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個夜晚雖然有些寒涼,但是沒有雲,月光穿過光禿禿的枝椏,投下一片又一片陰影。
穿著厚斗篷的洛九魚看著那隻一邊飛一邊啾啾啾的綠眼白鳥,神色間是止不住的好奇。波依奶奶應該向她提過這種術法,但她忘記了它的出處。
白鳥的飛行速度並不快,但看起來很靈活。花想容一直可以聽到蘇不渡的聲音,他指引著白鳥,自己還有洛九魚不斷向前。
她們穿過了一片林地,穿過了一片荒野,看到了黎州城西南方向的大山。花想容一眼就看見,半山腰有一個山洞。
白鳥興奮地向那個方向飛掠過去,不知是不是恍惚了,花想容分明看見,那一刻,它通體都是綠色的。
就像是一團綠色的火焰在空中移動。
但是綠色火焰很快就消散了,在月光下,白鳥依舊是白鳥。
她下意識看向洛九魚,洛九魚也看著她,難掩眼中的驚詫之色。
那不是幻覺,她們兩個人都看見了。
花想容心中有一個猜想。或許那一瞬間的通體綠火才是那隻鳥的真實模樣,白鳥只不過是它平時的偽裝。
看來蘇不渡的秘密比她想的還要多。
暫時按下探究的心思,花想容對洛九魚說:「我們到了。」
然後她縱身飛掠上去,洛九魚跟著她一起,兩個人穩穩落在了山洞口。
山洞裡一人一鳥還有一堆火。
那鳥啾啾啾地叫著,蘇不渡伸手在它頭上敲了一下,白鳥啄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就消失了。
蘇不渡站起身,依舊是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睛和如沐春風的笑容。他仍然做書生打扮,穿著一身鴉青色的衣衫,但是頭髮沒有束起,而是披散著。
「想容姑娘,好久不見,儀容不整,實在是見笑了。」他說。
「好久不見。」花想容說道。
還沒等她介紹,洛九魚就自己開口了:「你就是想容那個朋友吧,我叫洛九魚。」
蘇不渡的目光移到洛九魚身上,探究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笑意:「洛姑娘,幸會。在下蘇不渡。」
「原來是蘇公子。氣息內斂,實而不華,能做想容的朋友,果然不凡。」洛九魚清脆的聲音迴蕩在山洞中,一陣風吹來,火光明明滅滅,最後還是堅持著繼續燃燒。
小魚姑娘這話說得,怎麼有些奇怪……花想容在心裡想著。
「洛姑娘不也一樣嗎?」蘇不渡不緊不慢地添了幾根柴,慢條斯理地說。
「今晚天寒,二位姑娘可以坐得近一些。這堆火我已經燒了很久,暖一暖身子還是沒問題的。」蘇不渡又補充道。
花想容推著洛九魚走近了幾步,說:「蘇公子果然想得周到,九魚說她怕冷,這下正好。」
洛九魚和蘇不渡的目光撞到一起,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一言難盡。
洛九魚覺得蘇不渡那眼神的意思是,早知道就把火滅了。蘇不渡覺得洛九魚那眼神的意思是,早知道就不說自己怕冷了。
「蘇公子,你為什麼被天音谷,摘星閣和滄瀾宗追殺?又為什麼告訴裴公子那句話?」花想容覺得面前兩個人的氣氛越發古怪,輕咳一聲,扯開了話題。
「滄瀾宗是因為魏安,魏成被我殺了,他自然是要報仇的。只是我沒想到,葉副宗主讓人頗感陌生。」蘇不渡說道。
花想容總覺得,他在說起自己殺魏成的時候,語氣中有著肅殺之氣,提起魏安的時候殺氣也絲毫不弱。
這魏家到底是怎麼惹到他的?
