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腦之花

  第104章 腦之花

  月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將皮革廠外牆照得蒼白而朦朧。

  被牆漆保護著的平滑光亮的牆面綢緞般閃爍著微弱的光。

  淨羽皮革廠就這樣矗立在「塔列克」東面。

  夜風輕輕拂過這座城堡一樣的巨大廠房,發出低沉而微妙的顫動聲。

  在清冷中渲染出肅殺之氣。

  仔細向上凝視後可以發現,牆內的工廠牆體還有一部分並沒有被高聳的外牆遮住。

  

  而是露出了一排排間隔並不緊密的窗戶。

  這些窗戶遮擋住了月光的穿透,像是沉默而黑暗的眼睛。

  除了風聲和夜蟲的低語,沒有任何聲音中傳出。

  廠房內部籠罩著的那一片可以預見的死寂,讓人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沉重。

  如果伊格沒有得到消息,而僅僅是路過的話,他自問是絕對不會想到此時皮革廠內部正在進行一場迷月草交易的。

  當然,現在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概念再去觀察,哪怕是身處巷角的陰影中視角受限,他也確實發現了不少可疑之處。

  雖然「塔列克」從沒有實行過宵禁,但是街道上的「路人」還是明顯有點多了。

  夜裡的皮革廠區不是沒有「自願加班」或是因為「上晚班」等等原因滯留下來的皮革廠工人,但他們大多都步履匆匆,大步向著西面離開廠區。

  畢竟夜裡廠區基本的照明就是靠月亮,地面上被分割出大片的黑暗,配合上整體寂靜壓抑的氛圍,實在是很難讓人升起留下的念頭。

  而那些疑似是偽裝成路人的打手們則不同。

  他們乍一看並不起眼,身穿樸實無華、顏色暗淡的衣物。

  分散在淨羽皮革廠周圍,在夜晚中默默來回走動,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情況。

  看起來是在儘可能保持低調和隱秘。

  可一旦遠處傳來嘈雜喧鬧之聲或是車馬聲,他們就會立即將目光投向聲音來源所在。

  緊繃的程度讓人完全難以相信他們是在這裡滯留閒逛的尋常路人。

  然而,在響聲帶來的危險被排除之後,他們又回歸了原來那看似漫無目的的走動狀態。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或者目光接觸,仿佛彼此之間不存在任何聯繫。

  只是每隔一段時間,同樣的人總會「不經意」地走到同樣的位置。

  夜晚的街道上仿佛有一股無形力量在操縱著這些「行人」。


  每個人都承擔著特定任務和責任,在互相配合中維持著一種隱秘的平衡。

  伊格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沒有採納蘭伯特的意見,直接派衛兵來包圍整個皮革廠。

  因為如果派的衛兵少了,就勢必沒法將整個淨羽的四周全都控制起來。

  如果派的多了,那鬧出的動靜就大了。

  以這些「路人」的警覺,自然是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要是就被這樣把毒販們驚走,損失可就大了。

  不過,他也不會就這樣放棄自己身為「塔列克」城主的優勢。

  一方面,他已經派城衛隊包圍「塔列克」城中區域克拉帕姆的住宅。

  另一方面,此時包含蘭伯特在內的八名親衛,兩人一組,分四個方向,已經在淨羽附近的角落巷口潛伏著了。

  只要距離足夠近,即使毒販們反應過來,大概率也來不及逃走。

  因此,現在伊格其實已經達到了這次行動的最低要求了——

  即在見到淨羽的外牆前沒有驚動任何放哨的人。

  同時,從其他方向也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這說明其他組的親衛們也都已經成功地在淨羽廠區外就位、蹲守。

  至於說他們無聲無息地被解決掉了這種情況,伊格覺得沒有什麼可能。

  所有的八名親衛都是偉大的禮儀之神的信徒,不僅實力全部到達了精銅階,前些天還在神明的注視下掌握了【優雅碎顱】。

  是伊格精心挑選出來的司職戰鬥的信徒隊伍。

  所以,伊格並不希望自己這裡的隨意行動導致這次計劃過早暴露,最後未盡全功。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又一個「路人」經過了伊格所處的街角。

