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因果(三)
第39章 因果(三)
「蕭蕭,那兩頭傻虎怎麼老趴在門口,他們除了做看門狗,就沒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嗎?」
*
初夏的雨早已停了,屋檐下偶爾響起滴水的聲音,晚風新鮮而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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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燭明火映照下的書房,桌上撂著奏章,架上堆著書卷。
秦王端坐在書案前,手執東晉名士孫勝編撰的《晉陽秋》,正翻閱晉史,讀到八王之亂時,劍眉一挑,陷入了沉思。
一陣撲簌簌的響,一隻雪白羽毛的鸚鵡從窗口飛入,落到案上,口中迭迭喊著:「皇上駕到,皇上駕到……」
秦王愕然驚起,再一看,窗外幽寂無人,不由得苦笑著罵道:「不學好的傢伙,自從讓你跟了雲兒,你也學會騙我了!」
說罷,站起身走到窗前,悵然凝望著窗外氤氳竹色,輕聲嘆息著:「你說要時間考慮,我給你時間,可你為何要不辭而別?為何要派個假貨來騙我?那個煙花女子對你就那麼重要,比我還重要?!」
「是哪個姑娘令我兒如此牽腸掛肚?」
「咯吱」一聲,門開了,身著便服的李淵推門而入。
白鸚鵡撲簌簌地飛起,又落在秦王的肩上,迭聲絮絮道:「皇上駕到,我沒騙你。」
「好個聰明伶俐的鳥!」李淵走過來,順手從案上捻起一塊芝麻糕遞給鳥吃,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雲寶,我叫雲寶!」雲寶低頭啄了啄那塊糕,看樣子很對它的口味,隨即便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秦王微笑著說,「此鳥精通人言,跟它的主人一樣,甚是貪嘴,什麼都要吃,父皇若喜歡盡可帶進宮,陪在身邊早晚說說話。」
李淵笑著婉拒了,說年紀大了怕太吵,一面走到書案前,捻起案上那本用青玉離龍鎮紙壓著的《晉陽秋》,大概翻了翻,最後停在秦王閱看的地方,問,「世民最近怎對晉史感興趣了?」
「兒臣以為讀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鑒今。」
「哦,我兒受到什麼啟發?」
秦王思索著最近從宮裡傳來的消息,自從登基之後,父皇寵幸張劉二妃,極少過來,今日大駕光臨,卻不讓人稟報,莫非有什麼內情?
先投石問路,「父皇,山東氏族勢漸衰微,全然沒有前朝的鼎盛之勢,卻自以為是,處處以為高人一等,氏族相互聯姻,已經結成龐大的勢力,我李唐初定,根基尚淺,不得不防啊!」
「哦,我兒有何建議?」
「兒臣以為應重新開啟科舉取試,撇除爵位世襲,唯才是舉。」
李淵讚許地點了點頭,卻又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問道:「我兒讀晉史,對武帝立嫡長子司馬衷怎麼看?」
——司馬衷愚蠢無才,卻因嫡長子的身份而被立為太子……他自認才能和功勞都勝過建成,唔,只是為何有此問?
秦王小心翼翼應道:「武帝篡魏,開國時致力懲弊求新,然而明知司馬衷不堪社稷重任,卻依婦人言,立司馬衷為太子,納賈南風為太子妃,以致天下大亂。」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望向窗外的李淵忽然嘆道:「最近建成沉迷女色,置宮中嬪妃於不顧,太子妃都哭訴到我這了。」
秦王臉上平靜無波,心中卻漫起喜悅,惋惜道:「太子妃出自滎陽鄭氏,賢良淑德,大哥真是……太不應該了。」
李淵扭頭盯著他看,緩緩道:「那個令他整日魂不守舍的妖女叫雲棲,我聽說前陣子你娶進府的女子也叫雲棲?」
——原來是為了雲棲?!
秦王心中一凜,「父皇,我不清楚東宮的情況,想來只是同名,此刻,大哥的雲棲身在東宮,而我的雲棲卻在滇南。」
「她去滇南所為何事?」
「在嫁入王府之前,雲棲經營著一間花鋪,裡面售賣的蘭花都是天下罕有的珍品,那些仙草都是她從滇南高山峻岭中覓得。」
「你娶新婦,為父的也該見一見,這樣吧,等她回來,你帶她進宮,讓我好好看看這個雲棲。」
自登基後,父皇日理萬機,極少過問各府內宅的家事,此事又複雜不可名狀,秦王心中納悶,一時間反而希望雲棲暫時不要回來,表面上欣然謝恩。
這時門外傳來孩童清脆悅耳的笑聲,「阿耶——」
老爺子見到孫子孫女湧進屋來,鬱郁的面色一掃而光,被孫兒們前後簇擁著,笑容滿面地離開了書房。
秦王終於舒了一口氣,卻未跟出去。
自從雲棲入了滇,按照約定,每隔一日便會有飛鴿傳書遞來消息。
不知為何,已經三天沒有來過消息了。
這幾日他一直憂心,莫名感到心慌意亂,他緩步走到窗前,望向雨後明澈的夜空。
疏星已升起,一彎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掛在遠遠的竹梢。
風中帶著雨後竹葉特有的清香,今夜與昨夜一樣,蟬鳴一聲聲響徹寂夜。
「雲兒,你是否也在凝望著同一片星空?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在哪裡?」
沉醉在思戀里的秦王忘記了時辰,不知過了多久,屋脊上忽然響起一陣信鴿撲翅的聲音。
消息終於來了。
一隻信鴿停在了窗前,他欣喜若狂地取下敷在鴿子腳上的竹筒,取出紙條,展開閱看,臉上的笑容卻看不見了,漆黑的眸子裡面似蒙了一層淚光。
那信上說:「紅綃出現在明月寨,據說她們半途中遭遇了猛虎,晚上又起了山火,最後她們跳下山崖,墜入深潭紅綃被上山救火的山民所救,雲棲失蹤。」
失蹤?