「你也覺得葉副宗主有問題?」她問蘇不渡。
「也?想容姑娘也這麼認為嗎?」蘇不渡反問道。
「我印象中的葉映霜,並不是這樣。目前在九黎門的那位,學來了她的清冷,卻沒有學到她的淡泊,反而還多了幾分傲氣和戾氣。」花想容說道。
「想容姑娘對葉副宗主還挺了解。」
了解那當然是了解了。馮玉卿和她的關係不近也不遠,不過每次和花無雪交手,葉映霜基本上都在一旁觀戰。當然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葉副宗主的冰凌訣獨步天下,還有大寒霜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自然是了解的。」花想容說道。
說到這兒,花想容忍不住去看洛九魚,心道小魚姑娘要是和葉映霜打起來,恐怕會吃虧。打不打得過另說,她可能會被凍到。
大寒霜術是一個範圍領域類的術法,施展起來如同冰雪降臨,百里之內盡成冰天雪地,葉映霜在其中,猶如冰的女皇。
當然了,大寒霜術施展起來非常費靈力,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用的。不過馮玉卿還真是見她用過,在她和花無雪約戰的時候。
修真界經常會有人談論修士之間的切磋,那些被人津津樂道的往往是最精彩,最扣人心弦的戰鬥。而談起這些,很少能繞開葉映霜和花無雪這一場。
不僅是過程的精彩和結果的出人意料,這場約戰本身,也挺讓人意外的。
畢竟雖然都是冷,但是一個冷傲,一個冷淡,平時也沒什麼矛盾,偏偏一約戰,約的就是類似於花無雪和水生煙的生死契。
這生死契最後怎麼落實的也不知道,兩個人最後打了個平手,然後同時認輸,各自離開。
後來馮玉卿身死,花無雪不見蹤跡,葉映霜成了滄瀾宗的副宗主性情大變,就都是後話了。
「不管葉副宗主是怎麼了,現在她在九黎門攪動風雲,這可不是一件好事。」蘇不渡說道。
這話說得不錯。葉映霜,以及她後面的滄瀾宗到底想做什麼,仍然是一個謎。以花想容的直覺來看,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如果這是一個局,那麼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出現在雲州萬寶閣拍賣會的熾陽鞭,還是更早?
所有和這一系列事情有牽扯的人,都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花想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面龐,最後定格於顧潮生,就好像她與顧潮生隔著百年的時光和千里之遙對望。
「師父,我要出發了。」沈子襟恭敬地向顧潮生行了一禮,微笑著說道。
他實在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徒弟,顧潮生交代給他的所有事情他都能辦好,這幾年滄瀾宗大大小小的事務也逐漸移到了他手裡。
在敗給慕容麒和思九天之後,他閉關了一段時間,就在昨天剛剛出關,顧潮生就讓他去九黎門協助葉映霜和魏安。
「九黎門現在門派眾多,彼此之間勾心鬥角,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平安歸來。」顧潮生語調溫和地叮囑他,真的像是一個好師長。
「我記住了,多謝師父。」沈子襟向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師父,旋即鬆手,臉上露出一個明淨的笑。
顧潮生恍惚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子襟像是絲毫未察覺師父的恍惚,轉身啟程去了黎州。
「你放心讓他一個人去黎州嗎?」身後有聲音問顧潮生。
「他辦事一向穩妥,而且還有葉映霜在,想來應該沒問題。」顧潮生回答道。
「希望如此吧。」那個聲音淡淡道。
顧潮生沒有回頭,所以看不見他的眼睛。那眼睛中分明滿是譏誚和嘲諷。
「聽說靈皇恢復正常了?」顧潮生沉默了片刻,不經意問道。
「大祭司說,吾皇一切安好,不勞副宗主費心。」那人答道。
「那就恭喜了。」顧潮生說。
身後之人的氣息已經不見了,顧潮生眼神微微有些凝重,他右手在胸前畫符,將自己傳送到了一個暗室里。
「她把心蠱解了,為什麼?」他自言自語地問道。
暗室里有一個類似於玻璃的器皿,裡面有一團淡金色的東西。那一團淡金色一動不動,但顧潮生知道它聽得見。
他還知道,它在等一個契機,等一個能逃出去的契機。
「跑得了嗎?需要你到時候自己試試。」顧潮生說完之後就離開了暗室。
那一團淡金色的東西依舊一動不動,像是在積蓄力量。玻璃器皿上已經有了不少肉眼看不到的細紋,總會有碎裂的那一天。
花想容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目光轉向靈州的方向,心口微微一熱。
那是自己的元神嗎?花想容心裡想著,嘴上繼續問:「那麼天音谷呢?」
「天音谷應該是為我的簫和琴而來。」蘇不渡回答道。
「你覺得是誰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花想容問道。
「應該是當時在流風回雪見過的那個人。」蘇不渡說道。
隨後他皺了皺眉,說:「我總覺得,他有些奇怪。」
花想容心中一動,問道:「此話怎講?」
「滄瀾宗的四大長老之一,薛箏,當年不就是天音谷的弟子嗎?他對天音谷主周塤懷恨在心,但是卻不敢和他動手,就是忌憚周塤的天音琵琶和斷雪塤。如果有機會得到秦王白玉簫和蜀僧綠綺琴,他怎麼會願意和天音谷的人分享這個消息呢?」
蘇不渡說得是。她當時只是分別給三個門派找了理由,看起來都合情合理。但是合起來看,這其中卻大有蹊蹺。
「兩個可能。」一直安靜聽兩個人說的洛九魚開口道。
「要麼,是你們說的那個滄瀾宗有內鬥,有人和這個叫薛箏的不合;要麼,那個人被人控制了,就像傀儡一樣,讓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才會前後行為矛盾。」
如果是前者還好說,門派內鬥可以說是屢見不鮮。如果是後者,那可相當有些恐怖啊。
如果被控制的是滄瀾宗的人,那麼進行控制的人又是誰呢?滄瀾宗的人知道他被控制了嗎?
