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導演,這演員不按劇本來
輕飄飄的一句話,五十軍棍就換了趙大戶一家的命。
兩臂放在桌上,玩弄著手中的茶杯,朱由校心下思索。
這事兒,要不要刊印在京報上,宣傳一下呢?
如果引得別人都跟著學的話。。。
想到這裡,朱由校將杯蓋重新蓋上,又出聲道。
「宣政司將此事刊印在京報上,警省天下士紳。」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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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皇帝的話,今天來充當記者的洪承疇連忙應聲道。
雖然貴為一司的主事人,但洪承疇在朝堂上就是個小透明。
上有禮部掣肘不斷,旁有錦衣衛特派員虎視眈眈,下面還有民間的點子王們敢整出妖書案。
洪承疇看似是個京官,身旁還有王舜鼎這個老江湖從旁幫忙,但洪承疇依舊承受著高壓,過的那叫一個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皇帝不高興。
「文章寫的時候注意些,既要警告為富不仁之徒,又要注意分寸,不要讓有心之人覺得,朝廷這是要鼓勵殺富。」
看著洪承疇,朱由校又給囑託了一句。
「朝廷各衙門對此也要注意,不要引起大的動亂。」
「臣明白。」
聽到皇帝的囑託,洪承疇連忙應聲。
但隨即就苦著個臉。
這特麼還不如五彩斑斕的黑呢!
對於洪承疇的難處,朱由校並不體諒。
他要看看,洪承疇的思維能力。
這件事情既要做到宣傳,同時還要做好防備。
如果洪承疇真的是個有能力的官員,那麼他在宣傳的同時,還會注意提前找好背鍋的人,防備他這個皇帝的勿謂言之不預。
「那個鄉警,其情可憫,其行可原。」
重新看向畢自嚴,朱由校開口道。
「但是,這種事情可一可二,絕不可再三再四,今後再有這種事情,一定要由朝廷審理後才能審理,不能再出現這種民眾衝突大戶家,大肆殺戮的事兒。」
「那天在南海子,朕當時很好奇,這大戶為什麼敢如此的苛待小民,當時,朕想著其他的事,沒有多言。」
扶著腰間的永樂劍,朱由校一步一步,走下了丹陛。
「陛下,臣。。。」
對著皇帝行了一禮,畢自嚴剛要出聲,就被皇帝伸手阻住。
「戚繼光,戚少保所做《凱歌》有言。」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我大明太祖,起與微末之間,弔民伐罪,救黔首於水火,解萬民之饑渴,驅北虜於邊荒。」
一步一步,走到文華殿大殿門口,朱由校方才轉身,看向在場的一眾官員。
「在場之人,有順天府的父母老爺,有朝廷的高官大員。」
「今天,朕代天下萬民問諸卿一句。」
「他們為何~」
邊走邊說,還順帶著將手中的天子劍抽了出來。
「敢如此苛待小民!」.
隨著皇帝的話音落下,永樂劍指向了畢自嚴。
看著站在陽光下的皇帝,畢自嚴眼神顫動。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太祖爺,看到了當年弔民伐罪的朱元璋。
大明那千千萬掙扎在田間地頭的百姓,此刻仿佛如同那在陽光中飛舞的塵埃,站在了皇帝的身後。
他們的手中,拿著鋤頭,拿著鐵鍬,甚至於拿著木棍。
雖然手中的「武器」不同,但他們缺異口同聲的向自己問出了那個問題。
他們為何,敢如此苛待小民。
「百姓之苦,君父知矣。」
「百姓之苦,諸卿知否?!」
「百姓之苦,臣知矣。」
掀起衣袍,畢自嚴跪了下來。
「然,臣不知如何解之。」
這一刻,畢自嚴不是在回答皇帝的問題。
而是在向天下的百姓說。
他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解萬民之苦。
大明的問題太多了。
土地兼併、官僚貪污、軍隊腐敗、外敵環伺。
這些累計了兩百餘年的問題,畢自嚴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
「諸卿,回答朕!他們為何敢如此苛待小民!」
抬頭看向在場的眾多官僚,朱由校沉聲問道。
「臣等不知。」
看著在陽光照耀下的皇帝,早已站起的群臣,在周應秋的帶頭下,來到畢自嚴的身後,跪了下去。
看著一群跪下的官員,朱由校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諷。
「一個個,整日裡勸說朕這個皇帝,要勤政愛民。」