  然而這一次,一直在巡邏的這位灰衣「路人」卻突然福至心靈,向著右手邊的陰影處仔細打量了一番。

  眉頭一皺。

  總感覺,好像這片陰影黑得有點不自然。

  他稍稍調整了原先的路徑,向右一拐。

  倏——

  下一秒。

  一隻手掌裹挾著微弱的破空聲直直地扣上了他的喉嚨。

  他下意識地想要通過叫喊來提醒周圍的同夥,雙手還本能地抓住了扣著自己喉嚨的那隻鐵鉗般的手掌。

  然而,喉嚨處傳來的巨大壓迫使得他別說是發出聲音了,連呼吸都變得極度困難。


  伊格就這樣看著手中灰衣男人的臉色先是變得漲紅,然後發紫。

  最後,直到他昏厥了過去,伊格才將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伊格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個時機。

  這些放哨的人雖然路線上會有一些重合,但整體而言,還是各自負責一小段路的。

  現在他把這個灰衣男人解決了,就可以獲得一段短暫且寶貴的潛入時間。

  至於要不要殺死這個男人,伊格其實在潛伏的時候心裡就有所計較了。

  以他在「塔列克」的地位,哪怕真「失手」殺死了幾個路人,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會如此輕易地製造殺戮。

  按照伊格對於剛剛灰衣男人反擊的力度的判斷,眼前這個靜靜倒在地上的男人應該處在黯鐵階向精銅階晉升的階段。

  估計在地上癱一會兒就會慢慢恢復意識了。

  伊格放過他不是出於仁慈,而是出於公義。

  這個灰衣男人既沒有違反「塔列克居民規定」中的任何一項,從剛剛到現在也不曾進行過任何犯罪行為。

  那麼,即使他看起來再可疑,伊格也不會就這樣奪去他的生命。

  這是他擔任了兩年多的「塔列克」城主,也即「塔列克」的最高仲裁者的過程中貫徹的行事準則。

  伊格重新窺視四周,等到街道一頭的一個「路人」消失在拐角,另一個則短暫地背身調整方向,便身形閃動,腳步一踏,翻過了淨羽皮革廠的外牆。

  他的這個翻牆地點埃里克事先已經做好了布置。

  在廠區北面還有一個候選的位置,埃里克同樣進行了準備。

  伊格落地時,靴子和地面上鬆軟的泥土接觸,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快速辨認了一下方位,就徑直朝著淨羽的廠房大門奔跑而去。

  調集親衛,是讓他們呆在廠外蹲守,阻攔和監視漏網之魚的。

  而伊格本人,在進了廠區之後,就完全不打算再隱藏行蹤了。

  廠區內布置的明哨暗哨不知道有多少,還有位置上的優勢,伊格想要全部避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還不如以最快的速度衝進現場,打毒販們一個措手不及。

  果然,隨著他距離大門越來越近,被高大廠房掩蓋的人聲開始變得清晰響亮。

  淨羽皮革廠內確實是在進行著什麼。

  伊格的速度很快,花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衝到了淨羽敞開的正門。


  映入眼帘的強烈燈光讓一直在夜色中潛行的伊格的眼睛出現了微微不適。

  但他很快就適應這種光芒,看清了工廠內的一切。

  皮釘機、攪拌器、染缸等等器具被推到了廠房的邊緣,而用來分隔毛皮的石板切割台則被移至中央。

  此時,在深青色的切割台上,正放置著兩個敞開的箱子。

  每個箱子裡分別插著五支玻璃管。

  伊格雖然看不清玻璃管中液體具體的外觀顏色,但他能夠輕易地聞到空氣中瀰漫著的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這是一種令人陶醉的香氣。

  它不算張揚卻又讓人難以忽視,瀰漫在空氣中,如同一縷撫平煩悶的幽香輕輕舞動。

  伊格卻感受到了隱藏其中的惡意。

  那是好像要侵蝕、占據人的意志的靡靡香味!

