喊道:「你的頭髮和眉毛被燒焦了。」

  雲棲擦了擦臉,已被燻黑的臉白的白、黑的黑,像個花貓。

  又有人大喊著,「大家快過來,岩勇家在這。」

  那是三具熏得焦黑的屍首,二大一小,被壓在倒塌下來、冒著火星的的焦木下面。

  當雲棲檢查屍身的時候,大家聚攏過來,長吁短嘆,議論紛紛,「什麼時候著火的?」「早上還見岩勇出去打魚,怎麼中午就出這種事?!」「真是太慘了!」

  雲棲心中充滿歉意,如果不是因為收留她們,這家人會一直過著幸福平安的生活。

  如果不仔細查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烤得焦黑的屍身上只有一道傷口,割喉,刀口平整,深淺均勻,均是一刀斃命,兇殘至極,就連五六歲的小女孩都沒放過。

  愣了好一會兒,她幽幽開口:「死者的口鼻中沒有黑色菸灰,在起火前,他們就已經被人殺死了。今天寨子裡面有沒有來過陌生人?」

  村民們紛紛搖頭,七嘴八舌地說,「明月寨在這深山裡,平時就很少有外人出入。」

  「這裡白天太陽特別毒,大傢伙只有在早晚出門,外人啥時候摸進來的,大家都沒見著。」

  一個聲音從圍攏的人群後面傳來,「有,我、我見過他們,嗚嗚——,他們問起紅綃姑娘,都怪我,不該把這些壞人領過來!」

  說話的人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一二歲年紀,長得並不高,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破褂子,黑瘦的臉,揉著眼睛,目中淚光閃爍。

  他平時幫村民放牛,雲棲趕到明月寨那日,正是這個小男孩領她過來的。

  雲棲站起身,急道:「岩波,他們人呢?紅綃呢?」

  「紅綃姑娘讓他們帶走了。」岩波紅著眼,全身都在發抖,顯得很害怕,顫聲道:「那、那是七八個男人,都是獵人打扮。我把他們領過來,他們給了賞錢,老爹見我還沒吃飯,又給我拿了些竹筒飯。我沒有馬上離開,一邊在荷田邊休息,一邊在外面候著,想著也許還有生意,沒過多久,就聽見院子裡面忽然吵鬧起來,緊接著傳出幾聲慘叫,我趕緊跑過去,心裡害怕極了,躲在籬笆牆外偷偷往裡看,我、我看見那些人手裡拿著刀,老爹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地上有好多血,然後,他們、他們抓走了紅綃姑娘,我認得他們,化成灰我都認識,我帶你去追,到時候,讓我親手為老爹報仇!」


  據岩波談及,為了謀生,他經常跟著來往的商隊,行走在茶馬古道上,因此,他對滇西北一帶的山道非常熟悉。

  聽說雲棲來自長安,他興致勃勃地表示,希望跟著雲棲四處遊歷,將來有一天,能去天下最宏偉壯觀的長安城看看。

  雲棲自然高興,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岩波有著與他年紀不相符合的成熟與細心,旅途中許多雞毛蒜皮的瑣事,不用她費心就已經安排妥當。

  而且南詔人自小生長在叢林,個個都是優秀的獵手,鼻子如同獵狗般靈敏,擅長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獵物。

  離開明月寨沒多久,他們就查探到了那隊人馬的蹤跡。

  來人把紅綃改扮成男人,與其中一人同乘一騎,七八個人騎著馬,曉行夜宿,一路朝北疾行。

  而雲棲並未急著現身,只是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因為她想弄明白這些人的去向,抓紅綃的目的,找到幕後主使。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經歷十數日,沿著蜿蜒曲折的山道,雲棲和岩波一路追蹤而去,穿越古滇國重重深谷幽壑,過了大理、鎮雄,出了南詔,來到川南一帶。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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