拿政治正確來逼人,誰不會似的。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
戎者,兵也,維穩。
祀者,禮也,國本。
大明的國本,或者說唯一的一條政治正確,是弔民伐罪。
兩百多年前,世間人唱著《紅巾歌》,重建華夏。
兩百多年後,這句話在大明朝堂之上依舊有者巨大的威力。
萬曆中後期,為反對礦稅,時任戶部尚書的趙世卿在奏章中言【陛下勿謂蠢蠢小民可駕馭自我,生殺自我,而不足介意也。民之心既天之心,今天譴頻仍,雷火妖蟲,淫雨迭至,變不虛生,其應非遠】。
這句話翻譯翻譯就是,皇帝你再不聽勸,老百姓可就造反推翻你了。
愛民,是大明的主流價值觀。
往日裡,朝臣們用來逼迫皇帝的話語,此刻被皇帝用來大罵朝臣。
「但實際上,卻是將眼睛蒙上,連近在咫尺,百姓所受的苦難都看不到,你們做的什麼官兒!」
移步來到一眾言官面前,朱由校劈頭蓋臉就開罵。
「你們諸道御史,平日裡彈劾這個,彈劾那個,你們瞎嗎?順天府境內發生的這種草菅人命的案子,你們都看不到?」
「朕要是你們,就把眼睛扣下來當泡踩了。」
伸手在一個不知道是給事中,還是御史的臉上拍了拍,朱由校嘲諷道。
「你們身上穿的,嘴裡吃的,都是那裡來的?都是老百姓從地里,從樹上辛辛苦苦勞作所得,那是朝廷從百姓的嘴裡摳出來的!」
「可你們呢?一個個拿著朝廷的俸祿,只知道爭權奪利,良心都讓狗吃了!」
「朕養你們,還不如養幾條狗!」
「朕每個月發放的俸祿,那就是拿去養兩條狗,那來了賊人也知道叫兩聲!」
「順天府發生這種慘事,你們居然不知道,連條狗都不如!」
「。。。」
聽著身側,從科道言官那邊傳來的罵聲,畢自嚴等人硬憋著笑。
他們這些高官頭首,到南海子在匯報工作之餘,時不時就要讓皇帝罵一頓,今天可算輪到這些言官了。
好不容易待到皇帝罵完了,悄悄抬頭看了眼皇帝轉向一旁的身影,山東道御史鹿善繼鬆了口氣。
可算是走了。
有前番皇帝讓人當朝將兩個插嘴的人抽的滿臉是血、牙齒崩落,皇帝罵人時,他們是真的不敢回話。
「陛下息怒。」
看到皇帝的火氣終於發泄完畢,劉時敏適時的上來勸道。
同時,他還往皇帝袖中塞了塊冰。
皇帝這是演過了,真的火氣上來了,今天的劇本上沒這個!
察覺到手中傳來的冷意,朱由校一低頭,上頭的熱血終於冷卻。
「哼!」
一甩袖子,朱由校也不覺得尷尬,轉身重新回了丹陛,在龍椅上坐了下來。
「都跪著幹什麼,坐下論事。」
看著依舊跪了一地的朝臣,朱由校沒好氣的道。
「謝陛下。」
聞言,畢自嚴出聲應了一句後,帶著眾多官僚重新坐到了椅子後面。
「朕常說,懲前懲後,治病救人。」
「現在朝廷不但要治病,還要弄明白,這病是那裡來的。」
看著畢自嚴,朱由校開口到。
「畢師是首輔,你來說。」
「啟奏陛下,陛下的疑問,五十年前,張太岳已經作答。」
看著皇帝終於重新回去坐下,畢自嚴鬆了口氣。
終於回去了,接下來能按照劇本繼續演了。
「昔年,張太岳有言,夫民之亡且亂者,咸以貪吏剝下,而上不加恤,豪強兼併,而民貧失所故也。」
畢自嚴所說的內容,出自張居正給應天巡撫宋儀望的信件,是畢自嚴特意找張居正的兒子尋來的。
變法這事,有前人留下的道路可走,那就先順著道走。
這話的意思就是,百姓之所以逃亡,淪落為貧民,是因為貪官污吏與豪強合夥剝削百姓,而朝廷又不管事,百姓因為貧窮而失去土地,就不得不逃亡了。
「自張居正去後,當國者政以賄成,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以獻媚權門!」
「後續秉國者,又啟姑息之政,為私門之利,毫無公心,至今積重難返,天下以成兼併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此為萬病之始!」
聽到畢自嚴用張居正的話回答自己,朱由校心裡有些古怪。
「那你說,這些事情該怎麼解決呢?」
「張居正亦已作答。」
聽到皇帝的話,畢自嚴當即鏗鏘有力的繼續道。
「張太岳言,清隱佔,則小民免包賠之累,而得守其本業;懲貪墨,則閭閻無剝削之擾,而得以安其田裡。」
「仔細說說,你的想法。」
抬頭看了眼畢自嚴,發現對方正在看自己的笏板,朱由校往後靠在了龍椅上道。
「臣以為,當今朝廷之急,當為整吏治,清隱佔,懲貪墨,三者並行,方可去大明之病。」
看著自己笏板上記錄的小字,畢自嚴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
身為正二品的大員,畢自嚴的笏板是象牙製作,上面寫的小字清晰可見,這個是備忘錄。
「以考成法典察天下官員,唯有吏治清明、上行下效、政令通達,朝廷才可上下一心,以圖國之大事。」
隨著畢自嚴的訴說,殿中的眾人漸漸的反應了過來。
特娘的,又讓耍了!
