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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崇禎皇帝的絕望(上)

  第八十五章、崇禎皇帝的絕望(上)

  崇禎五年八月,京師

  這一年的夏天,京師的街景分外蕭瑟。因為全城戒嚴的緣故,街頭的小販變少了很多。街道上除了塵土與便溺的氣味,剩下的就是蕭條的感覺。每一條大街小巷都是同樣的行人稀少,絕大多數店鋪前面則是門可羅雀。不少店鋪乾脆就關門大吉。至於是因為沒有客人,或者是因為沒有貨物,就很難說了。

  ——由於聞香教妖賊起兵魯南,截斷了通往北京的漕運;登州鎮陳新又扯旗叛亂,連番擊破朝廷水師,封鎖了天津的海運,於是從南方輸入京師的一切糧食物資幾乎斷絕。偏偏之前的韃虜阿巴泰破關南下和朝廷官軍的作戰行動,又將京師原本不多的積儲糧秣消耗大半,原先打算儘快補充,誰知今年的新糧尚未入京,海運漕運便已一起斷絕。更要命的是,京中那些富商巨室還要囤積居奇,爆炒糧價,導致京中米價暴漲到了十兩銀子一石,麥價八兩銀子一石,貧民百姓多有餓死,全城百業凋零,市井之間蕭條至極。

  

  隨著世道的愈發艱難,京師市面上的治安也日趨惡化,各種搶米風潮此起彼伏——在飢餓的驅使之下,那些平日老實巴交的小民也變成了兇狠的暴徒,他們自發的糾集起來,拿著棍棒菜刀,成群結隊地沖向糧店燒殺搶掠。城中的青皮游手更是紛紛登場,充當亂民的急先鋒。京師順天府只得下定決心,亂世用重典,一口氣砍了幾百顆腦袋,掛在衙門外面示眾。靠著血淋淋的可怖屠刀,才勉強維持住了最基本的秩序。

  至於京師郊外的順天府各縣鄉野,更是慘不忍睹——先是連年大旱,然後又被韃虜入寇給折騰得半死,還有趕來京師的各路勤王官軍,也是一路走一路禍害地方,最後弄得處處流丐滿道,餓殍遍地,運河之中浮屍滾滾。流民剝榆樹皮為餅,糠皮為粥,以糟糧腐渣為珍味。餓極之下,聚眾圍攻官倉、攔截漕糧之事接連不斷。又有潰兵作亂,順天府鄉下各處莊園皆遭劫掠,縱然是皇莊亦不能倖免。

  而在紫禁城內,同樣是一派愁雲慘澹,宮女、侍衛和太監都是戰戰兢兢,連后妃們也暫時熄了爭寵的心思——最近的這些日子裡,已經有好幾個倒霉蛋因為小過而觸怒了皇爺,居然被拖下去活活打死了!

  「……殺,殺,朕要殺了陳新,殺了黃石,殺了祖大壽……還有那一票狼心狗肺的東西……」

  紫禁城,養心殿,滿地的破碎瓷片,崇禎皇帝蒼白的臉上帶著病態的潮紅,神情癲狂地不停怒吼著。

  ——從去年夏天打到今年初春的大凌河之戰,每年耗費朝廷數百萬兩遼餉厚養,甚至幾乎掏空了皇帝私庫內帑的關寧軍,在戰場上卻只給了崇禎皇帝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到最後乾脆徹底變成了絕望:足足十五萬朝廷重金供養的精兵,在大凌河戰場上灰飛煙滅,槍炮兵仗糧秣馬匹車輛損失不計其數。內地官吏用一次次嚴厲考績、不惜逼得民變四起才搜刮上來的遼餉,便在這一次次的潰敗中迅速化為烏有。


  等到大凌河戰役一敗塗地之後,前首輔周延儒和帝師孫承宗引咎下野,溫體仁繼任首輔。崇禎皇帝原本以為只要內閣換了新人,好歹會有那麼些新氣象,誰知隨即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更加恐怖的驚天噩耗!

