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整飭學政
次日一早,舊衙門中。
看著一瘸一拐進來的陸文昭,朱由校皺著眉頭問道。
「你這腰,是怎麼了?」
「回陛下,昨晚摔,摔了。」
來舊衙門的路上,相同的問題已經被人問過很多次了,陸文昭回答起來,絲毫不臉紅。
「那摔你這人的功夫還挺高的。」
聞言,朱由校一跳眉毛,調侃了一句。
「。。。」
聽到皇帝這話,陸文昭忍不住老臉一紅。
屏幕前有那老夫老妻的兄台,想來都是知道交公糧的苦。
而陸文昭去南邊兒,一去就是大半年,而且他和丁白纓還都是習武之人,那交公糧,就更是苦了。
啥?兩人還沒成婚?
那陸文昭和丁白纓,從小就是戚金座下弟子,青梅竹馬的,而張。。陸文昭那能是個老實人?
「給朕說說,你踢死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陸文昭,朱由校將手中的奏章丟在桌上,雙手拄著自己的腮幫子,看著陸文昭道。
「臣遵旨。」
聞言,陸文昭連忙收回對昨夜的回憶,一言一語的開始給皇帝說南直隸暴民衝擊巡撫衙門的事兒。
當然,也包括了丁修混在人群中的事情。
「吏科給事中侯震暘的兒子,侯歧曾?」
聽完陸文昭的敘述,朱由校的眉頭深深的皺起。
這人誰啊?沒聽說過。
「朕知道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後,朱由校對陸文昭道。
「這次你南下辦差,該給你的賞賜,朕不會少了的。」
「為陛下辦差,乃是臣職責所在,不敢稱功。」
聞言,陸文昭連忙拱了拱手。
又謝過恩後,陸文昭轉身就離開了舊衙門。
「士子,衝擊巡撫衙門,膽兒夠肥的啊。」
向後躺在椅子上,朱由校伸手比作手槍狀,對著門外掛著燈籠比劃了一下。
「砰!」
靠在椅子上好一會兒後,朱由校才轉頭問道。
「劉時敏,傳詔給禮部,問問孫如游,南直隸是怎麼回事,士子為何會此般的不恭順。」
「還有,誰能去處理這個事情。」
「奴婢遵旨。」
從陸文昭進來後,就一直低著頭的劉時敏聽到這話,連忙站起來應了一聲。
「我就知道,皇帝不會輕而易舉的就讓內閣處理南直隸的事情。」
接了司禮監傳來的聖旨,禮部尚書孫如游在班房中踱步。
「尚書,陛下此番的意思是?」
捋著自己的小鬍子,禮部左侍郎,未來的禮部尚書魏廣微看著他猶豫的道。
「整飭學政?」
「你覺得呢?」
聽到魏廣微的話,孫如游轉頭看向對方,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想來是了。」
點了點頭,魏廣微給自己鼓勁道。
「尋常百姓被苛待衝擊巡撫衙門,大戶利益受損衝擊巡撫衙門。」
「要麼是當地的官員作威作福,要麼就是宮裡的條件作威作福,這都能說的過去。」
「但是士子讀書人衝擊巡撫衙門,此般不恭順之舉,再加上前番東林書院之事。。。」
說到這裡,魏廣微停下了接下來的話。
聞聲,孫如游轉過頭去,看著對方。
「繼續說啊。」
「可是。。。」
見狀,魏廣微實在是無法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皇帝,要整飭學政,更直白的說,是要整飭學院。
「你今年已經五十二了,在翰林院中蹉跎了一輩子,就沒有更向上一步的打算?」
看著嘴唇嚅動,但就是說不出話的魏廣微,孫如游一步一步來到窗邊,看著窗外的那棵柳樹。
「陛下親自給張太岳復官復蔭,當年張居正減學額,整學風,毀天下書院。」
「他都能做到的事情,你為什麼不能做呢?」
「為何是我?」
聞言,魏廣微不解的看著孫如游問道。
翰林院中,詹士府里,那麼多的預備高官,為什麼皇帝偏偏選擇了他?