畢自嚴和皇帝擱這兒演雙簧呢!
皇帝今天來就一個事兒,就是給畢自嚴掀起的內部鬥爭站台呢!.
不然解釋不了畢自嚴手中這道奏本的長度。
「姑息之弊。。。」
小半個時辰後,畢自嚴依舊在說。
聽著他滔滔不絕的站在大殿之中講話,雖然是坐著的,但孫如游依舊是搖搖欲墜。
今天這明顯是膀胱局,他今年已經七十了,雖然還沒到歷史上嘎的時間,但身體也有些扛不住了。
察覺到身側的孫如游將要睡著,徐光啟用胳膊肘碰了碰對方。
說大事兒呢,別睡著了。
今天畢自嚴的這本奏章,不單單是畢自嚴的,六部尚書也有參與,皇帝更是親自審閱。
這是畢自嚴在回答「他們」為何敢苛待小民。
更是大明未來的行動方針。
「啪啪啪~」
待到畢自嚴說完,大殿上響起了一陣鼓掌聲,卻是皇帝在上面將手拍的響亮。
「彩!」
見到皇帝這樣,周應秋當即右手高舉笏板,拍在左手上。
「彩!」
有了周應秋帶頭,其他的幾個尚書也跟著動作。
「畢師做事,朕放心。」
揮手示意殿上眾人將手都放下來,朱由校開口道。
「就按照畢師說的做吧,這道奏章稍後送到朕這裡來,朕還要再看看。」
「臣領旨謝恩!」
聞言,畢自嚴當即躬身下拜道。
見狀,朱由校也不多留,當即就起身出了後殿。
躬身一直到殿中的小黃門都離開,畢自嚴方才起身,鬆了口氣。
雖然中途出了意外,但現在結果是好的。
轉頭看著一個個著急起身,想要儘快去解決生理問題的官員,畢自嚴卻沒有立刻讓他們離開。
「我這本奏章,就是拋磚引玉了,諸位若是有其他想法,可寫策文,呈遞內閣,轉呈陛下。」
看著眾人,畢自嚴貌似是廣開言語,但隨即就又給加了一條要求。
「不過,凡進言者,皆需列舉其例,指出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而後方可言事。」
「這。。。」
聽到畢自嚴的話,六部尚書對視一眼後,沒有表示,但下面的官員卻是譁然一片。
沒有理會他們,畢自嚴轉頭看向洪承疇道。
「今日陛下說的話,要刊印在京報上,尤其是那個問題,他們為什麼敢苛待小民。」
「此外,在專送官員的邸報上,也要寫明,朝廷所有官員,若是對陛下所言的問題,有何良策,皆可進言,要求與我方才說的一般。」
「下官領命!」
看著畢自嚴,洪承疇連忙拱手應道。
好不容易待到畢自嚴說完,殿中官員紛紛急匆匆的走出了文華殿。
不過在路上,卻是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議論了起來。
畢自嚴這老官僚,對借虎皮當大旗真的是有一手啊。
這看似是廣開言路,但實際上卻是在挑撥人心。
陽謀啊。(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