  山東那個曾經被他親口誇讚過的登州總兵陳新,突然扯旗造反了,先是舉兵攻破了登州城,逼得登萊巡撫孫元化泛舟逃亡出海,不知所終。之後,登州水師更是炮擊大沽口,弄得京畿震動。

  還有福建那個曾經孤軍橫掃遼東、格殺努爾哈赤的天下第一名將黃石,眼下居然也反了——之前鑑於遼事敗壞,朝中有人還提議要起用此人北上平遼……不想崇禎皇帝還沒有在心中斟酌好,到底要不要採納此議,就從南京傳來了黃石勾結海外髡賊謀反,攻破省府福州,殺害福建巡撫鄒維璉的爆炸性壞消息!

  這兩份噩耗一前一後地送到還在糾結於大凌河之敗的崇禎皇帝面前,當即就把皇帝陛下氣了一個仰倒。而之後朝會上,群臣百官互相推卸責任,往對手頭上扣帽子的行為,更是讓崇禎皇帝倒足了胃口——最後經過一番爭吵,決定任命朱大典為山東巡撫,負責督師平定登州之亂。而福建亂事,則由南京兵部設法調兵平定。同時傳令兩廣總督衙門,要求立刻驅逐髡賊的商船,禁絕民間與髡賊的貿易。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朱大典還沒來得及趕到濟南上任,聞香教妖人就又一次在魯南扯旗造反,並且攻打濟寧截斷漕運,掐掉了從江南給北京輸送糧米的生命線!結果,預訂進剿登州的討逆大軍尚未集結完畢,就只得掉頭先行對付聞香教之亂,而且由於低估了教匪的勢力,還一連打了好幾個敗仗。

  接下來,若干股陝西流寇也開始突入河南,似乎有與聞香教匪徒合流的趨勢,朝廷對此反覆商討之後,鑑於陝西地面已經日漸安穩,決定調遣三邊總督洪承疇率領秦軍出潼關,負責平定中原的流寇與教匪之亂。

  同時,留都南京和中都鳳陽方面也設法組織了全部兵力,北上淮河一線,封堵聞香教亂賊的南下之路。至於遠在福建的叛將黃石,暫時就顧不上搭理了——先保住運河這條生命線和江南的花花世界要緊!

  如此焦頭爛額地撐到七月,聞香教之亂依然沒能平定,運河也未能打通,南方漕糧一粒也沒送到京師,北直隸的糧價已經漲上了天,福建那邊戰局如何更是一無所知。洪承疇雖然在洛陽城下打了個勝仗,重創了一股流寇,但此時已有十幾萬流民軍湧入河南,裹挾當地饑民遍地開花,再加上聞香教的四處舉事,河南全省幾乎沒有哪個府是太平的,一時半會兒壓根沒法收拾……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宣府和大同的邊軍居然還因為爭奪兩處銀礦而爆發了內訌,一口氣打掉了上萬兵馬!真是不拿朝廷律令當回事!

  再接下來,宣府和大同兩鎮的內亂緣由還沒調查清楚,從山西又傳來了一則更加要命的噩耗——另外一群陝西流寇沒有去河南肆虐,而是直搗太原,一舉端掉了山西省府,還屠滅了晉王滿門!


  得知此事之後,崇禎帝又是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嘔血——如這般失陷親藩、藩王遇害的禍事,大明百年以來都未曾有過,如今卻發生在了自己的治下,日後如何還有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就在崇禎皇帝氣急敗壞的時候,從讓他傷透了心的遼東前線,居然又一次傳來了更加恐怖的壞消息:那個陰險狡詐,人稱九尾狐轉世的建奴首領皇太極,通過大凌河之戰投降的諸多明朝將領,對遼西的關寧軍殘部展開了遊說勸降,弄得薊遼邊鎮一時間謠言紛飛、人心混亂。再加上由於海運、漕運一齊斷絕,朝廷撥發給關寧軍的錢糧中斷了兩個月,急得遼東巡撫丘嘉禾和監軍太監連番密報,稱軍心不穩,恐有不測之禍,為防關寧軍倒戈投敵,導致國門大開,希望皇上速速調撥錢糧,重賞犒勞軍士,以安其心……