他只覺渾身血液逆行,一陣眩暈,身子幾乎無法站穩。
心間刺痛,信紙從指尖滑落,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溫泉山莊那一夜,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熱,卻已是最後一次?
他僵立著,如山嶽般巍然的身軀因為如絞的心痛而顫抖著。
墜崖……她一定被水流沖走了,那裡遍地毒蟲猛獸……
派去保護的人為何沒有步步緊隨?
不,我還沒來得及懲罰你,我不准你失蹤,更不准你死!
秦王情緒混亂,惱怒異常地喊了一聲,「老八,」
書房的陰影里走出一個黑衣人,「殿下——」
「派得力人手前往滇南,尋找雲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殺了紅綃,我要她為雲棲抵命。」
*
雲棲當然還活著。
她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一睜開眼睛就被嚇了一跳,可惜她沒有人臉,不會臉紅。
她發出的噝噝聲又尖又細,因為她心裡又氣又急:「人有句話,」
正用龐大身軀把她裹粽子般擠在當中的巨蛇扭過頭來,高興的「噝噝」:「你終於醒了,我一個人正覺得悶,咱倆一起說說話,說吧,人有什麼話?」
自從了解到巨蛇不吃蛇這一點後,雲棲就不那麼怕他了。
「男女授受不親。」
「授受……不親,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陌生男女不能碰到對方,要保持距離。」
蕭蕭很不以為然,「你現在不是人,是蛇,不必再守人的規矩。」
雲棲搖頭晃腦,「人的規矩只要是對的,蛇也應該遵守。」
蕭蕭搖頭,「你是蛇,自然應該遵守蛇族的規矩。」
「蛇族有什麼規矩?」
「我叫蕭蕭,你叫雲棲,我們昨晚相遇,一見鍾情,隨後便已經睡在一起,你睡覺的時候很可愛,就是有點吵。」
雲棲嚇了一跳,昨夜諾德來找過她,告訴她解除和尚咒語的辦法,但是他說不確定,因為還沒有試過。
這個變態蕭蕭盯著她睡覺,她慌忙「噝噝」問道:「我吵到你了嗎?那一定是做夢,我腦子裡都還是人的事。」
蕭蕭一個勁兒地問,「你做了什麼夢?」
雲棲搖晃著腦袋,本想明確拒絕告訴他,可一看他的體型,頓時婉轉多了,「忘了,下次一定告訴你。」
蕭蕭一臉狐疑地斜睨著她,雲棲連忙岔開話頭,問:「你真的活了五百年?」
蕭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確切的說,」他特別得瑟地昂著腦袋,「我已經活了一千五百年,蛇經千年為螣,很早很早以前,我只是一條跟你一樣的小蛇。」
「一千五百年啊,」從現在往前推,他竟然西周那會兒就存在了,雲棲驚得張大了嘴巴,「這麼長的時間你是怎麼過的?你的子孫在哪裡?」
蕭蕭唇角上揚,只有傻子才會真誠加真實地交待情史,他忽然垂下腦袋,緊貼著她,「這五百年來,我一直在等另外一條螣蛇。」
「是啊,從遺傳學的角度講,你必須與螣蛇交配,這樣才能保持螣蛇獨特而高貴的基因。」雲棲眨巴著漆星般的眼睛,「不過蛇修千年成螣,你想要找到同類,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蕭蕭忽然展開雙翼,翼翅連成一線,足有兩丈寬,扇動起來頓時風聲獵獵。
雲棲被風吹得眯起了眼睛,急忙問道:「你竟然有翅膀,我昨晚還在想,螣蛇為什麼能飛?」
蕭蕭一口銜住她,撲扇著翼翅,如蛟龍般騰起,直入雲霄,下一瞬,雲棲已經到了天上。
晴空萬里無雲,從天上往下望去,滇南千山萬壑如同畫卷般展開,雲海之上,一座座雪峰閃爍著熠熠光彩。
而他們的正下方,正是一個群山環抱、與世隔絕的山谷。
谷中高樹蒼天,絕壁之上白瀑噴涌而下,瀑布水流沿著山谷潺潺流淌。
依託著絕壁的瀑布邊上蓋了幾間木屋,屋外用籬笆紮起一個小院。
小院左邊種著松,右邊栽著竹。
和尚正光著膀子在院子裡挖地,地里種著菊花。
種菊南山下,這妖僧竟然有此興致。
雲棲思索著夢境中諾德對她說的話,「我查遍了你們地球人的奇聞異錄,和尚應該是用了因果咒。」
「因果咒?」
「對,因果咒,你如果能找到符紙,用硃砂畫下咒符,吞下去,就能夠恢復元身。」
「可是.我沒手怎麼畫?」
「我想辦法來救你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哎。你不是外星人嗎?應該什麼都知道的呀!」
雲棲注視著那幾間木屋子,想要恢復人身,那裡是唯一的希望,「蕭蕭,那兩頭傻虎怎麼老趴在門口,他們除了做看門狗,就沒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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