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狂亂之夜
第119章 狂亂之夜
「塔列克」居民對於迷月草的態度前前後後經歷過數次變化。
據說,迷月草在大地父親教會的澤姆拉主教統治「塔列克」的初期並沒有出現。
它是隨著小鎮由村落「升級」為鎮子,被王國正式承認開始,才伴隨著游商們的進入,出現在居民們的生活中。
起先,人們對於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態度。
只當是外地商旅們喜歡使用的一種提神醒腦的草藥。
後來,鎮子因為毛皮貿易和獨特的「王國最北點」的位置,在商業和旅遊方面快速發展。
本地平民們的生活隨之改善。
部分手裡有餘錢的平民也開始嘗試迷月草這種據游商們說「無比神奇」的草藥。
迷月草的價格是克重計算,按袋出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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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莎黃紙包好的迷月草一袋大約10克左右。
當時游商們對整袋的要價普遍在70-80法尼克銅之間。
對於那些保守的或是有家室的平民們來說,這個價格完全超過了可以接受的範圍。
雖然由於彼時的皮革廠新建,急缺人手,對皮革工人每周的薪水最多甚至有開到70銅往上的。
也就是月薪接近三個法尼克銀。
但一袋就要一周工資的迷月草顯然也還是不在他們的考慮範疇中。
真正會去嘗試迷月草的,主要是那些思維比較活絡,也還沒有成家的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中的一小部分,在初次嘗試迷月草之後就放棄了。
不少覺得試過就算是開眼界了,另一部分則乾脆是覺得迷月草的燃燒味過於嗆鼻,以至於無法吸食。
然而,剩下的大多數人全都沉溺進去了。
他們開始將越來越多的薪水投入進購買迷月草,很多人哪怕是削減伙食,也要來上這麼一口。
販賣迷月草的游商們自己也都吸食迷月草。
只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對迷月草的成癮性有清晰的認知,都是將它當做後備的手段——
比如由於夜間無法找到驛站,而當時的環境不適宜駐車休息,必須刺激身體,連夜趕路。
抑或是在行路過程中被野獸或是強盜弄出了巨大的傷口,需要鎮痛等等。
很少會有販賣和儲備迷月草的游商以純粹的享受和放縱為目的吸食迷月草。
或者說曾經肯定有這樣的游商,只不過他們到了那種地步,也做不成商人了。
因此,這些理智的游商們對自己吸食迷月草有著嚴格的控制,對別人可就管不了這麼多了。
還存有些底線的,就不摻和進迷月草的買賣,單純儲備著迷月草自用,主要做毛皮生意。
而沒有底線的,自然就是來者不拒,甚至還勾結衛兵,主動吆喝。
對於「塔列克」這樣一個缺乏娛樂的邊陲小鎮,迷月草給人們帶來的危害是毀滅性的。
要知道,當時的「塔列克」處在毫無疑問的上升期。
毛皮產業的快速發展給了本地的所有居民,無論貧富,前所未有的巨大機遇。
然而,在那些機敏的貧民和原本就有些家底的富裕平民們抓緊時間累積財富,投效大地父親教會的時候,相當一部分本來可以為「塔列克」提供穩定的人力和稅收,只不過由於意志力、自身視野等等的局限而被迷月草的誘惑控制住的青年人在逐步沉淪。
彼時的大地父親教會面對飛速發展的鎮子,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沒有把精力放在這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相較於強行管束游商和平民的自發行為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小部分人口的「特例」問題似乎也沒那麼重要。
即使是「塔列克」的居民們,也大多認為吸食迷月草不過是一種「奢侈的娛樂」。