  對此,崇禎皇帝除了怒叱關寧軍不忠不義之外,也就只有無奈苦笑了:重賞犒勞軍士?說的倒是輕巧!國庫太倉從萬曆末年就窮得跑老鼠,皇帝的內庫也已經沒剩下幾兩銀子,如今漕運又斷了,各省賦稅都送不進京里來,哪裡還有餘錢?再說,關寧軍這幫只拿錢不幹活的混蛋,又豈是幾個賞錢就能安撫的?

  總之,看著這麼多紛至沓來的噩耗,還有一天比一天急速敗壞的時局,崇禎皇帝不由得渾身無力,感覺自己在明面上雖是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實際上卻仿佛成了籠子裡的困獸,無論如何掙扎,也逃不出悲慘的命運……但除了坐在桌案後面摔茶碗發脾氣之外,他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此時,看到皇帝又一次雷霆大怒,宮女宦官都躲得老遠,只有曹化淳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痛哭道:「……皇爺啊,請您息怒,務必保重身體,若是因那些粗鄙武夫而傷了身子,奴婢的罪過就大了。」

  看著這位大太監的滿面戚容,崇禎皇帝呆了片刻,終於頹然坐下,又拿起兵部轉送的塘報,一份份不是哪裡告急,就是某縣陷落,都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唯一能夠算是好消息的,大概只有三邊總督洪承疇最近率軍驅逐流寇、收復太原的「捷報」了——但即使是以崇禎皇帝純屬外行的軍事知識,也知道這不過是流寇搶在官軍抵達太原之前,主動棄城撤走了而已……因為這些流寇很快又出現在了太行山另一邊的北直隸平原上,讓那些今年春天剛剛被建奴韃子蹂躪過一遍的府縣,再次遭了一回殃。

  ——登州、魯南、遼東、宣府、北直隸的太行山沿線……京師四周似乎已經被無休止的戰爭給打得完全糜爛。南直隸那邊,聞香教的妖賊也是氣焰囂張,不僅攻下了生產精鐵的徐州,還一路直搗淮河沿線,大有直撲江南的氣勢,把鳳陽和南京調集的官軍打得左支右絀。而更加遙遠的嶺南和福建,由於消息阻隔的緣故,還不知道黃石和那些海外髡賊最近已經鬧到什麼地步了。

  如此糜爛到不可收拾的時局,以崇禎皇帝有限的智力,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指望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廢物是不成的,在登基五年之後,年輕的崇禎皇帝已經初步看透了,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們,平日裡倒可以誇誇其談,在紙面上「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真要是面對這等局面,他們就會一個個都傻了眼,除了搞內鬥、放嘴炮和推卸責任之外,幾乎什麼都做不了:國家的衰敗和崩壞,在他們看來就是皇帝失德、太監干政和武將無能的緣故,從來不會檢討自己的半點過世,只會抱著聖人之言跟你胡攪蠻纏。

  當然,真正肯去辦事的臣子,倒也有那麼幾個,但究竟能不能把差事給辦好,就只有天曉得了。

  「……哎,真是國事艱難吶!朕分明已經是竭盡全力了,為何上天還是要降罪於寡人呢?」

  崇禎帝放下兵部的塘報,看著依然跪在地上的曹化淳,一種無比頹喪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他忍不住開始懷念起了昔年自己還是信王的時候,那時候,一切的國家重任都有皇帝兄長承擔,自己只需要每日看書和遊玩就行了。而如今看似尊崇的帝王生活,卻讓他每日都在無盡的驚慌之中,總是隔三差五地就傳來一個炸雷般的壞消息,而自己卻毫無應對的辦法……崇禎皇帝真的感覺自己很累,累得都快崩潰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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