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楊門主，您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年幼的蘇不渡看起來身體比較弱，但是那雙眼睛熠熠生輝，極為靈動。

  那個時候他的眼睛裡還是一片澄澈，並不像現在，溫潤如玉之下是看不清的雲霧，沉沉地壓著。

  楊收輕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摸了摸蘇不渡的頭。

  這孩子，命不太好啊。

  楊收從來不騙人，因此他告訴了蘇不渡的父母，自己卜卦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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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佛不渡，孤家寡人，命中有大劫，又與氣運緊密相連。」這是他當時說的話。

  「既然如此，那吾兒今後，就以不渡為名吧。」蘇不渡的父親說道。

  「神佛不渡人自渡，吾兒的命格不會全如楊門主所言的。」娘親在旁邊接過父親淡淡話，同樣這麼說。

  興許是楊收真的算錯了，蘇不渡一直平安地長到了九歲，他在修練上顯露出來的天賦與靈氣，讓父親和母親都十分為他高興。

  蘇不渡一直覺得自己的父母都很神奇。父親喜歡研究音樂，精通樂理，可以演奏很多種樂器。母親則擅長使刀，雖然一共只能斬出去六刀，但每一刀，看起來都很厲害。

  很多人都說，其實父親是當年被母親劫擄了過去，強迫著他拜堂成了親。後來父親和母親一起回了家，又辦了一次婚禮。

  蘇不渡曾經問過他們這件事，但是他們都笑而不語。

  美好的日子戛然而止在他八歲生日那一天。

  蘇不渡關於那一天全部的記憶，就只剩下了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舉起的刀劍，滿地的屍體和鮮血，瀰漫的大火，以及母親最後讓他走的眼神。

  原來，這就是他命中的大劫啊。

  蘇不渡曾經回去過一次的。家已經被燒成了廢墟，爹和娘的屍體被後面趕來的修士安葬，只剩下了一個個墳塋。

  他沉默地看著那兩個並在一起的墓碑。

  「天奇郡江氏江談清之墓」

  「澄州蘇氏蘇言風之墓」

  他原不是姓蘇的，而是姓江，名叫江不渡，是越州天奇郡江氏這一代的獨子，江談清和蘇言風的兒子。

  「不可能，不可能！」姚禹看著他，滿眼不可思議，就好像眼前的人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一樣。

  姚禹狀態的反常自然也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思索，對當年之事頗為熟悉，記性也比較好的人，自然是漸漸有所聯想。

  花想容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果然，她的猜想是正確的。她在對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進行梳理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蘇不渡與摘星閣可能的聯繫，或許是他恨摘星閣，或者說是摘星閣的某一個人。

  而這個人，和魔修，和月靈使有聯繫。

  葉映霜到底為什麼偏偏提起，七凌是被月靈使姚禹所控制，她不得而知。

  但是姚禹後面說的應該是對的，就是蘇不渡設計之下，七凌才和摘星閣那個弟子打了照面。

  這說明蘇不渡早就知道段欽和姚禹兩兄弟的事情。那麼他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知道的呢？

  花想容仔細觀察過蘇不渡一些下意識的生活小細節和他的口味，還有他說話時的口音，這些對於看出一個人來自於何處很有幫助。

  她作為花想容只在滄州停留了一會兒，經過了并州，雲州，齊州以及黎州，停留時間也並不長。但是馮玉卿走過的地方非常多，所以她幾乎可以肯定，蘇不渡是越州人。

  越州有兩個郡，一個就是越州慘案的主角江氏所在的天奇郡，另一個，則是摘星閣所在的天物郡。

  再加上李麟說過，江氏家主的妻子姓蘇，她自然是產生了這個聯想。

  或許，當年江氏並沒有被滅了滿門，他們那個獨子，逃了出去。他就是蘇不渡。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這個摘星閣死去多年的弟子，摘星閣主的弟弟都能以月靈使姚禹的身份活著，我怎麼就不能活呢？」蘇不渡垂著眼睛，冷漠地看著姚禹。

  姚禹死死盯著他，似乎是要從那雙眼睛裡找出那對夫妻的影子。

  當年襲擊江家，他們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但是江談清和蘇言風夫婦的實力，依舊超過了他們的估計。