但是事情的變化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快。
隨著「多克」和「弗以」的移民湧入,「塔列克」的毛皮產業逐漸飽和,納爾奇克河南岸的動物族群也在快速減少。
獵人們的收穫開始變差,工人們的薪水一降再降。
鎮子的繁榮到了頭。
而那些已然成癮的人們在這時徹底負擔不起迷月草的開銷。
問題爆發了。
瘋狂的毒蟲們搶劫、盜竊、甚至是毫無目的地攻擊他人,給鎮子治安帶來了空前的威脅。
「塔列克」的居民們在那時才真正見識到了長期吸食迷月草的毒蟲們的種種醜態。
大地父親教會沒有選擇徹底對毒蟲們斬草除根,因為迷月草的問題已然根深蒂固。
一旦進行徹底的清繳,所帶來的震盪很有可能給發展已然陷入停滯的「塔列克」帶來又一次重創。
不過,他們也並非毫無作為。
一方面,教會把擾亂秩序的那部分明面上的毒蟲處理掉。
另一方面,在神職者的帶領下,衛兵們將那些經常與迷月草商販往來的可疑分子和鎮子抓獲的其他罪犯一起強行送到了鎮子西面的荒地,提供基本的飲食和材料,並在各個路口設置關卡,以強制措施逼迫他們在那裡定居。
後來,那裡就演變成了在鎮子裡人憎狗嫌的離崗街。
應該說,這種措施的效果是不錯的,但它本質上也只是在緩和而非解決問題。
平民們無比憎恨迷月草,有心想要解決它的流毒,因為他們的親戚朋友乃至家人都在面臨著迷月草的危害。
這種危害既可能來自於迷月草本身,也可能來自於被迷月草控制的毒蟲們。
可沒有官方力量的支持,他們的憎惡終究只能停留在口號階段。
幸好現在,黑衣之禮來了。
黑衣之禮來了,青天就有了!
在一聲「狗雜種」的怒吼之後。
人群中立馬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聲浪。
「殺死這個十惡不赦的渣滓!」
「人頭落地!我們要看他人頭落地!」
「人民公敵!人民公敵!」
躁動的氣氛不斷高漲。
人群中開始有人大聲地親身講述迷月草給自己的家人帶來的危害。
為了湊齊買迷月草的錢,有已經被趕出去的毒蟲悄悄跑回家裡,偷走家裡的所有積蓄。
有人的弟弟被一個過量吸食迷月草,神志不清的毒蟲打瞎了眼睛。
還有人家的女兒被沾染了毒癮的同學騙走,至今下落不明。
一樁樁舊事被翻開,一件件悲劇被歷數。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痛斥迷月草的行列。
聖方牆和周圍的燈火照亮了一部分人群的面孔。
那是一張張被四周的憤怒所感染、鼓舞的臉。
他們又作為源頭,將情緒進一步播撒。
夜幕低垂,人群聚攏在一起,不斷地嘶吼、咆哮,聲音如海嘯般壓倒了一切。
憤怒蔓延開來,像是一場無法遏制的洪流。
所有人的拳頭握緊,欲將無盡的憤怒傾瀉而出。
很快,憤怒逐漸演變成了一種無法駕馭的狂野力量。
各種怒罵聲、咒罵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沉浸在集體性的狂亂之中。
其中一些人跳躍、叫喊,試圖發泄內心深處被壓抑已久的情緒。
復仇的欲望正在高漲!
人們滿腔熱血地期盼著約克遭到極刑。
他們想讓這個罪行累累的毒販嘗盡人世間最深沉的痛苦,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內心的憤怒。
「血債血償!」
「血祭神明!!」
「死!死!死!!!」
雜亂的怒吼開始匯聚,人們的情緒如同緊緊蓄勢的拳頭,亟待力量的宣洩。
伊格站在處刑台上,看著下方的人群,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埃里克的工作辦得不錯。
眼下的這場處刑是「塔列克」有史以來的第一場公開處刑。
犯人的身份和處死的原因都明明白白地公之於眾,接受民眾的審視。
「塔列克」的居民們可能還無法理解這件事的意義和重要性。
但對於做出決定的伊格來說,它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
因為這是他成為「黑衣紳士」之後,對於「禮儀」更進一步的理解的體現!
而越是嘗試理解,越是進行實踐,他就越是能體會到神明教導他「寬容」的背後深意。
看看台下憤怒的人群吧!