這種得罪整個士林的事情,說句實話,願意做的人真的不多。
「陛下的心思,誰能知道呢?」
對於魏廣微的疑惑,孫如游也拿不出一個答案。
但是他知道的是,如果這件事情魏廣微做了,那他就能接替自己成為禮部尚書。
而若是做不了,那這禮部尚書估摸著也做不長久。
至於說讓他老孫頭去。。。
開什麼玩笑,七十多歲的人了,長途跋涉的去南方,死在路上都有可能。
皇帝問他誰能去處理,就已經表明了態度。
「你,做是不做?」
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後輩,孫如游眼神幽幽的問到。
「。。。」
聽到孫如游的話,魏廣微沉默了許久,才咬牙道。
「做!為什麼不做。」
「為君分憂,本就是臣子之本份。」
「如今南直隸士子不恭,禮部管理天下學政,自然責無旁貸。」
「那,你就寫封奏章,送到通政司吧。」
聞言,孫如游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現在的心中,已經不考慮什麼黨派利益了。
他老了,他現在只想活著回鄉,落葉歸根。
但是他清楚,如果不讓皇帝選出一個聽話的禮部尚書,那麼皇帝寧願他老死在禮部尚書位置上,也不會放他離去。
這魏廣微願意接下整飭學政的擔子,卻是讓他心中滿意。
「我記得,禮部藏書中有一部《張太岳文集》,共四十七卷,你可以看看。」
既然要讓魏廣微頂缸,孫如游自然是不能看著對方一腳踩進坑裡,頂著清流的風頭去做事,當即提醒了一句。
說著,孫如游拿起手中的聖旨看了看後,將之重新捲起來,而後躬身彎腰遞給魏廣微。
「勿忘,為官之本分。」
看著眼前孫如游手中的聖旨,魏廣微不敢怠慢,連忙彎腰,雙手將之接過。
「下官謹記孫公教誨。」
接過聖旨後,魏廣微看著孫如游,肯定的點了點頭。
歷史上的魏廣微,雖然是詹士府成員,但在天啟登基之後,東林起勢,六部九卿都預備給了復起的東林成員,而魏廣微這個對他們有威脅的預備高官,那自然是遭受了排擠,直接被調出了京城,任南京任禮部尚書,算是給閒置了,吃盡白眼。
待到天啟二年,天啟已經處理了王安,推出魏忠賢開始和東林對壘,而魏廣微也迎來了自己的高光時刻。
天啟三年正月,和顧秉謙一同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成為閣臣。
但現在不同。
現在的魏廣微沒被東林排擠,而是整個詹士府官員都不怎麼受皇帝待見。
所以,現在皇帝既然將他調出詹士府,有讓他接受禮部尚書的意思,作為歷史上魏忠賢弄死東林六君子的抓手,魏廣微自然不會拒絕現在去南直隸倒騰上一番。
反正他是北直隸大名府人,不是南直隸人。
南北直隸本就不對付。
有了孫如游的指點,回到自己的班房,令人尋來了《張太岳文集》,魏廣微當晚就寫出了一封《續張太岳整飭學政疏》,送往了通政司。
「魏廣微,不錯。」
手中拿著奏本先是看了看人名,而後朱由校才看封面上的內容。
「續張太岳整飭學政疏,張太岳整飭學政。」
看到這奏章名,朱由校就先是一愣,而後才翻開看起了內容。
待看完之後,朱由校轉頭看向劉時敏問道。
「這魏廣微言,察張太岳《請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和《謹請旨敕教諭提學官事理》。」
「這兩本奏章,朕從張家那裡尋來的書中應該看過,你給朕尋來。」
「奴婢遵旨。」
聞言,劉時敏點了點頭,連忙從皇帝案頭拿出一本《張太岳文集》翻找了起來。
一會兒之後,朱由校才對照著對照著張居正的奏疏,看起了魏廣微的奏章。
「這廝都寫了些什麼啊。」
皺眉將手中的奏本放下,朱由校有些不快。
這個魏廣微,完全就是照著張居正的奏疏抄了一遍嘛,指望這貨能辦成事兒?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會兒,朱由校才提起硃筆,在奏章上增加了些內容後,才揮墨寫下了個准字。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讓到南直隸走上一遭,看看能弄出來的多大的亂子。
歷史上的魏廣微,是以對弄死東林六君子而「聞名」,但他現在不需要敢弄死人的,需要能做事兒的。