「洛姑娘這個想法,真是叫人不寒而慄。」蘇不渡微笑著說。
顯然,他聽進去的是第二種猜想。
「不過此事與我們無關,他日或許會有答案。」他又說道。
「還有最重要的,我想也是你找我來的目的。摘星閣為什麼要追殺你?」花想容直視著蘇不渡的眼睛,問道。
「既然裴兄已經與你說了,想容姑娘不妨猜一猜。」蘇不渡說。
「你說,那幻花宮的女弟子並不是被月靈使控制了才認為摘星閣死去的那個弟子是魔修,那也就是說……」
花想容頓了頓,才說出了那個有些離奇的猜測:「他就是魔修,或者至少表現出了魔修的特徵,正好被那個女弟子撞見了。」
「想容姑娘,你信嗎?」蘇不渡問她。
還不等花想容回答,蘇不渡緊接著又說:「你信嗎?修真界四大門派之一,鼎鼎大名的摘星閣,竟然有弟子墮為了魔修之後還能繼續留在那裡。」
他的語氣不似之前那般平和,而是有些譏誚和諷刺。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睛中,恨意一閃而過,又被平靜所取代。
火光映著他清俊的面龐,火焰噼里啪啦作響,他緘默下來,看起來有些悲傷。
「我信。」花想容開口打破了沉默。
「只是如果事實如此,那可就真的不妙了。」她又補充道。
摘星閣立派接近千年,門派里的弟子墮為魔修倒也不算什麼稀奇事。但是墮為魔修之後還能繼續留在摘星閣,究竟是他掩藏得好,還是摘星閣替他隱瞞,那就是兩碼事了。
「想容姑娘,摘星閣被靈陣環繞,對魔修的氣息極為敏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蘇不渡語氣平靜地陳述道。
想來也是。倘若摘星閣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急著殺人滅口呢?
花想容搖了搖頭。怪不得她從最開始就不喜歡段欽。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那名弟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成為魔修的?段欽,或者說摘星閣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花想容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姚禹。
按照九黎門的弟子所言,姚禹之所以被人知道身在黎州,是因為在幻花宮的女弟子殺了摘星閣的弟子之後,有人指出她是被月靈使控制了。
誰指出來的呢?是滄瀾宗的人出來調停說此事尚有疑點。
又是滄瀾宗。
滄瀾宗,摘星閣,應靈眾……
花想容內心有一些細節慢慢浮現出來,她逐漸有了一個大膽的聯想。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聽聲音是兩個男性。
蘇不渡立即雙手啟陣,掩藏了三人的氣息。
花想容和洛九魚這才注意到,這山洞中有一道陣法。看來他就是憑這個陣法,才在三個門派的追捕中沒有泄露行跡。
氣息隱藏起來,那二人的聲音還是能聽見。花想容立即聽出,那是裴晉和徐玄英。
只是聽著聽著,花想容總覺得有些心虛。這似乎不該是他們聽的。
正在三個人面面相覷之際,裴晉突然說:「誰?!」
然後就是一聲沉重的悶響,驚起了已經安寢的鳥雀。
「人已經死了,被一刀斃命的。」這是徐玄英的聲音。
月光下那人的眼睛還大睜著,似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11月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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