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一百一十四號城成了一個圍城,裡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或許曾經這項制度是為了保護,但如今,終究變成了桎梏。
就像……壁壘。
井中文的話沒有半點的力氣,但就是這麼柔柔弱弱甚至還帶著點茫然和嚮往的話,讓景爍以及又又陷入了沉默。
星空是什麼樣子的?
太陽是什麼樣子的?
疼痛是什麼感覺?
苦澀……甜蜜,食物的味道。
這些對他們來說近在咫尺甚至都不屑一顧的感官,成了他們的渴望。
「匣中人。」景爍斟酌著這三個字,覺得好貼切。
「萬一這什麼考核也是假的呢?」又又問道。
但面對著又又的問詢,不論是井中文還是井中奇,臉上的表情都是清一色的。
「我們本來沒抱太大的期望。就算是假的,也不過是排除了一個錯誤答案罷了。」井中文抿嘴笑道:「可現在,我們覺得這可能是真的。」
「因為碰到了我們?」
「對,因為見到了你們。」她說道:「沒人知道深海網絡的尺度是多少,真實與虛假的界限在哪裡,但至少,在這一刻,我們真的很近很近。」
景爍和又又沉默了。巴掌大小的火堆散發著明滅的光,它不溫暖,甚至不熾熱,甚至都顯得搖搖欲墜,但它就是這麼的頑強,始終散發著光芒。
「歡迎加入,黑旗。」景爍神色鄭重的說道,衝著兩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井中文愣了一下,笑的很開心:
「榮幸之至,萬分感謝。」
「我也是我也是。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裡,我們能看到你們真實的樣子。」井中奇沒等自己的妹妹鬆開手,便將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長夜仍舊漫長,但從這一刻開始,未來好像充滿了希望。
……
——
房間裡,張辭順將他們幾個小子造的狼藉清掃了一遍,聞著房間煥然一新的氣息,他感覺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
溫泉依然坐在沙發上,只是姿勢發生了變化,她蜷縮著,雙腳陷進了柔軟的沙發當中,襪子勾勒出的腳趾輪廓縮在一起。雙手環在腿上,整個人側著靠在靠墊上。
『知識』的洪流衝擊著她的大腦庫存,水漫金山之後,絕大多數都被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遺忘,但剩餘的仍舊讓她深深的感覺到來自於精神上甚至於來自靈魂的疲憊。
而最有效的緩解方法,則是睡眠。
所以,在兩人之間的交談停止的時候,她就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態,開始迅速進入睡眠當中。張辭順也就是趁著這個時候打掃的房間。
當他做完這些的時候,朝溫泉看去,發現她仍舊睡的深沉,沒有半點要甦醒的架勢。鼻翼翕動,呼吸緩慢且輕柔。
張辭順踱步到茶几前,彎下腰,將那幾張記載著『心核』知識的紙再度拿起。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去細細的看,只是簡單的掃視了一眼之後,眼神中帶著些許的思忖。
他又一次的想起了與溫泉的交談。
「再融合一枚心核嗎?」
他喃喃自語。
可最終還是有些游移不定。
不過很快,他整個人重新坐到沙發上,閉著眼睛感受了一番沙發的柔軟之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濁氣。
當身體中的廢氣被清空的剎那之間,「械智」心核的力量被解放。
但這一刻,他不是將能力向外釋放,而是向內。
超限解放讓心核融入了他的身體,但這並不代表心核不存在了。反而,它無處不在。
張辭順來到了一片純白色的海洋當中,然後毫不猶豫的沒入其中,深入。
快速深入。
直到……
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深邃黑暗,他也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孤單嗎?」
張辭順的聲音在這個黑暗世界中迴蕩著,傳出去很遠很遠。
但他並未得到回答。