隨著朱由校的御批,魏廣微的《續張太岳整飭學政疏》得到批准執行。
而隨著一同下去的,還有一道當年張居正提出的《謹請旨敕教諭提學官事理》與皇帝的增加條目,共計十八加六,二十四款管理條目。
【第一,教諭、提學官不許別創書院,群聚徒黨】。
【第二,天下利病諸人皆許直言,惟生員不許】
【第三,事不干己,輒便出入衙門、陳說民情、議論官員賢否者,許該管有司申呈提學官,以行止有虧革退。若糾眾拉伙幫,聚至十人以上,罵詈官長,肆行無禮,為首者照例問遣,其餘不分人數多少,盡行黜退為民】
。。。
【第二十三,凡功名士子,一律不得狎妓,宿娼。自布日起,凡經查實,革除一切官職,功名,永不敘用。】
【第二十四,士子官吏,當積極納稅,凡敢偷課漏稅者,凡經查實,革除一切官職,功名,永不敘用。】
這二十四條連帶著以他為欽差,南下整飭學政的聖旨到後,魏廣微人都麻了。
在他以為,這張居正的十八條規定都已經足夠嚴苛了,但沒想到皇帝居然還能往後面再加六條。
「孫公,我。。。」
接了聖旨後,苦著個臉看著孫如游,魏廣微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皇帝給他這麼一個艱難的任務。
本以為是給皇帝整飭學政造勢,哪想到要親自去南直隸當刀。
南方的學風之彪悍,他這個北方人自是聽過。
帶著這麼一道二十四條的奏章南下,他還能活著回到北京城嗎?
「聖旨已下,你打算抗旨不尊嗎?」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孫如游挑了挑眉毛。
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自他登基以來,給皇帝洗了多少地了。
搬南苑、祧孝宗、廢孔家,天下田畝悉數徵稅,為了措辭嚴密,他帶著禮部上下不知道翻遍了多少經書子集。
只是去南直隸整飭個學政,問題不大。
「吏部的考成法盯的甚是苛嚴,你別在京城蹉跎,讓禮科給事中抓到把柄。」
上前替魏廣微整了整衣領,孫如游開口道。
「早些上路吧。」
「下官,下官。」
聽到「上路」這個詞語,魏廣微想罵娘的心思都有了。
上路,你個老東西才儘早上路呢。
「回皇爺的話,那魏廣微已經出發了。」
來到朱由校的身邊,劉時敏小聲的稟報導。
「安排保護的人,都安排好沒有,可別到了南直隸後,讓人給打死了。」
聽到劉時敏的話,朱由校放下手中的筆,轉頭問道。
「皇爺放心,安排的都是些好手,想來能保護好孫侍郎的安危。」
「連巡撫衙門都敢衝擊,朕還真的好奇,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幹的。」
搖了搖頭,朱由校又提筆寫了起來。
足足寫了有小半個時辰,朱由校才重新放下手中的筆,將自己剛剛寫出來的東西遞給劉時敏。
這《三經新義》他看了也有一年了,也終於弄明白了王安石當初這麼做的目的。
「抄錄一份,把這個給孫如游送去,讓他照著朕的規劃,給朕上道奏疏來。」
「哦對了,別忘了給孫尚書也送上一套《三經新義》。」
在自己桌面上放著的書上拍了拍,朱由校挑眉道。
「奴婢遵旨。」
聞言,劉時敏一點頭,接過紙張後就來到自己的桌案後抄錄了起來。
「學院。」
看著劉時敏奮筆疾書的樣子,朱由校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他寫的東西,自然是仿照後世的課本內容,要求禮部給他編寫一套國教版教材出來。
對付讀書人,硬刀子永遠沒有軟刀子有用。
規定別人不許開私塾什麼的,落人口實了,最好的方法還是出一本國教版的教材,然後從教綱上下手,今後科舉就考這個。
國人於做官上的熱情,根本不是所謂的道義、師生情誼、大義之類的虛名可以阻攔的。
讀書是為了做官。
你這老儒若是不跟著國教版教,誰跟著你讀啊。
而你若是跟著國教版教,那一生所學就廢了大半。
此舉雖然沒有直接砸了那些個名老宿儒的招牌,但其本質上,卻是更加的惡毒。
而這套辦法,自然。。。不是跟著後世學的,而是另外一位變法大師,即便我死了,但我的亡魂依舊飄蕩在大宋上方——王安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