  江談清看起來是一個文弱書生，但是動起手來毫不留情。他手裡是一支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竹笛，吹出來的曲調卻很悠揚。但在這悠揚的曲調中，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動作變遲緩了。

  「小心點，這是江家的寶貝，鳴鳳竹笛。」一個蒙著面的人提醒道。

  反應不過來的人，迎面撞上的，就是蘇言風閃著寒光的刀。

  刀鋒之下，帶起一串串血珠，和一個個倒下去的黑衣蒙面人。

  「你們是誰？來這裡想要幹什麼？」江談清問道。

  他和蘇言風並排站在一起，還有江家所庇護的人以及江氏的族人。

  「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想要借江氏的那件寶貝用用。」領頭的蒙面人說道。

  江談清目光一凜，冷聲問道：「若是我說不借呢？」

  「那你們，就只好去死了！」領頭的蒙面人說著，手裡出現了一柄黑色長劍，劍尖對準了江談清和蘇言風。

  「原來是你。」江談清捏緊了手裡的竹笛，眼神凝重起來。

  「既然知道是我，還不趕緊把東西交出來。」黑色長劍的劍尖泛著魔氣，看起來頗為猙獰。

  「一個差點兒被馮玉卿大卸八塊，靠著自爆術才勉強逃命的廢物，也配說這種話麼？」蘇言風不屑地冷笑道。

  「你……」那人看起來被戳中了痛處，眼中滿是陰沉。他平生最恨有人提起自己和馮玉卿的那一戰，因此勃然大怒，一劍劈向了蘇言風。

  那一戰留給他的心理陰影，甚至比李汝給姚禹的心理陰影還要更甚。

  馮玉卿帶給他層層迭迭，仿佛無窮無盡的壓力，逐漸摧毀他的心理防線。那壓力之後的殺氣，差點兒讓他完全崩潰。

  若不是他還掌握了一門逃生的自爆術，拼著廢掉了九成的修為，才勉強逃生，恐怕就真的要成為紅塵眾生劍的劍下亡魂了。

  那一次之後，他足足休養了幾十年。後來遇上大祭司和靈皇，魔功更進一步，從此為應靈眾效力，是為風靈使。

  蘇言風等的就是他盛怒之下的這一劍。

  眼前這個人雖然是魔修但是劍術修為高超，在劍術上，修真界只有花無雪能穩壓他一頭。

  若他情緒不穩定，挾怒一擊固然可能威力更大，但是劍術卻可能走形。而對於蘇言風這樣的刀修而言，這就夠了。

  刀劍碰撞在一起，風靈使倒退幾步，蘇言風的第二刀緊跟著就斬了過去。

  她這一套刀法，雖然一共只有六式，所以她也就只能使出來六刀，但是每一刀的威力都比上一刀更強，層層迭加下來，到第六刀的時候，就很少有修士可以接得住了。

  蘇言風六刀之下，劈碎了風靈使的蒙面，他的唇角慢慢滲出了血。

  風靈使名叫上官鶇，他的面容顯得有些滄桑，右臉處有一道可怖的傷疤，從眼角處一直蜿蜒到頸部。

  傷疤應該是在他臉上很多年了，所以看起來已經有些淺了。

  這是當年馮玉卿一劍過去劃出來的，紅塵眾生劍染了血，對面的女人神色漠然。

  「你沒有再活著的必要。」她用平淡的語氣陳述道，仿佛是在說一個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上官鶇的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那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葬身在那個地方了。

  後來僥倖逃命之後，馮玉卿漠然的眼神卻像是刻在了他的腦海中，怎麼也難以忘懷。

  後來的許多年，他只從一個人身上，見過類似的眼神。

  是應靈眾的靈皇。那一個眼神之下，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恐懼。

  馮玉卿被許多魔修恨是有道理的，他們對她又恨又怕，但是無可奈何。估計她死後這些魔修沒少放鞭炮慶祝。

  更好笑的是，馮玉卿死的時候，本人也成了一個走火入魔的大魔頭，還被賜名劍魔。

  雖然傷了上官鶇，但是蘇言風一點兒也不敢大意。今天來了這麼多魔修，莫非，他們已經有一個組織了？這可不太妙啊。

  她和江談清對視一眼，帶著江家的人且戰且退，最後退到了一座院子裡，然後開啟了護族大陣。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吧。」江談清說道。