又或許是他想對話的東西太過於遲鈍,總之當一雙充滿了疲憊和空洞的血紅色的眼眸出現在張辭順的眼前的時候,他笑了。
曾經他眼中的銀白色光圈閃耀在械智的眼眸里,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
在械智做出了苟活的選擇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了所有。
張辭順成了他的牢籠,肉身牢籠。
甚至只要張辭順不願意,那麼械智將會在這個黑暗的地方,直到死去。不論是意志消弭的寂滅,還是跟隨張辭順一起的肉體滅亡。
械智嘴唇動著,但並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音。張辭順並不感覺意外。
曾經的械智也嘶吼過,但回應他的只有黑暗,於是他選擇了安靜。也只有安靜。
「末日獸真是很神奇的存在。」張辭順並不在意械智是安靜與否,只要對方的耳朵還能使用,那就足夠了。
「你們的性格永遠和你們的能力相對立,你們是天生的神經病,但幸運的是,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末日獸開智了。」張辭順抬起手,手指在空中滑動著。
而隨著他的動作,肉眼能看到,數字在他的指間跳躍著,留下一道道的軌跡。
他似乎是在嘗試什麼,但初次的結果似乎並不好。但他並沒有放棄,甚至動作更頻繁了。
很快,在他的身後,形成了一個……座椅。
「唯心的世界。」張辭順喃喃自語,然後坦然而坐,看著械智繼續說道:「不過開智對於你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兒,因為你將從此往後,百分百的體會痛苦。」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械智終於發出了聲音,它的聲音沙啞且充滿了撕裂感。
張辭順搖了搖頭:
「你不值得我的嘲笑。」
「知道嗎?你的脆弱是你命中注定的,沒有了能力的對沖,失去了絕對理性的你就只剩下無法遏制的絕對感性。而當感性的人感到孤獨的時候,會不可避免的去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存在的價值。當然,在此之前你或許沒有這樣的一個概念,但……還記得我跟你的對話嗎?」
張辭順的講述不疾不徐,但他的聲音就像是開啟一個讓械智感到恐懼恐慌的鑰匙一樣,仿佛在昨日又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甚至都已經消失褪色的記憶又在這一刻生動形象的浮現在了眼前。
……
「你不是智者。」
……
「謝謝誇獎。但其實他說的沒錯,你覺得我是智者,只是因為你太蠢了。」
……
「你是懼怕死亡的,融合它,我們便能一起活下去。」
……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求活也是。」張辭順回答:「所以……我拒絕。」
……
「為什麼?」
……
「大概是因為我死過一次了。所以會覺得,死亡不過如此。尤其是在被要挾的時候。」
……
「可你的心在害怕!」
……
「人都怕死。」
……
「那你就不應該拒絕。融合它,你就能活。」
……
「不。」
……
「那你就在這裡等死吧!」
……
「很榮幸。畢竟人都會死,在我看來,重要的是以什麼方式去死。我很榮幸能拉著你一起。」
……
「呵!你必死!人類必輸!」
……
「不要太自信,你不是人類,所以你不懂人類。人類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明。而你們,沒有文明。」
……
「不!不!不不不!滾開!都給我滾開!!!」
械智跪在地上,像是個瘋子一樣的撕扯著自己的頭顱,他用力之大,甚至將手指都放進了顱腔之中。
但可惜,這種方法並不能讓死去,也無法阻止他記憶的回想。他只有痛苦,並且這種痛苦愈發的劇烈。
生命總是很奇怪的,你越是想要忘記什麼,就越會想起什麼。就連塵封已久的記憶都會因為某一刻突然而然的場景重合而被回憶起來,就更不用說械智了。
在這個黑暗的,死寂的環境中。那是他僅有的色彩,他會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去想起,哪怕他不願意。
而每一次的回想,都是一次強化。
