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變數
第9章 變數
翌日,早朝之後。
湛長風難得沐休,沒有隨老皇帝去經綸殿。
兩側高牆劈出一線天,甬道冗長仿佛沒有起點和盡頭。
兩座軟轎相向而來。
湛長風摩挲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眸微垂,「停」。
這邊一停下,那頭也不得不停下。
「殿下,是夫人的轎子。」
「孤知道。」
湛長風走下轎子,潔白的雪從高空墜落,附在龍爪金冠上,附在削瘦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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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附在鴉羽似的睫毛上,幾欲成水落。
「兒臣向母妃問安。」
幔帳後久無人應聲,最後才傳來淡淡一聲「嗯」。
湛長風好似只為了問安而已,得到應聲便退在一旁,讓李雲秋的軟轎先行通過。
「殿下,」總管給她撐開一把傘,「咱回去罷。」
湛長風看著這高牆深巷,眼中暗光沉浮,「孤從這裡長大,倒是不曾仔細認識它。」
「走吧,陪孤看看這皇宮。」
她不坐軟轎,在風雪中踽踽而行,穿過閣樓殿宇,路過水榭亭台,一絲悵然縈繞不散,「約莫是我親緣薄。」
「.」總管心頭一跳,「殿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和夫人最在意的人就是您。」
經綸殿
李雲秋跪在地上,「事情便是如此,隱瞞重華存在,調換湛之身份,欺騙陛下,皆我主使,但憑陛下懲處,還請陛下糾正過錯,讓二人各歸其位。」
老皇帝神色莫測,良久無語。
「還有誰知道此事?」
李雲秋不敢隱瞞,如實回答。
「唯臣妾和王梁(總管)。」
「各歸其位.」老皇帝閉上了眼睛,聲音乾澀異常,跟刀子划過鐵器似的,「為何不早些說出來?」
「重華先前身子骨太弱了,恐他無法久活,幸而天公垂憐,使他平安。」
「那讓你來說,湛兒該如何。」老皇帝話音沉重,一字一句叩在空曠的殿堂里,「身子骨弱,是你隱瞞的理由麼,既然弱,為什麼不讓他弱下去!」
李雲秋怔然,一年兩年三年,她每次都能從李瑁口中,知道這個養在外邊的兒子如何在鬼門關上徘徊,她本就對兒子心懷愧疚,怎能讓他再捲入朝堂鬥爭,只想他能活久一點,順遂一些。
而另一邊,隨著湛長風的長大,她怕她的女子身份無法隱瞞,怕她不能傳宗接代,怕她活得痛苦,怕她站得高摔得狠。
然隨著李重華的康復,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重華終究是易家唯一男丁,為您分憂是他的責任和義務。」李雲秋頓了頓,希冀而懇求,「若可以,望陛下能恢復湛的女兒身份,臣妾只願她尋一良人,一生安樂。」
紅梅啼血,白花素淨,湛長風折下兩枝,嘴角微挑,笑得坦蕩又冷酷,「總說這皇宮埋葬了多少人的歲月,困守了多少有情之心,但於孤而言,它是孤的幸運,是孤睥睨天下的基座,它讓孤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制高點,愈加接近真實。」
「孤能立於此方文明的頂端,清晰地看待歷史潮流.時代起落,但是也越覺自己的渺小。」
湛長風眼中有璀璨星光,篤定而執拗,「還不夠,王梁,還不夠,孤要的不止這些,孤要更多。」
老總管不懂她的野心,但由衷認為只有最美的事物.最強的權柄.最厲害的劍才配得上她。
但是湛長風接下來的話讓老總管大驚失色。
「母親以為告訴皇祖父我的真實性別,就能幫李重華拿回太子之位。」笑聲從胸腔到喉間,低低溢出,「她對權力一無所知。」
老總管嚇得跪在石子路上,濕涼浸透雙膝無暇顧及,「殿下是否誤會了什麼,李公子他他怎麼會和您爭太子位置。」