  伊格並不是第一天和迷月草打交道,當然也曾經見過迷月草油。

  它是將大量迷月草研磨,與高度數的烈酒混合後進行過濾和蒸發得到的提取物。

  比起尋常的迷月草,草油的成癮性要大得多。

  別說是點燃之後吸食了,哪怕是草油本身散溢出的香氣就足夠讓許多人為之著迷了。

  而廠房內的人似乎也是受這種香氣的影響,變得亢奮而激動。

  他們坐在一排排椅子上大聲地叫嚷著,在一個個子不高的棕發主持者的調動下,不斷喊出報價。

  看來,棕發主持者那就是那個廠區主管賈里德。

  而這裡,毫無疑問就是迷月草交易的拍賣會。

  拍賣會的氛圍是如此熱烈,以至於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廠房的大門外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但在門外站崗的兩個黑衣壯漢當然是注意到了。

  他們見到闖過來的伊格後先是一懵,然後反應過來,立馬厲聲喝問道:

  「你是誰?你是來幹什麼的?」

  伊格看了眼他們。

  廠房內的燈光照在了他不怒自威的臉上,也讓兩個打手的大腦陷入了停頓。

  過了好幾秒,站在左邊的那個打手率先回過魂來,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右手顫顫巍巍地舉起,指著伊格,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伱.你是」

  伊格面色如常,兩手卻已如閃電般一左一右向前擒去,扣住了兩個打手的腦袋。

  右邊的打手此刻也反應過來了。


  他的眼神露出哀求,似是要讓伊格放過他。

  但伊格並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在迷月草這種絕對的毒物的交易會門口護衛的人。

  罪無可赦!

  他左右手猛地向內一合。

  砰——

  兩個腦袋撞在一起,發出了讓人不敢想像是人類顱骨能製造出的巨大聲響。

  「啊——」

  「啊——」

  顱骨撞擊聲很快被兩道交迭在一起的悽厲尖叫蓋過。

  仿佛是地獄中最怨毒的惡鬼在齊聲詛咒。

  就連在廠房內深陷草油香氣,互相競價的拍賣客和賈里德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

  他們這才驚覺,交易現場已經被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闖入。

  伊格卻絲毫不為喊聲所動,雙手繼續向內,腳步挪移。

  咔嚓咔嚓——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碾壓聲。

  大片大片的血肉漿液從兩個打手的顱骨處向地面灑落。

  啪嗒啪嗒的液體灑落聲讓廠房內的所有人都覺得毛骨悚然。

  而伊格卻如聽仙樂耳暫明。

  看著雙手和地面上的紅色,腦中的某根神經像是被用力地撥動了一下。

  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動。

  一道極為尖細的莫名聲音從大腦中划過。

  鋥——

  愉悅。

  愉悅!

  他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

  這幾年做城主,他雖然享受到了權力的滋味,但卻再不曾感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了。

  現在看來,真正的愉悅果然只有兩件事情能帶來——

  侍奉神明。

  獻上鮮血!

  血液染紅了伊格名貴的靴子,但他的情緒卻越來越高漲。

  流動的紅色。

  果然才是最美麗的紅色!

  可惜的是,不一會兒,顏料就沒了。

  伊格頗感掃興地盯著左右手中已然乾癟的顏料桶。

  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像是扔垃圾一樣把兩具在風中搖曳的屍體扔向了兩側。

  伊格感覺自己對敵人的頭顱真是又愛又恨。


  明明是贅物,卻又能畫出精美的作品。

  可真把它用來作畫,卻又往往容量不足。

  不過好在,自己的這幅畫已經完成了!

  看著似乎是對畫作感興趣,所以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廠房內眾人,伊格在一種強烈的使命感的召喚下,朝著他們微微一躬。

  這樣的禮節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

  毫無疑問,神明用巧妙的方式,給予了他重要的提示——

  完成畫作之後應該像是謝幕的演奏家一樣,向觀眾行禮。

  這,才是一個碎顱者應有的修養!

  看著依舊沒有反應,張大了嘴盯著自己的觀眾們,伊格面色一僵。

  隨後反應過來,是自己還沒介紹呢。

  空氣中迷月草油的香氣和伊格此時腦中不斷攀升的愉悅感混合,讓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

  臉部也止不住地開始痙攣。

  他的聲音變得跳躍而歡樂。

  像是驕傲地介紹自己玩具的稚童:

  「這是.我的作品。」

  「這是一副.白蕨!」

  說完,他咧嘴一笑,等待鼓掌的聲音。

  一秒,兩秒

  沒有掌聲?

  觀眾們的額頭沁出汗珠,身體都在顫抖。

  三秒,四秒.

  沒有!

  掌聲!

  伊格的臉色驀地陰沉下來。

  感謝墨澈與淮的月票!

  (還有更新耶)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