械智迷失在這個內心的迷宮之中,他無數次想要尋找自我和外界的和諧,但那些複雜的情感似乎有著無法言喻的力量,將他拉向一個深邃而沉思的境地。
「孤獨嗎?」
張辭順的聲音幽幽響起。
但這一次說的,是孤獨。
比起孤單,孤獨似乎天生帶著些空曠的灰寂與絕望。
「是的,是的,是的……」械智喃喃著,他已經幾近崩潰。
張辭順已經再也沒有辦法在他的身上看到在八十八號城自己正進行超限解放時他留給自己的那一種形象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讓他在這裡,在黑暗中,死去。
但他覺得,這樣似乎太浪費了。
他應該貢獻更多。
張辭順覺得自己有點兒冷酷了,但並沒有任何的罪惡感,因為械智終究不是人類。它甚至連寵物都算不上,更比不上肉雞。
「你……想要一個夥伴嗎?一個……能夠與你共鳴的,能夠真正理解和欣賞你的,能夠分享自己內心深處想法的,那被磨滅的夢想和痛苦的,能夠和你一同分擔這份黑暗的絕望的……夥伴嗎?」
張辭順彎下腰去,幽深的眸子中銀白色的光圈明明沒有什麼變化,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械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氣息拍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覺。竟然哆嗦了起來。
但害怕過去之後,他揚起的臉龐雙目中,是無與倫比的興奮和渴望。
「我要!」
「那我就大發慈悲的,滿足你。」張辭順伸出手來。
而隨著他的手掌推動,一枚枚虛擬的心核出現在他的手中。
一個!
一個!
又一個!
四十多枚心核依次出現在他的手掌心,然後飄忽而起。直到最後形成了一個首尾相連並緩慢轉動的環形。
十八面體在張辭順的眼中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他所能做的,只是依託能力,百分百的在這裡還原心核在現實中的狀態影像。
事實上在不觸碰的情況下,他也不知道哪一枚心核到底是什麼末日獸的。這個方法不僅他沒有,八十八號城也沒有!
甚至整個荒野上的編號城都沒有辦法。
唯一做出區別的,只有泛場拘束裝置。它的寫入核心是鎖定的,每一枚被人類收容的心核都對應著一枚泛場拘束裝置。
這個規矩正常來說或許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有改變,但是總會有意外。八十八號城心核融合手術的誕生,乃至於張辭順依託於面板對其能量的吸收。
都讓泛場拘束裝置發生了空缺。
械智的目光在每一個心核上游移著。
張辭順則是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械智臉上的神色變換。
直到某一刻,械智伸出手來,手指遙遙指向其中的一枚心核。
「它!」
「……」
張辭順揮手,而隨著他的動作,除了那枚被械智指著的心核外,其他的全都像雲霧般被抹消。
「「染」。」
張辭順吐出這枚心核的名字。
緊接著想起了溫言。也許是巧合,也許不是,溫言提出讓張辭順再融合一枚心核的時候,他的手裡拿著的,就是這枚「染」。
這枚……溫言用情報跟南風車隊交換來的心核。
「為什麼是它?」張辭順問道。
(「染」能夠強制改變物體顏色,讓所有具備『顏色』概念的物體發生顏色變化。發生顏色變化的物體將會因為顏色的變換而隨之發生不同的性質改變。)
「因為它的特性,不會跟任何一枚心核產生排斥。」械智以為張辭順是在詢問自己,於是回答。
張辭順並沒有在乎械智的答案。他的視線在這枚心核上停駐良久,才終於將目光轉移到械智的身上。
「融合之後,如何快速的超限解放它?」張辭順問道。
「把它用在自己的身上。」
「用在自己的身上?」張辭順凝視械智良久。
他站起身,身後的椅子在剎那間消散。
「在這裡等待吧。」
張辭順最後和械智說道。
……
陽光明媚,張辭順重新睜開了眼睛。
雙眸中閃爍的光圈在這一刻逐漸的隱去。
他看了眼沉睡中的溫言。
「巧合嗎?」
「是巧合吧。」
張辭順這般想著,然後站起身來,在房間中一個顯眼的角落裡,將景爍靠牆放著的劍匣拿了過來。
那枚心核,就被收攏在其中。
「「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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