  「爹，娘，外面那些人是壞人嗎？」蘇不渡，那個時候還是江不渡，拽著蘇言風的袖子問道。

  「是壞人，所以爹和娘不能帶你去過生日了，對不起啊。」蘇言風溫聲說道。

  八歲的江不渡搖了搖頭：「沒關係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來呢？」他又問道。

  「他們是為了你手上這個來的。」江談清說道。

  江不渡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白玉簫，他很喜歡它。這簫所用的玉，質地很好，摸起來手感溫涼，非常舒服。這是父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不過，如果他們打不過那些壞人，那麼或許可以把簫給他們。

  江不渡咬了咬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談清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嚴肅地對他說：「不渡，你記住，此簫名為秦王白玉簫，它絕不能落入外面那幫人的手裡。」

  江不渡點了點頭，將秦王白玉簫緊緊地攥在了手裡。

  「即使交出去，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蘇言風淡淡地說。

  這些人出手狠辣，顯然是衝著滅了江氏滿門去的。

  江家的護族大陣是多代流傳下來的，但是外面的人為了這次襲擊，顯然是做了充足的準備。

  「你來。」上官鶇對身邊另一個蒙面人說道。

  那人向前一步，手裡出現了一根長杖。他將這不清楚是什麼材質的長杖指向了天空，在上方隱隱勾勒出了星辰。只不過這星辰是黑紫色的，透著說不盡的邪異。

  「這是…大衍星辰術？」江談清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些黑紫色的星辰。

  同樣是在越州，他對自己的鄰居摘星閣的絕技之一大衍星辰術自然是極為了解。

  此術在破陣法上有奇效，在它的加持之下，恐怕江氏的護族大陣早晚會崩潰。

  「你是段欽？」江談清看著手握星杖施展大衍星辰術的人，心緩緩沉了下來。

  「不，他不是。」蘇言風在一旁說道。

  「他應該是段欽的那個弟弟。」她的反應更快，已經猜到了摘星閣那件事的真相。

  「所以，當年你非但沒死，還換了一個名字，以姚禹的身份繼續活著，是嗎？」她問道。

  「蘇言風，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姚禹冷笑道。

  「那麼段欽呢？他知道這件事嗎？看你的眼神，他果然知道。」江談清冷聲說道。

  「當年你們的師尊死得突然，現在想來，恐怕他的死，也另有隱情吧。」蘇言風一邊用靈氣加固著陣法，一邊說道。

  姚禹沒有再說話，那一顆顆星辰砸了下來，落在了陣法結成的屏障之上。屏障上頓時出現了裂痕。

  「既然二位如此不領情，那我們也只好一個不留了。」上官鶇冷厲地說道。

  江不渡記憶的最後，是一聲巨大的轟鳴和父母畫出的傳送法陣。

  他沒來得及看清他們最後的面容，就真的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原來漫天神佛，真的不會渡他。原來命運，真的會向他撕破臉，露出最可憎的一面。

  二十年來，他像是自虐一般，把越州慘案聽了一遍又一遍。

  人們說，沒有人活下來，所有人都只剩燒焦的屍骨。人們說，江家成了一片廢墟，很多修士都來悼念，包括摘星閣。人們說，那一幫人，屬於一個叫應靈眾的組織。

  有時候他也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降生在了江家，才給他們帶來了這樣的厄運。他是不是，真的是所謂的天煞孤星，生來就是孤家寡人的命。

  那位璇璣門的楊收門主，算得真是太准了。

  於是心中惡念陡生，心魔重重。

  一個聲音不斷對他說，他們都死了，你為什麼不去死呢？是你害死了他們，你是一個被神佛拋棄的人。

  「是我……害死了他們……」蘇不渡下意識地重複道。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殺了……你們……」

  少年人閉上眼睛，沉入了一片黑暗。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