「你倒是忠心,到現在還護著她。」湛長風把玩著手中的紅白梅花,幽然一嘆,「我又不會傷害她,她是我的母親啊。」
這皇宮裡一半是她的人,若她真心要阻攔,李雲秋到不了經綸殿。
不過扯掉這層窗戶紙也好,她已經厭倦了。
老總管戰戰兢兢,觀她神情,那一絲暢快不作假,分明是足夠毀滅前途的事,卻好似讓她掙脫了某種束縛,連時時壓抑的郁色都不見了蹤影。
一仆不侍二主,老總管原是李雲秋的人,就算是現在也會幫著她做些事,犯了大忌。
然他等了半響,也沒聽湛長風要處罰自己,哆嗦地撐起身子,躬身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
日子尋常得沒有波瀾,唯一的改變就是李雲秋被暗地裡軟禁了,李重華也不見蹤影。
湛長風從總管手中接過紙條時,總管紅著眼眶在地上磕頭,「老奴求您去見夫人一面。」
手一揚,紙條被內力絞成碎屑,「尚衣監缺人,你去吧。」
老總管伏地而泣,「謝殿下恩澤。」
永秀宮門鎖緊閉,只見守衛,不見侍從。
「打開。」
寢宮裡一片昏暗,仿佛垂暮老人的住處,暮年之味甚濃。
妝容精緻的夫人安坐在榻上,似與往常無異,身子卻是清減了不少。
「你使了什麼手段,將重華怎麼樣了。」不是質問,然而神色間的冷漠抗拒好像在看仇人。
若尋常孩子被親生母親如此對待,早該懷疑人生.痛徹心扉了。
但好在湛長風身於帝王家,帝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多餘又沒有意義的感情。
湛長風垂手而立,「這話你該去問皇祖父。」
「需要我給你分析麼,母親。」她不遠不近地看著她,漠然道,「易湛是太子,是未來皇帝,乃大臣百姓心中不爭的事實,不客氣地說,在皇祖父第一次抱著我上朝時,我就已經是殷朝的象徵了,陡然就要將我拉下來,換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皇孫,你看這天下人接不接受。」
「正值動盪,皇祖父怎麼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李雲秋動了動嘴唇,「太子之位本該是重華的。」
「你在想什麼,母親。」湛長風覷著她,「哪來的該不該,只有能不能。」
「你以為皇祖父只是要一位皇孫麼,他要的是皇帝。」
「你認為你能是皇帝?」李雲秋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女兒,於是此刻震驚非常,「你想當皇帝!」
「我如何不想,我從出生就在為此做準備,若我不想,這皇宮關不住我。」湛長風有這個底氣。
「不可能,重華才是該當皇帝的人。」李雲秋皺眉,「你們將他怎麼了。」
「我不是說了麼,皇祖父要的是皇帝,與性別無關,如此便有兩種選擇,一,我繼續當我的皇太子,然後成為皇帝,不過我這一生會娶妻,卻不會有子,但這不要緊,您的重華會成為皇室的生育工具。」
「二呢,」湛長風微笑,「皇祖父將他保護了起來,盡心教他各種帝王本事,只等他學有所成後,出來將我除掉,畢竟能將我當作磨刀石的人,離合格的皇帝已經不遠了。」
「不論哪種情況,現在的太子,只能是我。」
李雲秋被這種血淋淋的剖析噎得啞口無言,心中一片淒冷,「你心裡那麼清楚,為什麼還要攪在這渾水裡,你到底圖什麼。」
「錯了,母親,這是情勢所致,無法避免。」湛長風語調沉沉,「但亦是我所願。」
「您知道麼,母親,我的東西,從來只有我捨棄,沒有被人搶走的,何況我的自由與追求都基於現在的地位,您讓我怎麼放手。」
湛長風道:「倘有一天,誰試圖阻撓孤的理想,黃泉碧落,孤定要那人生不如死。」
「母妃,你該慶幸,孤還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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