如果伊格只是按照慣例,將約克在監獄中殺死。
那麼居民們固然能從之後的城主府公告中得知正義被伸張。
可這對於他們理解城主府做出的具體貢獻,理解他們受到了怎樣優渥的保護沒有太大幫助。
他們自然也就無法感受到自己身為「塔列克」的居民,享受到了如何巨大的權力。
而眼下只是給予了罪犯一點點寬容,讓他多獲得了幾天整理遺容的時間,城市的居民們就被憤怒團結起來。
今晚過後,他們的生活或許不會發生實質性的變化。
但每個工人在工作的時候,只要一想起今晚的處刑,都一定會不自覺驕傲地挺起胸膛。
因為他們會以為自己的意見有價值!
會認為自己的宣洩、怒罵產生了效果!
而這種觀念更是會不斷傳播,讓今晚沒有來到現場的更多的人也被潛移默化地影響。
寬容帶來了處刑,處刑帶來了團結和榮耀!
這絕對是前所未有的進步。
就伊格所知,沒有任何一座城鎮願意給居民們提供這樣的錯覺。
是羅德尼讓兩個囚犯給伊格帶來的消息讓伊格有了緊迫感。
更給他帶來的全新的思考視角。
雖然神明從沒有明確地告訴過他,黑衣之禮在將來可能和統治王國的秩序之光敵對。
但從三年前神明開始考驗他,驟然放手的那個夜晚開始,他就隱隱有一種感覺。
那就是,黑衣之禮是不一樣的。
是和王國中的其他任何教會勢力都不一樣的。
它只能接受盟友和附庸。
接受不了任何人的統治。
所謂的「臣服」本質上不過是因為教會還不夠野蠻,需要積蓄力量。
足夠野蠻,才能足夠高貴。
等到比整個世界的所有勢力都要野蠻,都要殘忍。
那黑衣之禮自然也就會成為那最高貴、最文明的勢力!
這也是為什麼他力排眾議,投入大量的收入給「塔列克」建起高聳的城牆,挖出護城河。
同樣的,在秩序之神的爪牙就要逼近的當下,他也必須肩負起使徒的責任,用盡所有手段來將「塔列克」打造成牢不可破的堡壘。
這樣一來,當最壞的情況發生時,「塔列克」才有堅守的底氣。
和天平教會以及大地父親教會的盟友關係固然是需要維持的潛在助力。
但根本上,還是要發展「塔列克」自己的實力。
經濟方面,毛皮產業固然成就了今天的「塔列克」,但也使得其他產業,尤其是一些關鍵的戰略產業的發展缺少動力。
這一點是伊格和城市各部門接下來要重點解決的問題。
另一方面
伊格看著台下洶湧的人群。
他們那被怒火和憎恨扭曲的面孔讓伊格感受到了一股潛力。
走上禮儀之道的潛力!
或許他先前的判斷有些片面。
平民們在擔任有管理性質的職務時,確實比不上那些富貴家庭出身的子弟。
但只要經過正確的引導,他們是有潛力成為神明忠誠的戰士的。
現在,他們受到人群中的安全部成員的引導。
在戰場上,他們受軍隊中的神職者命令。
或許,伊格本不必將他們打磨成擁有行政能力的管理材料。
他們只需要像現在這樣。
將心底的野蠻徹底激發出來就行。
看著人群,掃過每個人的軀體。
那由血肉構成的一個個長方形。
耳邊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瘋狂嘶吼。
伊格產生了某種明悟。
銀白色的光芒從他的身上一閃而過。
他側身向著約克走去。
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台下傳來的嘶啞的歡呼聲。
他走過了肅立的博伊斯,來到了被架住的約克面前。
約克此時早就嚇得魂不附體。
他的雙腿無力地彎著,嘴唇止不住地發抖。
看見伊格走來,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囁嚅道:
「伊格.伊格大人放過我吧」
「我是.我是忠誠於您的啊。」
伊格笑了,那玄奧的感悟讓他的心靈歡呼雀躍,整個人被滿足感充斥:
「那太好了!」
一瞬之間,約克以為還有轉機。
然而,伊格接下來的話立刻讓他如墜深淵。
「如果你忠誠於我的話,就把頭顱獻上吧。」
「你聽見了台下的聲音嗎?」
「我們,需要你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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